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金釵(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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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内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小阿莲正在玩铜锣铃鼓,不知道从哪个箱子摸出来的,一边敲着,一边展现她的五音不全。陈金釵怎么捡到阿容的,祝秋棠自然不知,但两人似乎都有些心照不宣。祝秋棠又抹了把泪,阿容垂头不语。

那个当初将她抱回来,和她惺惺相惜的人,又怎会知道自己正盘算着怎么甩脱她?

祝秋棠勉强挤出一抹微笑,说道:「她当初抱回你肯定是很欣慰的。」

阿容「嗯」了一声,不再多说。这个字包含了她所有的罪恶感,那种天人交战的感觉又回来了,她不由得开始思考,我该走吗?我的决定是对的吗?如果我可以自私一点,我就不必承受这些愧疚……

祝秋棠看了窗外一眼,见天色已晚,招呼大家用过晚饭,给阿容自己一间房,大家纷纷睡去。阿容一宿无眠。

隔天,「年家班」为了下午的演出,很早便起来排练了。祝秋棠忙进忙出,让女儿跟着阿容一块,在厢房里等着。阿容其实有些不情愿,她不太会应付小孩,说些童言童语那更是要她的命,有多彆扭就不用说了。

这时,祝秋棠忽然开了门,瞥了女儿一眼,对着屋外一阵媚笑:「你这浑小子,长大了还这么不正经,你弟弟没来是不是?哎,那我给你件事做。」

然后她走了进来,一眼看到有点坐立不安的阿容,正不知要怎么哄这个叛逆小孩,乾脆手环着胸,显然非常困扰。祝秋棠早看出阿容彆扭,便道:「阿容,你待不习惯便出来吧,我让人给你交个班。」

然后她一把搭住门外那个轻浮公子的手,轻浮公子手一摆,没让她拉,从容不迫地走了进来。一进门,就见阿容面色铁青,瞪大着眼,那表情简直叫面如土色。

呵,不是冤家不聚头,这次不是林英堂,来了个比林英堂更棘手的人呢。

祝秋棠纳闷:「元祺,你怎么这个表情?」

然后她转过头去看了阿容一眼,偏偏这时候小阿莲又十分不识相地表达她对这个不尽职褓母的不满:「阿容坏!阿容不跟我玩!阿容不讲故事给我听!」

阿容真恨不得躲到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戏服当中,因为她又听到那阵熟悉的无耻笑声,来人正是赵元祺。祝秋棠还在纳闷,回头看看赵元祺,只见他笑如清风,微笑中带着一丝意犹未尽的戏謔,标准捉弄人的表情,问道:「你们认识?」

赵元祺微笑道:「何止认识,我答应要送这个小姑娘一个礼物呢。」

祝秋棠一愣,又看了阿容一眼,好像明白了什么,便转过头来,捏住了赵元祺的下巴:「你额!一天到晚就知道捉弄小姑娘。」

然后祝秋棠不再要阿容出去,笑咪咪地说道:「你们聊,我去忙啦!」把门带上。

祝秋棠离开后,厢房就陷入了寧静,连小阿莲都反常地安静下来。阿容总觉得心脏有点承受不住,准备要拔足离去,赵元祺终于开了口:「真荣幸啊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阿容听他语带调侃,忽然有点生气起来,几天前那个羞耻感全都回来了,于是勉强让自己保持镇定,当心不要着了他的道,十分认真地想:「我一定要抓住这傢伙的把柄。」故作冷淡地说道:「你来看戏吗?」

赵元祺觉得有些可惜:「唉,居然不生气。」然后他微微一笑,利用这抹微笑重新拾回他的游刃有馀,避而不答:「小姑娘,我们好像都还没好好打过招呼呢,方才我听老闆娘叫你什么……阿容是吗?这样吧小阿容,我们先来说说你的事吧!你出身哪里?前天为何会出现在龙山寺?咱们冰释前嫌才能做朋友嘛。」

冰释前嫌……阿容翻了个白眼,立刻反驳:「那为什么不是你先说你的事?你又为何出现在龙山寺?」

赵元祺微笑:「要我告诉你也无妨,但我想先知道你的事。」

阿容反驳:「问别人来路之前,应该先说自己的吧。」

赵元祺面不改色:「但我想先知道你的。」

阿容强硬:「如果我不说呢?」

赵元祺眸光一动,他那细长的眸子闪着一丝金光,好像永远都带着几分戏謔。他刚刚其实就是随口一问,当个开场白,没太在意阿容为何会现身龙山寺,谁知阿容竟当场削了他的面子,于是微微一笑,仔细打量着她。对手的强硬激起了他的挑战欲,让他彻底认真了起来,脑中浮现一个非常霸道的想法:「你越是不说,我就越要让你说。」

