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2 / 2)
蒸腾腾的热气冒了出来,煮的涫沸的汤水在里头翻冲,好些灰黑的家蕈冒了头又钻了下去,竹荪都浮在上头,一个个泡发得润头润里的,且汤头浓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齐敏性子急,待拿漱盂的丫头一转身,便拿起筷子,夹起来略一吹就往嘴里头送。
“规矩都给你惯没了……哎……小心烫着。”老夫人皱着眉头看着女儿火急火燎的模样。
“她是铁口铜牙,自然烫不坏的。”齐斯夹了个酥油葱黄的鸡块子,在锅边滤干了烫油才夹至碗中,细品细尝了起来。
老夫人爱女心切,竟不动一筷子,只夹了些疏小菜略嚼着,王溪本要帮着布菜,见齐敏一夹一个准头,忽剌剌地就往喉咙里头咽了,真如风卷残云一般,锅上的竹荪顷刻间便所剩无几,看她这里着实也插不上手去,也只能去照应些旁的。
齐母皱着眉,抚着女儿的肩头,虽是唠叨的话,却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你瞧你,若得了个厉害婆婆,可不是连我也一道要编派进去,你这吃相,如何像一个府小姐,简直……简直……”
齐敏嬉笑一下,“母亲可不能全怨我,谁叫母亲只得了我一个女儿。再说我在外人面上可从来没坍了台,要出丑也出在家里头,您心里头最是清楚的,可别冤屈了我,再说了,”齐敏突然规矩地坐好,抽了一块帕子出来,略擦了擦嘴,又端了正经拿筷子的手势,装模作样,慢条斯理地忸怩道,“若是我日日恁般模样,还如何同母亲亲近得起来。”说罢自己先笑起来,往齐母怀里头扎去。
齐母也乐了,笑不住,齐斯是见惯了的,只含着笑自顾他从从容容的夹菜吃饭,正要举杯自饮时,却被齐敏劈手夺过去道:“你倒是高兴,自己个儿喝,偏偏不遂了你的意,说,你刚可是笑我来着?”
齐斯也不伸手去抢,只一副任意的派头,低着头,挑了眉又叹了口气。
齐敏越发不乐意了,嘟囔了嘴,“什么意思。”
“罢了罢了,好妹妹,你给我罢。”
齐敏见了,嫣然一笑,双手端着杯盏,“奉敬二哥哥一杯。”
齐母见儿子接了杯盏,面稍转肃了些,“同你哥哥如何好这般不敬的。”
“也就同二哥哥这般,”说到这里突然抬头看了下王溪,眼珠子一转溜,知道亲疏远近这一层没有虑着,又怕嫂子面前生了芥蒂,故而推说,“大哥哥敬还敬不过来,自然不会这般。”
她说起来一番别扭,王溪只作不觉,丫头正端了一个加汤水的粉彩碗,她正巧接过,隙见瞥到一双纤细的手夹着筷从对面伸过来,只可惜不过一个巧字,那斜边的人更快一些,那锅汤面上漂着的最末一个竹姑娘,也被齐敏捞了过去,那纤细的手稍稍一顿,又缩了回去。
王溪将这细处看入了眼里,只见齐玫唯唯诺诺,甚是小心地坐在那里,大有委屈了她的歉然,于是从锅里夹了一个蕈子,放到她的碗里,“二姑娘,来。”
“谢嫂子。”齐玫倒像是大族小姐,欲立起来,又正经谢过,致意后放到嘴里,拿着帕子,慢慢嚼了数下才入的喉。
老夫人此时也觉得疏忽,对着齐玫和善道,“你也多吃一些,同你姐姐一般放开了吃才好。”
齐玫放下筷子,双手放在膝上,做听话的样子,应了“是”。
席间热闹非凡,齐敏吃顺畅了便开始说她在北边的趣事,她本就善于言辞,绘声绘色间将老夫人也说得乐呵呵的,王溪猜度她母女两人晚间要有体己话说,于是先告了前头有事,走了出去。
出了门,早有两个掌灯候着,仔细一瞧却不是齐母屋里的人。
“正巧了,给嫂子引夜路,也不必再劳母亲这边的人。”
回头一看,齐斯正下阶来,王溪会意,这原是齐斯带来的,暗忖他虽未娶妻,但平日里头事事周全,倒不知是谁的功劳。
王溪放缓了脚步,齐斯带着的人在前,她领着菖蒲还有映月在后头,齐府里头油盏照不见的地儿都挂了四角灯,掌灯的虽离的远些,却也无甚妨碍,丝毫没有趑趄着脚。
