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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数秒的忙音,电话那头始终无人接听,最后直接进入了语音信箱。

语娟放下手机,颓丧地坐在床上看着床外深沉的夜色,方才的恐惧和厌恶感伴随此时的死寂,一块啃蚀着她疲惫的心灵。

想起以前大学时,班上一位来自马来西亚的女同学说过,她就算在台湾遇到难过或委屈的事也不会打回家哭诉,因为那只会让家人担心,让家人觉得自己甚么忙也帮不了她。

语娟当时虽然明白,却直到这趟旅行才体认到这是多么寂寞而难熬的心情,能在此刻无条给予自己安慰与关心的人,却是她最不愿打的一支号码。

正当她拿出旅游手册想查询附近旅馆的电话,问还有没有空房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心静明亮的声音在电话另一头亮起:「语娟吗?抱歉刚刚室内音乐太大声,没注意到手机响了。」

「没关係。」语娟尽量装作平静,好掩饰此刻内心的感动,以及身体止不住颤动。

「你现在要来参加派对吗?我现在有空可以请人开车去接你,你现在在哪?」

「不用麻烦了!告诉我地址,我再搭车去就好了。」

「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太危险了,搞不好还会遇到强盗,巴塞隆纳的治安很差,如果我害你在路上遇到不测怎么办?我可不想愧疚一辈子。」

不久,在电话里和心静约好会和的地点,语娟又重新整理了一次行李,将所有贵重物品都放进后背包,决定明天再回来拿行李箱。明早老太太就回来了,到时候老先生也不敢做甚么了。另一方面就是,等会离开房间,直奔门口会比较方便。

关上电灯,走出房间,她将房门反锁,避免老先生偷偷进她的房间,不是认为他会偷她的什么东西,只是纯粹对他的人品失了信任。等明天早上老太太回家,再说不小心把门反锁就好了。

确定锁好门后,她走到客厅,发现老先生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还拨放着新闻。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悄悄转开门把,当跨出大门走出那个家的时候,她的脚步还是不自觉加快,恨不得立刻走出这栋公寓。

半夜的街上只有零星的年轻人,但不至于到清冷的地步。

语娟将背包该背至胸前,朝相约的餐厅那走去。刚刚心静说她快到了,现在车子应该已经到了才对。

附近的店家也早都打烊了,这条白日繁忙的商店街此刻清冷而寂寥,她开始气温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握了握自己的臂膀。

而在如此寂静的街上,一丁点声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语娟注意到有微弱的脚步声从她身后传来。她希望是自己多虑,但随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她也不自觉加快脚步,紧抱着胸前背包,想尽快走到相约的餐厅外。

然而,当总算看到了那家餐厅招牌,却不见打烊的店外停有任何一辆车子。她停下来,左右张望,也才在眼角馀光中,发现跟在她身后是两位高头马大的壮汉。

她索性往前走,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给心静。

电话很就被接起,「抱歉语娟,我刚以为快到了,但我朋友不小心开错路,不过我们现在……」

还没听完那句话,一隻粗旷的手出现在语娟眼下,狠狠勒住她的脖子!