赵元祺点了点头,好整以暇地走到一边长椅上坐了下来,话音中带着一丝挑衅:「要知道你的底细还不简单,我去问问老闆娘,关于你的真相不就一清二白了?你何必这么固执呢?」

阿容有点火:「那你就去问老闆娘啊,干嘛一定要我说啊?」

赵元祺好像被逗乐了:「不不,这意义不同啊,小阿容,要从老闆娘那里问当然可以。但我是在问你的事,不从你本人嘴里问出来,那可不太没成就感了吗?」

阿容火气又上来了,什么鬼成就感?赵元祺的挑衅瞬间拨动了她的反骨,他越是要她说,她就越不肯说,点点头:「嗯,那我就偏不说,偏不让你得到成就感,偏不让你称心如意。」

赵元祺微笑,十分绅士地说道:「你若不肯说,我也可以强迫你说啊。」

阿容好像听懂了言下之意,不禁心头火起:「你会强迫我说,我难道不会砍了你吗?这剑看起来是装饰用的?」说着手搭剑柄。

赵元祺戏謔道:「哎,别这样嘛,且别说我有把握能制伏你,用强迫的手段逼你,那岂不是太没意义了嘛。好了,小阿容,你要负隅顽抗等我套出你的来路,还是现在老实招来呢?」

这时,小阿莲蹦蹦跳跳地奔到阿容面前,手拿个铃鼓一阵乱敲,将她的五音不全发挥得淋漓尽致。阿容本来火气很大,听她乱唱乱叫,不禁暗骂这个不识相的崽子,竟试图扑灭她的怒火,瞪着赵元祺道:「首先,你用强迫的,我他妈不是没本事把你杀了!再来,你说你要套出我的来路,只怕你也没那个能耐问出来,所以不用白费功夫了,你那齷齪的成就感是注定得不到了!」

赵元祺言不由衷:「那还真是遗憾哪。」然后他转念一想,为了这种无聊事跟个小姑娘闹不愉快,他还真有点捨不得呢。同时又觉得他俩干嘛为了这种小事争执,简直跟小孩斗嘴似的,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阿容看他笑,心里就觉得很不痛快,这回铁了心要问出他的来路不可,手按剑柄,严肃道:「所以你前天到底为何会出现在龙山寺?你跟姓林的那傢伙是一伙的是不是?」

赵元祺第一次听见这么简单粗暴的问法,不禁有些啼笑皆非:「不是的,小阿容,这误会可大了,我是专程来鉴定鼻烟壶的,跟林家哪有什么关係?」

阿容又是一阵怒气上衝,「鼻烟壶」这三个字简直是她的大罩门,赵元祺这时候才拿出来用,对她已经算是相当客气了,一衝动便拔出剑来,二话不说往他身上砍去。偏偏那个不识相的小阿莲又来瞎搅和,这回乾脆挡在赵元祺跟前,口中嚷嚷:「阿容好坏!阿容欺负大哥哥,我要告诉妈妈!」

赵元祺一阵调侃:「姑娘这脾气真是不敢恭维啊,连小孩子都看不下去了呢。」

阿容一副岂有此理:「分明是你先说什么噁心的成就感激怒我的,你也配说我的脾气不敢恭维?我告诉你,要不是这该死的拦在你面前,我早把你劈成两半了!」

赵元祺颇不以为然地讥笑道:「就算小阿莲不拦在我面前,你也不见得劈得到我吧。不说这个,方才我说我是专程来鑑定鼻烟壶的,这答案你满意吗,小阿容?」

要不是阿莲灵活的身子在赵元祺身边窜来窜去,阿容真有一瞬间的衝动要跟他拼命。同时又对他那句「你也不见得劈得到我」感到心烦意乱,不禁怀疑,如果他的功夫真的高过自己,那她还有什么法子治他?想想只觉这人真心贱,那副嘴脸简直不能更虚偽了!直到「鼻烟壶」三个字再度出口,阿容几乎快气哭了,心里真是十万分的不甘心,一推剑柄拔足而出。赵元祺看她跑开,心下狐疑:「怎么不反驳了?」同时又觉得她离开了有些可惜,语带激刺地大笑道:「你还没问出我的来路呢,这么走掉便算你输了?」

果然,不出赵元祺所料,此言一出,阿容立刻顿住脚步,恶狠狠地转过头去。待要开口,就听小阿莲又在一旁乒乒乓乓,她看他们这样吵得没完没了,不由得觉得有些烦躁,忍不住道:「好啦好啦!不要再吵了!大哥哥快给我讲故事!」

赵元祺思绪被拉走,笑问:「你要听什么故事?」

阿莲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说道:「听你们大稻埕的故事啊!」

赵元祺收起轻浮,拿出标准打发小孩的架式:「我们大稻埕的故事可多了,你想听哪一种的?」

阿莲稍微思索了一阵,说道:「嗯……上次大哥哥不是说你们赵家的布料行歷史悠久,有好多好多故事吗?」

此言一出,旁边那两人都是一愣。阿莲又道:「啊!不然给我说说那个,嗯……就是你爹爹在官场失利,在好伤心的时候遇到你妈妈呀,我还要再听一次!」

阿莲的童言童语终于说完了,那两人在这数息间交流了好多信息。阿容耳朵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字:大稻埕、布料行、歷史悠久、官场。虽然仅是些琐碎的资讯,但总归是她比赵元祺早摸到对方的底细。憋得要承受不住的心脏一瞬间痛快起来,忍不住一抬下巴,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赵元祺眉心一动,有些后知后觉地笑了起来。小阿莲的神来一笔意外让他败下阵来,这一笑是心照不宣。小阿莲在一旁瞪圆了眼,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交流了什么,有些不耐地皱起眉头:「你们到底在讲什么啦?」

赵元祺将答案付之一笑,知道自己小输一筹,也不生气。大概是知道小阿莲十分不公平地帮阿容作了弊,那两人在此刻非常心有灵犀地互看一眼。阿容双手还胸,神情严肃,在视线交上赵元祺的瞬间转过头去,赵元祺知道她在偷笑。小阿莲在一旁大叫大嚷,吵着要听故事。赵元祺看着阿容的背影,敛起笑容,心想输得真不甘心呢,不过这次就算了,十分有风度地下定主意:「这次暂且饶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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