齐老夫人的院子在齐府进深处,挨着的就是平日里头赏景的读画轩,中间隔了一个些假山花木的景致,透了月洞门便能望见,掌灯的从花台旁边绕过去,快要走到读画轩下廊的拐角处时突然停下步子,躬着身行了个礼。
只见齐斯先作揖,“俞四哥,多日不见。”
廊下晦暗,掌灯处却清明,一个挺阔的少年迎面而来,见那轮廓形貌,不是俞四是何人。
俞四还礼,“少兼多礼了。”
俞四说罢,也不再多做应酬,齐斯是个明白人,略回了头,只言,“俞四哥定是有大哥的消息要告诉,我房中还有些课业,少陪啊。”说完又拱了拱手。
俞四相当承情,见齐斯走远了,才上前,左右看了眼王溪身边的人,压低了声音道,“劳姐姐借一步说话。”
那语调里有些许埋怨,王溪也无应答,只缓步走到廊阶尽处,留两个丫头在廊前。
俞四知道他这表姐的脾气,也不多做敷衍,先开口道,“冬苑的事撇开不谈,这府上的门房几日推阻,是姐姐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王溪听他言语相当不敬,只肃然道,“戌正时刻,你仍在内院逗留,这是何人阻你?”
俞四被一句挡的回不出话来,只好再道,“我有几句话,今日一定要说明白。”他面上有种果决的神情,正是气血方刚的意态。
“论说姐弟情分,你公事照应,这一干等我自然愿听,若是旁的,不说也罢。”一语道尽,王溪转步欲走。
“且慢,”俞四一腔怨忮难以排解,愤愤然道,“我本欲拼个鱼死网破,全看在齐……姐姐你这几年待我的份上,若不然管他是谁,我也要闹个天崩地裂,我堂堂七尺男儿,就是再窝囊,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王溪见他激愤不同往日,只低声淡道,“你既知我们素日待你如何,便应使大家宽心才是。”
“我如何不让大家宽心?齐靳将尤嗣承那荒唐妹子硬是按在我头上,我可分辨了半句?”
王溪略转头,“那是你平日行止不当,才惹下的账,他人又如何替你担待?”
“那日明明是那荒唐妇人……”他这一句声量渐高,此轩向来僻静,这一声尤显突兀,他复又压低声道,“你们都要巴结尤嗣承,若不是今日父亲无心做官,几个哥哥又不问经济,我如何能忍得下他这暗道出身的人来压我?”
“你若不愿意经济,大可以辞了这份差事,不受你姐夫这份情,只是姨妈伤心,我看你如何过得去。”
俞四自知说不过,撇开眼,“罢,罢,多说无益,只求姐姐一事,但凡应了我,便无二话。”
王溪不作答,静听他言语。
“冬苑里头的人,我有一句话要问她,秦业素日妨我,还请姐姐体谅。”
王溪一愣,忽而冷笑一下,“体谅?你要我如何体谅?”
不等俞四回话,王溪说道,“她今日已然住了进去,虽不是明媒正道,却也是当真了的,不但你应该避嫌,我也是要避嫌的。你如今不是当年小儿,也到了修身立业的年纪,不应是旁人来体谅你,而是你当体谅旁人。我只当你今日酒后失言,胡言乱语,天色不早,还请回吧。”
俞四听得心内颇有些歉意,脸上也泛了白,嚅嚅而语,愈发不能剖辩,末了只低声道,“我只想问她当年之事,只求一句话。”
王溪见他仍旧不死心,于是正声道,“你适才说万般都是他人行止不当,你说她既然是府门小姐,如何同你有当年之事?平白污了她的名!”
这一语厉害非常,一股子羞愤直冲脑门,俞四无话可说,面上也下不去,只好愤然走出廊间,待快绕过月洞,忽听那穿墙后头的树影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两人俱是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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