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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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玉实言道:“有!”

“他可是欺负过你?”邓姨娘又问道。

如玉一笑,摇头道:“并没有。”

邓姨娘叹了一息道:“一府四个儿子,不是我夸,我的钦越是最善良的一个,一只鸟儿都舍不得杀。秉性最柔最善,幸得有他爹一直护着,尚公主自然好,可他心里有那么个姑娘,这一年多中郁郁寡欢,便是我这个作姨娘的瞧在眼里,也颇不是滋味儿。”

如玉心说怪了,这难道是要往我身上扯?

她再不言,默默咬了一口馒头,吹着滚烫的粥。

邓姨娘忽而便搁下了筷子,捂唇道:“人生的际遇便是如此,夫人那个身体,那个性子,仿佛永远不会生病也不会倒的人,一眨眼就没了。如锦多能干的丫头,老爷带在身边片刻不能离开,也不过一根绳子便了结了性命。我以为我会死的最早,不期竟落得如此下场。

姜姑娘入主永国府,我瞧着是件好事,至少老爷这辈子有个可心人能陪他到老了。”

听邓姨娘这话,一句句仿佛交待后事一般。如玉放下筷子道:“姨娘既都从府里出来了,天大地大想怎么过日子过便好了,得老三尚了公主,便搬入清颐园去住着,又何必再操心府中诸人?”

邓姨娘默默点了点头,说白了,专宠二十年,如锦也就罢了,只当成张登醉酒偶尔睡一回,也能说得过去。唯那姜璃珠,十几岁的姑娘,自嫁进去之后便被张登捧在手心。邓姨娘不比区氏受了二十年的冷漠,一颗血淋淋温热的心坠入冰窟又被踩碎成一片一片,恨不能求死上吊,却又舍不下儿子,那份痛苦,也不比区氏好过多少。

如玉见邓姨娘默默的流着眼泪,掏了帕子递给她,便听院中疾疾一阵脚步声。天色朦胧,她以为是张君来找自己,疾步冲出门,远远见院中一个穿青衣的身影进了主屋。如玉一看那身影便知是张诚,放下帘子转身道:“姨娘,老三回来了!”

张诚在主屋没寻到人,转身又直奔厨房,撩起帘子揽上邓姨娘,将她揽在怀中拍了拍,见她眼儿红红,低声问道:“我不在,你可是又一个人偷偷哭了?”

邓姨娘默默点头,伏在张诚怀中,孩子一般任他抱在怀中拍着。

如玉还从未见过如此亲恋的母子,委实羡慕不已。相比之下,果真区氏和张君仿佛仇人一样。

张诚就着馒头匆匆扒了两口粥,起身问如玉:“可想出去走走?”

如玉犹还在急张君,以为邓姨娘在张诚不便谈外面的事,遂披了件包袱里所带的披风兜上帷帽,跟着张诚一起出了院门。

这不过京外普通一处小镇,夜风微凉,小孩子们在胡同间窜来窜去追逐打闹,户户皆有炊烟,闻得鱼米饭香,一户户走过去皆是平淡无奇而又柴米油盐的日子。

走到小镇尽头,是处蜿蜒而过的小河。张诚本在前走,忽而回头便拂掉了如玉头上的帷帽,笑问道:“你是嫌自己还不够黑,要戴这帽子摭光?”

如玉眼扫过四周再无人走动,问张诚:“你二哥了?他可是往西京大营去了?你能阻得邓鸽,是因为他是你舅舅,但你二哥与那西京大营的统兵都不认识,如何能阻止他?”

张诚轻嗤一声笑,望着那波光辚辚的河面看得许久,忽而回头道:“西京大营的统兵齐楚,是赵荡多年最忠心的家奴,营中指挥使皆是精锐,一人一剑都能将他戳成个马蜂窝儿,再说,后面还有五百追兵在追他,他断无可能活着出来。但那又如何?是他自己要去的。”

如玉信了真,退后两步腿都有些发软:“果真?”

张诚像是在开玩笑,又有些一本正经:“若是他死了,你瞧那处小院,能否装得下你的人生与梦想?你可以画工笔为生,我再置些田产,作个员外郎,安安静静,倒是个齐全人家。”

如玉早看出来他是在开玩笑:“若他果真死了,黄泉路上,他会等我的。”事实上也许他真的死了,最放不下的仍还是周昭,但她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张诚又是一声轻笑:“所以他没死,非但没死,还杀了西京大营统兵,赤手空拳呆在统兵帐中整整三个时辰,生生压制住了西京大营,让赵荡等了一场空。

皇上大行,宦官们想要拥立赵荡,二哥手下所掌的禁军控制了宦官,如今龙椅易主,赵荡在逃,你的小冤家有拥立之功,只怕连你们那个老爹,往后也得怯让他三分。”

如玉重重舒了一口气,一拳几欲捣到张诚背上,却也生生止住,低声道:“那就好!”