她想发出声音,好让手机另一头的人听见,但一触见泛着银光的小刀,以及眼前另一位彪形大汉恶狠狠的警告目光。她忍着惧怕,颤抖的将手机放回耳边……

那道开郎明亮的声音再度清晰传进她的耳里,「语娟发生甚么事了吗?你还在吗?」

语娟不知道那两个男人听不听得懂中文,但她也不敢冒险,只是扬起一抹微笑,向电话里的人平静说道:「我快到朋友家了,不用担心。」

「啊?」果不其然,电话里立刻传来愕然的声音,但随着电话里静默的气氛,语娟感觉自己的眼眶正涌入热泪。

心静迅速说:「你身边还有其他人对吧?我们要到了,如果你现在在那家餐厅外,应该能看到……」

一语未完,一道刺目的黄光闯进她的视线,眼前背光的大汉兇恶的脸隐没在阴影里。

刺耳的喇叭车划破死寂的商店街,随后是一道威吓的男性声音从前方传来。身后的大汉顿时松开她的脖子,前方的大汉咒骂着她少数听得懂的西班牙字汇,并且用力扯住她胸前背包。

一想到里头放的都是贵重物品,语娟毫不思索,直接扯住自己的背包往地上下跌,好让自己身体的重心去抵抗大汉的拉力。

那刻,不只手中的手机重重落地,语娟也抱着背包狠狠跌坐在地,那辆车也顿时抵达了她的旁边时,两个大汉则早已逃之夭夭。

下一秒,她随即落进一个温暖的拥抱。

心静一下车就朝她衝来,直接跪在地上抱住了跌坐在的她,口里不断重复着对不起。

随后也有一位男人下车,用英语询问她还好吗,那道声音低沉温柔,很难想像与方才的恫吓声都是由同一人发出的。

至始至终,直到进到车里,语娟都没有说一句话。男人坐在前座开车,心静则陪她坐在后座,但她始终茫然地看着前方的椅座。

直到心静问她还可以参加派对吗?要不要今天就回家休息了,她才猛然惊醒,连忙说:「没关係!我很想参加派对。」

她现在说甚么都不要再回去,那个可能会伤害她的家。

「可是你脸色真很差,还有心情吗?」心静担忧说。

「没关係,我很期待。」她极力在脸上画出一弯微笑。

但见心静仍一脸不放心,语娟直接说:「我现在不想回家。」没想到,眼眶莫名地红了,连说话的声音都有隐隐约约的颤音。

心静也察觉到了,搂住了她的肩膀,欣慰地说:「没关係,你可以直接哭出来,憋在心里会内伤的喔。」

看语娟仍不发一语,心静继而说:「我早上遇到扒手时,虽然我看起来完全不害怕,还跟扒手拉扯,但其实我当时心里怕死了!若不是你及时向我伸出了手,还对我说了一句熟悉的中文,我真的不确定自己要花多久才能靠自己站起来。」

「所以我很清楚你现在有多害怕,你现在一定比我那时还要害怕上千倍,所以你不用硬撑,这里没有人会笑你。」

「很好,就这样好好地哭出来。」心静紧紧搂着脸上泪如雨下的人,温柔低语:「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的,也没有人会再伤害你了。」

此时此刻,嗅到这股久违的安心感,原本只是静静流泪的她,最后竟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咽。

心静不会知道,这是她旅行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哭泣,满腹的委屈和挫败的回忆像胶捲般重复拨放。

她想起刚才被老先生被触摸的反胃感,想起刚刚被小刀抵住脖子的恐惧感,想起差一点就被抢走的背包了,里面装有她的存摺、相机和护照;想起这些日子毫无方向的茫然感;想起前阵子得知自己的绘本并没有获奖,想起过去这段时间只有寂寞陪伴的夜晚,想起当地人对她侧目的眼光;想起有一次沙发主临时打电话说今晚不能接待她,她像无头苍蝇在街上找寻可供留宿的旅馆。

那些寂寞而无助的记忆,在此刻形成一道巨大的阴影,映得她的内心无比阴冷晦暗。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哭得这么惨了,记得上一次是尹母第一次病倒,大学的时候。为了尹母的住院费、自己和弟弟的学费、生活费,以及忙不过来的课业,承受不住这些压力的她在男朋友宇杰面前放声大哭。

那刻她才忽然体认到,她也才不过十九岁,不是小孩子,却也还不是大人,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坚强,仍旧是一个会放声大哭的孩子。

可是早已经是成人的她,此刻却还是像个孩子般的哭着。

这是她到欧洲这几月以来,最倒楣的一天。

唯一的幸运,是认识了心静这个本名与本人不搭调的年轻女孩,她在自己最脆弱时,给了她当下最需要的肩膀与安慰。

这天晚上心静没有再载着她到派对,而是带语娟回到她的住处。

心静给了她可以安稳睡觉的床,而后在得知语娟不想回家的原因,也立刻为她找了新的住处,当晚就搬离老夫妻的家,并将老先生的恶行恶状公诸于网站上。

两天后,心静邀她一起合租一间学生宿舍。

心静常带着她到很多社交场合,带她认识了不少朋友。她的生活也跟着多姿起来,偶尔上夜店体验西班牙的夜生活,白天走访各个歷史与艺术古蹟。每一天她都更加认识巴塞隆纳这座城市,更加认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真实的生活。

语娟待在这里的时间,比之前去过任何一座城市都要久。

这里的tapas小吃价格低廉而美味,sangria水果调酒香甜却不腻口。这里的人们热情而充满自信,男人可爱迷人,女人美丽性感。而心静这个开朗而聪明的女孩子,也是语娟旅行中相处最久,最令她印象深刻的人。

来到这里,语娟发现巴塞隆纳不只是一座古城,而是一座迷人得足以令人迷失自我而不自知的乐园……

附註:

1.tapas(塔帕斯)-西班牙饮食中重要的一部分。通常指正餐之前作为前菜食用的各种小吃。塔帕斯可以是凉菜,如各式奶酪及橄欖;也可以是热菜,如裹好麵糊炸成的魷鱼。在西班牙的一些酒吧里,塔帕斯甚至发展成为了一种比较完整而复杂的菜式。各式各样的塔帕斯组合起来可以成为一顿完整的正餐。

2.sangria(桑格利亚)-源于西班牙的winepunch(即混合型微酒精饮品),算是西班牙的国酒,主要以葡萄酒做基酒,加于当季时令水果浸泡,再加入一些柠檬汽水或朗姆或白兰地等之类的酒勾兑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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