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番外(1 / 2)
本性会收敛,却难以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细节刻意隐藏。
尤其,对于一个进宫不到半年就失宠的异族女子而言,本就不受礼教约束与世世代代沉积在血脉中的掠夺性,更让她难以在偏僻陋室里静思己过,低眉顺眼。
“我没错!明明是那个浪蹄子......”宫婢执长尺挥下,结结实实地打在胡姬脸上,无论她承认与否,或是依旧满口胡言,这每日二十个掌嘴总是要打的。
二十个掌嘴打完,死死按住胡姬的两个小奴方才松了手,看着她没了反抗之力地躺在地上,目光却依旧狠辣,略略不屑地退出小屋,这样爱耍性子,又不识时务的女子,能有出头之日才怪。
倒是方才掌嘴的宫婢,将长尺收回,还装模作样地欠了欠身,“奴婢们只是安吩咐办事,您要怪只能怪您自己三番五次对静夫人不敬。”
“呸!”胡姬一口血水吐向宫婢,宫婢虽退得及时,却也弄脏了鞋面。
“哟,还把自己当宠姬呢?”将鞋面上的血水蹭在门槛上,止住上前帮腔的两个小奴,在这种死了都没人过问的罪妃面前,宫婢的架子端得比正经八百的姬妾还要高,“静夫人说了,每日掌嘴二十,除此之外,不得滥用私刑,咱们......可不要像她一样,自己找死哦~”
“哈哈哈哈,对对对”随后三人哄笑着离开,反正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报复回来。
然而,即便每日受着掌嘴之刑,胡姬嘴里对静夫人的咒骂依旧日日别出心裁,绝对不会重复,执刑的奴才们从最初的奚落,很快就过渡到九日后的无视。
第十日,执刑的奴才们还未进小屋,便听胡姬新一轮的咒骂从里面传来。
不过,对象是......太常手底下的一个小医官。
医官鼻青脸肿地从小屋里仓皇而出,胡姬每日受刑,怕她一下子死了,他才会奉命拿药过来,可没想到......
“您这是?”执刑宫婢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胡姬这么嚣张的态度,怕是......
医官欲言又止,两个小奴赶紧上前,“我们都是为静夫人办事的,有什么事您就说吧。”
“是呀,是呀!”
医官压低了声音,宽大的袖子都在随着身子发抖,“她....她,不对,里面......里面那位已有孕两月有余!”说完已是全身冒汗。
“什么?!你没有诊错?!”宫婢一把拽住医官,脸色刷得白了下来,想到胡姬被打得结痂的脸,若是日后她凭借这个孩子翻了身,他们这些做奴才的......
“没,没...肯定没有,你们要是不信,就去找别人吧”医官赶紧甩开宫婢,溜了。
......
“?!”静夫人一听宫婢的耳语,猛地站起,直接气得忘记还有两位皇子在场,“咣啷......”
“......”望着散了一地的棋子,扶苏与公子高面面相觑,惊得不敢说话。
对上两个孩子惊愕的眼神,静夫人的神色当即平缓下来,温和如初,“元儿,陪长公子去读书吧。”
公子高看了看自家大哥一眼,只见大哥眼神表示‘我同意’,随之共同起身拜别静夫人。
“母妃,孩儿告退。”
“静夫人,扶苏告退。”
“长公子慢行。”
两个孩子走后,静夫人独自在殿中坐了很久,直至月上中天,方是长长叹息,擦干眼泪,传唤了宫司进来,随便编了个罪名,把执行胡姬掌嘴之刑的三个奴才各罚了四十大板,逐出宫外。
至于她自己......其实早在半个月前,她就知道胡姬已经怀孕了,本来只要再过几日,那个孩子必定留不住了,那样粗野的女子,连自个儿的月讯都记不清楚,怎么可能在早孕之时有所察觉?可她没有想到那个小医官如此的不懂事,按照今日的情形,想必太常已经依律上报。
但这么久了,都不见陛下宫中遣人传召。
那么是在等她......仰头深吸了一口气,脱簪去靴,前去正殿待罪。
时值夏季,暑气正盛,跪在殿中久了,膝盖冰凉发麻,身上却是汗流浃背,加之静夫人离桌案近些,脸颊也被烛火烤的发热。
“此种滋味儿,可及胡姬血肿的脸颊丝毫?”
不问还好,嬴政这一问,静夫人倒是跪得更直了,“臣妾之罪,臣妾心里清楚,宫规如何,臣妾亦清楚,陛下责罚便是。”
抬眸瞧了一眼没有丝毫悔意的女子,嬴政觉得她就从来没有明白‘静’这个封号的意思,“皆是寡人骨血,怎可有失?”