两人继续漫步往前走,临河处处人家,墙内皆有红杏绽出。如玉顺手攀得一枝:“只可惜皇上大行,你的婚事只怕又要出阻碍,和悦总得守过一年孝期,才能下嫁。”

张诚再不言语,直走到无路可走处,也不肯回头,就那么直直的站着。

“和悦是个好孩子!”他没头没脑说了一名,未几又道:“可她也仅仅是个孩子而已。”

他指着自己的身量,比划道:“她伏在我胸前,大约只到这个位置。我欲与她亲近,可总觉得她仍还是个孩子。”

如玉低眉一笑,不便再语。

两人默默往回走,走得几步,张诚忽而指着前方说道:“你不是在忧心你的小冤家么,瞧瞧,他在那儿了!”

如玉信以为真,转身问道:“那儿了?那儿了?”

张诚手中一枝红杏,顺手便插到了她鬓间,低头看得许久,轻嘘一声哨:“瞧你这着急的样子,你的小冤家苦心经营,有拥力之功,此时恰到了同举杯而弹冠相庆之时,总得到新帝面前露个脸熟,才能回来接你。”

经过入这小镇的大路,往另一边,是一座石头砌成的小坝,早春三月的傍晚,也有不怕冷的皮孩子们在里面凫上凫下的玩水。及待远处遥遥有大人一声唤,顽皮孩子们捞起大坝上的衣服,精屁股转身便跑。

如玉低声道:“我不期你会帮你二哥,开封大营是你舅舅所掌,若你想帮赵荡,今日登位的就会是他,而不是赵宣。”

她发多而乌,鬓角一簇红杏迎风。这一年多她渐渐笑的很少,没有初入府时那甜甜的欢喜,张诚与她隔壁而居,年龄相当的年青人,与蔡香晚几个常常笑闹不分大小,二人单独而处,这还是头一次。

他道:“赵宣性柔,亲信小妇,实在不是君王之材。若以我意,死了的赵钰为帝都胜他几何。可你说过,兄弟之间该要互帮互助,小一天也是弟弟,我听二哥的。”

他并不知道张震未死,也不知道张震已投花剌军中,还成了花剌国主安达的驸马,仅凭张君一言一语便舍赵荡而支持赵宣,果真,这水火不融的俩兄弟是准备团结到一起了。

大坝一侧是新耕过松松软软的田野,水畔一株丁香开的正盛。张诚望着如玉如云堆起的发鬓,总觉得比之红杏,淡而芬芳的丁香更配她的气质,遂忍脚踏入绵田,迈几步过去摘了株丁香过来,准备要替了那朵红杏。

如玉心爱这田野,晚风与流水人家,正在水边发呆,只觉得发间有风拂过,正准备回头,便听一老者骂道:“那里来的小贼痴,踏坏了爷爷家的秧苗,看我不打死你!”

张诚在如玉身后,屁股上着这老者一闷棍,往前一扑,险险将如玉扑入水坝之中。

如玉一惊之下反手拽住张诚的手,便叫他拉着跑了起来。菜田在镇边,多有偷盗并踩踏者,所以老者也不是一日之气,持着棍子一路自大坝上追赶,嘴里骂骂咧咧。

张诚一手持花一手牵着如玉,将这当成件很好笑的事,一直跑到大坝另一侧。这一侧地势至少一人高,他跳了下去,见如玉仍还愣着,喊道:“二嫂,快跳啊!快跳!”

如玉回头见那老者横着棍子眼看追来,再看张诚伸着一双手,欲跳又不敢跳,不跳又怕这老者棍子果真落到自己身上,前看后看,也是笑个不停。

终于她还是纵身一跃,叫张诚抱放到了地上,两人钻入对面的林子里,等那老者站在坝上骂了半日骂燥了嘴走之后,才敢从林子里钻出来。

不过一簇丁香而已,张诚执意要替如玉戴到鬓间,见她渐渐起了愠怒,仍还笑的春风和沐:“虽不过一朵花,我却因它而吃了一闷棍,你若不戴,岂不辜负了我采坏的那些菜苗?”

终于,她还是没能拗过他。他小心摘了那朵红杏下来,换成了一株香气浓郁的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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