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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到哪去了?」出口的声音有些沙哑,我都没发现自己叫得如此声嘶力竭。

特兰萨将贴在颊边的湿发拨开,阳光在他湿润的皮肤上闪闪发光,映出蜂蜜般的色泽。他转身走向另一边高起的岩岸,我跟在他后头,在距离几步的距离停下脚步。

「过来。」他对着我伸出手。

我看了看深不见底的蓝色海水,向后挪了挪脚步。「不,我不觉得那是个好主意……」

话还没讲完,特兰萨一把勾住我的腰,我整个人就这么离开了踩了二十多年的土地──

在坠落的途中,我听见自己的尖叫声,饱含惊恐与绝望,真他妈的令人同情──接着啪地一声,苦咸冰冷的液体衝进鼻腔和喉咙!我不住挣扎,精灵抓住我的脖子将我提了起来。

「咳咳、咳……圣光在上!」我衝着他大叫:「你想杀死我吗!」

精灵紧紧卡住我的脖子,他沉稳的声音越过海浪穿过我的耳膜。

「你死不了,我会抓着你。」

我抬起头,只看见背光的黑影,以及那圈被阳光晕染的轮廓。

「吸口气憋着,跟着我走。」他说:「你敢挣扎一下,我就把你扔在那,听见了吗?」

「……」

那不容拒绝的黑影就像一尊沉鬱的神祇雕像。喉咙里的抗议怎样都衝不出口,我怀抱着壮士断腕的觉悟,深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刻,精灵压着我没入海水之中。

脖子被勾着,身体被带着下沉。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我努力止住挣扎的衝动睁开眼睛,触目所及是一片模糊的石壁;阳光落下点点光晕,衬着附近的蓝灰色海水更加幽暗,不时有碎屑掠过眼前,几隻鱼游过我身旁。

特兰萨在我身旁摸索着。他双脚一蹬,扯着我潜进底下的细缝之中。

脚底踩上了粗糙湿滑的石头,我抬脚跟着精灵向前移动,进入了阳光照射不到的区域;那片黑暗让我感到不安──彷彿初次进入地城的冒险者,我下意识回头看,但马上就被拖离了那最近的出口。

肺部隐隐闷痛起来。

我看见一些溢出的气泡,紧张地去扯他的手;特兰萨加快了前行的速度,伸出另一隻手盖住我的口鼻。

不可思议地,这动作给了我一种安全感。

我闭上眼睛,让自己完全笼罩在黑暗之下,全世界彷彿只剩下那双手──带领着我的那双手。在黑暗之中,我彷彿仍能看见特兰萨飘扬的长发,一如在风中,他奔跑着,紧抓着我前进……

──好难受!快死掉了!

我剧烈挣扎起来,死命抓着禁錮我的手,但精灵并没有像他所说的放开我。那隻手分毫不动,冷酷而固执,却又奇异的令人安心;那是死神,他即将带我走向死亡,我恍惚地想着,但为什么我不害怕呢?明明现在就算回头,肯定也来不及了──

很快地,手脚渐渐不听使唤,意识朦胧起来,痛苦反而减轻了……就在我以为自己已经死去的时候,某种力量狠狠压下我的头顶,伴随着奇异的、湿冷刺人的触感。

我再也控制不住,吸入了一大口气……气?

空气!

我不顾喉咙里呛着的水,张开嘴狠狠地呼吸,那感觉像在海底憋气了十年之久──喉咙及肺疼痛到快炸裂,脑袋昏沉,浑身发冷,手脚重得抬不起来,眼前一片模糊,彷彿埋在黑暗的沙堆深处──

「特兰萨……」我气若游丝地喊。

一隻手粗鲁地拨开覆盖在眼前的湿发。我施了个光照术,终于看见精灵的脸,冷漠的、湿润的、性感的……圣光在上,我在想什么啊!