“她就是个卑贱的异族!怎配有陛下的骨肉!”静夫人跪在地上,近乎哭喊地指着殿外。
神色肃然地看了静夫人一会儿,嬴政终是默然起身,向后殿走去,“同为人母,当将心比心,相信你也不希望那两个孩子离你而去。”
殿后,是等嬴政等到打瞌睡的嬴朔。
揉揉小姑娘的头,“小丫头,不是叫你不要过来么?”
前殿,静夫人哭到全身颤抖,父女俩默契地装做听不见。
扑灵扑灵地眨眨眼,两只小肉手一并拽住嬴政的大手,“父皇不是说天亮以后要教我骑马么,我就想啦~万一睡着了,父皇不见了怎么办?”
“嗬”嬴政哑然失笑,牵着小姑娘,既然难得撇下影密卫,去给小姑娘选匹合适的马儿也好。
三月后,太常们的悉心照料加上静夫人从亲族那里寻来的良药,胡姬的脸得以痊愈。
七月后,十八皇子降世,胡姬亦有了正式的赐封,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就此翻身,不想虽出小屋,却犹在冷宫。
胡亥百日之际,正式册封之时,胡姬一早便穿戴整齐,从天明等到深夜,直到整个宫里没有一点人气。
一月,二月......至寒冬腊月,飞雪漫天,一年又一年,宣室殿中依旧也没有半个人影踏足胡姬的小小天地。
慢慢地,胡姬发现竟连静夫人也很久很久没来找她麻烦了。
那种连骂人都找不到理由的孤寂将胡姬从头到脚,包裹的密不透风。
“夫人,十八皇子又发烧了,您......您赶紧回去看看吧”贴身侍婢一路跑过来,终于在宫墙底下找到埋梅花的胡姬。
胡姬满不在意地冷哼,“没用的玩儿意,一年到头都在生病,做给谁看啊?”
“可......那,那奴婢,还是去请医官过来看看吧。”
“看什么看?!一个男孩子哪又那么娇弱?”娇弱了又能怎么样呢,连浪蹄子的小.杂.种都比不上,更别说人家的长子长女了,“行了行了,瞧你那副死相,去给他熬点香樟水就好了。”
“可夫人...”
“滚!”抓起石头扔婢女脸上,婢女被打得生疼,只得连忙离开胡姬的视线。
婢女一边哭,一边捂皮了破的头往回跑,既可怜十八皇子,又可怜自己跟了这样没有人性的主子,绕过梅园时,一不留神就撞到了正拿着梅花枝演练剑法的嬴朔。
“啊哟~”
“哪个宫的奴才,连长公主也敢冒犯!!”跟着嬴朔的侍卫当即拿下婢女,用刀架住。
不想嬴朔竟也不哭,自己爬起来拍拍屁股,身边的嬷嬷赶紧上前给小姑娘揉揉胳膊和腿,“哎呦喂,公主啊,可伤着哪儿了没?还不去叫太常过来给公主看看!”
“不用不用”摇摇摆摆地挣脱嬷嬷,叉腰偏头,指着某个已经走出几步的侍卫,“你,回来~”
“公主,还是看看吧,万一您有个”
嬴朔继续叉腰,无奈衣服穿得太多,像个小水桶,“呐,你要是不听话的话,我可就告诉静夫人,不要你啦~”
嬷嬷立即噤声,侍卫赶紧站住不动。
“你是......胡夫人宫里的?”嬴朔蹲在地上,看着刚才撞倒她的婢女。
小姑娘正在换牙,脸上肉呼呼的,一笑起来可爱得婢女都没那么紧张了,“回公主,奴婢,奴婢......呜哇”婢女突然暴哭,一边哭一边不住地磕头,接着就语无伦次了,“十八皇子快死了,求公主救救他,救救他!”
高热到极致的时候,反而会全身冰寒透骨,再反复发热,那一年嬴朔带着自个儿宫里的嬷嬷和侍卫们去照顾胡亥的时候,看到床角里缩成一团的胡亥,她想也未想,便将自己的小棉袄脱下来裹住胡亥,吓得身边伺候的人齐刷刷脱了自己的衣服裹住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该去请太常过来。
胡亥反复烧了两天,嬴朔也就蹦上蹦下地照顾了他两天,当然,这种照顾实际上是在添乱。
但于胡亥而言,懵懂的记忆里,这个姐姐的音容相貌比生母生父还要深刻千倍万倍。
也是因为这一次,嬴朔回去之后,逢人便说,“那个小团子好漂亮啊......”
如此念叨念叨着,嬴政竟也莫名注意起自己的小儿子,尤其是在扶苏跟着嬴朔去见过胡亥之后,两个孩子大半年里,都在讨论这也要送给小团子,那也要送给小团子......