他将我推上岸边,我摇摇晃晃扒着岩石喘气,过了许久才撑起身子,转头看四周。

这是个狭小的的通道,四周都是湿滑的岩石,往下淹着海水,往上则隐没在黑暗之中。

隐隐约约,有什么声音回盪着。

「呜呜……呜……」

我打了个冷颤,刚张嘴想问特兰萨,一声凄厉的尖叫让我吓得跳起来。

「报丧女妖?」我神经兮兮地问。

精灵瞟了我一眼,一脸看白痴似的表情,接着站起身转头就走;我惊魂未定地扶着墙,踏着虚浮的脚步紧跟在他身后。

随着步伐前进,哭号也越来越大声;在一个弯拐过后,我们来到了尽头──直到这时,我才恍然记起此行的目的。

莎娜就坐在那儿,四周布满了碎片。她的手臂被扎伤了,在地上留下斑斑血跡,但女孩彷彿毫无所觉,只是一面哭着一面捡地上的碎片,再摔成更小的碎片……

我赶紧念了个治癒咒,一面衝过去抓住她的手;但她身体彷彿覆盖了黏液般滑溜溜的,我怎么也抓不住,只得勉强用全身的力量去压制。

「冷静点,莎娜!发生什么事?」

哭的不成人形的女孩抬起头,定定望着我,接着瘪着嘴尖叫起来。

「是假的!」

「什么?」

「是假的!」莎娜崩溃般地大吼:「假的假的!我被骗了!」

「这才是你的宝物,是吗?」精灵捡起一块碎片仔细端详。

莎娜没说话,只是不住低声哭泣,小小的肩膀不住颤抖。我轻拍她的背脊,她浑身湿透,看上去脆弱又悽惨。

「我、我不是故意想骗你们……」她抽抽噎噎地说:「原谅我……我、我只是……」

「没事的。」我低声安慰她:「有什么苦衷之后再说,先离开这里,好吗?」

一小时后,我们回到陆地,在市集买了烤鱼,在切尔房子附近吃晚餐。莎娜吸着鼻子,一面打嗝一面咬下鱼肉,但似乎已平静下来。

「他肯定是把伊斯塔壶藏在他的戒指里……他有个空间戒指,专门收藏那些危险的东西,他打算等大贤者的事过去之后再转手……」

「他到底偷了大贤者多少东西?」我皱起眉,「等等,你不是说……」

「你需要我们带你去找他。」特兰萨打断我的话,「若我们没有得到想要的……你也不会有任何收穫,我保证。」

「我……我会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大人。」莎娜吸吸鼻子,「那天,切尔带着我去找大贤者做交易……他们讲话讲到一半,那个人突然倒在地上抽搐,接着凭空消失!」

「凭空消失?你是说……」

「就像是站到传送阵上头,大人!他一根头发都没留下……切尔说他肯定是用了什么魔法传送走了,大概是因为他不想支付报酬。」

我思考了一下,怎么也无法理解女孩说的诡异情境。有人会选择这样奇怪的方式躲债吗?但也许法师们会知道这背后的意义。

莎娜继续说:「然后切尔、切尔就说,东西已经给他了,他还没付钱,我们有权力搬走他的私人物品抵债……但他怕那些东西有防盗的诅咒,所以让我去拿……」

「圣光在上,这太无耻了!」我大叫:「你有受伤吗?」

我想起精灵说过储藏室是空的,也许就是切尔干的好事!

「没有……有很多东西,有些拿得起来,有些拿不走……我把拿得走的东西拿给切尔,他说了我可以从我带来的东西里挑一个!所以我选了伊斯塔壶,有了那个壶,我就再也不用靠他吃饭了!我早就想离开他,可我没有钱,也不知道怎么赚钱……」

「伊斯塔壶……」我翻阅大贤者的收集笔记,「埋藏于深海的神器,传说伊斯塔壶可以保存任何东西不会毁坏。」

「但他偷偷掉包了!我只顾着想把它藏起来,没有发现那是贗品!」

「你拿这个没有用。一个小女孩不可能会有这种东西,你一拿去卖就会被抓起来。」

「我……我没想那么多,大人,我只是个小女孩。」莎娜委屈地说:「而且切尔说我还要还他食宿的钱,总共一百金币……」

「一百金币?圣光在上──」

「闭嘴,别老是圣光圣光地叫!」精灵烦躁地说。

我闭上嘴,觉得万分无辜。

「嘿,你必须尊重我的信仰,就像我从不阻止你……」我顿了顿,一脸疑惑,「说什么愿赛希恩祝福你……迪丝亚常常这么说的,但为什么你不这样讲?」

「因为我是精灵族的战士。」他凛然道,好像那句话可以解释任何事。

「精灵族的战士不信奉赛希恩?」我问。

「我们信奉,但从不倚靠。」特兰萨高傲地扬起下巴,「精灵族的战士靠自己守护一切,可不会像软弱愚昧的人类指望神祇替自己解决所有问题!」

「我们也没一味地依赖光明神。」我说:「做为一个虔诚的信徒,是不该让光明神蒙羞的;大多数时候,信仰坚强我们的意志……但我们终究是人,不是吗?血肉之躯的能力有限,如果你有个想保护的对象,一定也会希望赛希恩时时看顾着他……」

我顿了顿,思索着如何让精灵明白我的意思。

「你曾经爱上过某人吗,特兰萨?」

「爱情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回答我的不是精灵特有的嘲讽或嗤笑,而是突如其来的认真提问。我转头看莎娜,在温暖的夕阳馀暉之下,她的脸色异常苍白,颊上掛着泪痕,表情里有不属于孩子的沧桑。

「我妈妈说过,她已经不完整了,因为她的爱情在其他地方。」她轻声说:「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拋下我跟爸爸跟人跑了。」

莎娜忧伤地望着前方的大海。

「我常常在想,她快乐吗?会后悔吗?但我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莎娜……」

我张开嘴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简直不敢想像她经歷了怎样的遭遇,从一个完整的家庭到独自流浪,甚至差点被卖掉,这对一个小女孩来说实在太残酷了。儘管她总是将腰桿挺得笔直,但内心想必已千疮百孔。

「精灵大人,」莎娜忧伤地说,带着哽咽。「你为什么要把海鱼泡在淡水里?」

「……」

我转头看特兰萨,他正面无表情地把一整包烤鱼丢进水袋里翻搅,一圈烧焦般的油渍在澄澈的水中扩散,前一刻还香气四溢的晚餐顿时成为一堆烂肉。

「因为他是精灵族的战士。」我说,后者瞪了我一眼,将泡得浮肿的鱼肉剥开,扔了一些到我的纸盘子里。

莎娜死死抓着她幸免于难的烤鱼,呜呜呜地低泣起来。

夜幕低垂。精灵一如往常靠在树枝上,像隻掠食中的老鹰盯着切尔的房子;我和莎娜在树下休息。可怜的女孩经过这天的波折早已累坏,睡得正熟。

「谢谢你。」我轻声说:「如果找不到大贤者……我是说,如果那时我还没被抓到,也还没失去自我……有机会的话,我还能去拜访你吗?你会一直待在塔斯兰的,对不对?」

为免吵醒莎娜,我将声音压得很低,但我知道精灵灵敏的耳朵能清楚听见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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