终于,胡亥四岁那年,才算真正走到了人前。
生在皇家,你可以有很多个弟弟妹妹,我却只有你一个姐姐。
自胡亥引起嬴政关注之后,胡姬总算将脾性收敛了许多,虽然嬴政依旧不曾来看她,或者传召她过去伺候,但至少再也不用过那种无人问津的日子了。
至少,胡亥多多少少能够出现在嬴政面前,哪怕只是呆一小会儿,回来之后提及有关嬴政的只言片语,也能让胡姬打发一下日子......好过什么也不知道。
因而,胡姬对胡亥的态度也跟着好了许多。
只是不知为何,她从来都不喜欢胡亥和其他皇子皇女来往,包括对胡亥多番照护的嬴朔与扶苏,每每笑盈盈地收下他们送给胡亥的礼物,又总是背地里烧掉或扔了。
有几件特别的心爱之物,胡亥喜欢得不得了,偷偷藏下,半年之后被胡姬翻出,竟是逼着他自己亲自烧了。
“没出息的玩儿意,别人不要的东西,你还当个宝?”揪着胡亥的耳朵把他拎到门口,看着他因愤恨委屈而愈发明显的双色异瞳,“我告诉你,既然当了我的儿子,就得认命!我叫你做的事,你必须做,不准你做的事,你如果做了,老娘就打断你的腿,除非”指着重重宫墙里,最恢宏的那座殿宇,“除非,你有一天能爬到那个位置上。”
那个位置?
抬头瞪着胡姬,胡亥包着眼泪不哭出来,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那一天,就可以不做你的儿子了吗?”
“白眼狼!”胡姬正要一巴掌扇下来,却被适时进来的贴身婢女拦下。
“夫人,陛下那边派人过来说,十八皇子从今天起要搬到学馆去住,由专门的老师教导六艺。”
白了婢女一眼,胡姬好似不信,又觉得自从胡亥跟嬴朔、扶苏扯上关系之后,应该会有这么一天,“真的?那为何没有明旨?”
婢女当即跪下,“回夫人,听闻是长公子与相国大人一道向陛下求了恩典,说十八皇子也到了知书识礼的年纪,陛下同意之后便差人来了,虽然没有明旨,但十八皇子是天家血脉,还有人敢戏弄不成?还请夫人让十八皇子这就过去,以免错失......良机。”
虽然不满意儿子从此离开自己的视线,但以后能不能再见到陛下,到底才是问题的关键,“跟了本夫人这么久,总算长了点脑袋。”
“行了,这回满意了?”没好气地戳一戳胡亥的脑门,“等你那些哥哥姐姐吃得你骨头都不剩,你可别哭着回来找老娘~”
等胡姬转身走远,胡亥终是没忍住哭了起来......
嬴氏宗族素来对子女教育严格,能进宫中学馆学习的,皆是皇族公卿,莫说胡亥,就连扶苏犯错,也要受罚,且陛下从来不会责难学馆里的师傅们,以至于胡亥第一日早课,就被老师打了十个手板。
“十八皇子虽是第一次上课,然前五日学士已将馆内事宜详尽告知,十八皇子可是忘记了?”
虽然手板打得不是很疼,可礼师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地问他,他竟觉得无地自容地想要逃跑又不敢,慌忙无措间小脑瓜一片空白,看到第一排的扶苏脱口就道,“喂,不是你让我来的嘛,你怎么......”
扶苏浅笑宠溺着要说什么,礼师躬身一拜打断,秉礼而行,“十八皇子,这是课堂,再者,您应当称呼长公子殿下为长兄。”
“对啊,十八弟,胡夫人不会没教你吧?”
公子高无心的一句疑问,本不含半点歧视,在胡亥听来,却极端刺耳,不知怎地就想起来了胡姬日日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
“十三公子慎言”看胡亥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礼师也不再为难他,又想到长公子刚才似乎有意维护,便让他坐在长公子旁边,他却怎么也不愿了,偏偏选了最后一排。
下课之后,胡亥也离扶苏他们远远的,任凭其他孩子如何相邀,也一路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都说了,我不饿,你走开!走开.....”胡亥把自己闷在房间大半天,婢女如何劝都不出来。
“长...”
“嘘”嬴朔踮着脚进来,招手让婢女悄悄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在门口守着。
“嗯?”听门口没有声音了,胡亥又觉得周围静得可怕,“喂,你还在么?”
“喂!你不在了么!”没听见回应,胡亥就开始慌了起来,不禁靠近了门,阿莲都不陪着他的话,他还不如回胡姬那里去.....
“哈哈!!”胡亥一开门,嬴朔立即跳出来,吓得胡亥一个激灵。
“......呜呜呜呜......”胡亥呆滞片刻,然后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额......”嬴朔也没想到这个弟弟这么不经吓,明明十三弟、小九他们每次都觉得很玩儿呀,“别哭别哭,姐姐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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