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番外三百二十九 风雨故人来(2 / 2)

加入书签

“再开一间,”萧禾烈排出一锭银子,“最好隔壁。”

“有有有,”掌柜的见了那甸闪光,立马撤去困色,砌上笑容,“您放心,马上给您备好,那水还在锅里焐着呢,还要?”

“打上楼。”

掌柜的眼一直跟到楼上:这野丫头,真是腌臜够了!怎么这位爷就是领着她呢?

他抓起银锭子塞到腰下抽屉里,朝楼梯撅撅嘴,“去,给安排个隔壁房。”

“两头不都有客么!”小二嘀咕了一句。

“腾一个出来。换到别间儿去!”

“行!”小二应下。

“干净点儿!”掌柜的补了句。

“得!”

“先在这坐会儿,等房安排妥当,”萧禾烈倒了杯水递去,“你叫什么名?”

“没名。”要饭女端端正正坐好。

“多大?”萧禾烈又问。

“不清楚。”

“家是哪里?”萧禾烈再问。

“没家。打记事,我就跟着拐爷爷和哥哥四处讨饭。”

“你有家人?”萧禾烈不解,“怎么没同他们一起?”

要饭女怔在那儿,双眸蒙上一层水雾。

“客官,”门没关,小二径直进来了,“隔壁间儿给您收拾好了,洗澡水也给您兑好了,对了,之前您吩咐买的澡皂。”说着从怀里摸出块巴掌大的绿纸包。

“去吧。”萧禾烈接过皂。

“有吩咐您楼下叫我。”小二一脸诚意。

他也是个灰尘里打滚的人,所以见着有人搭救苦命人,由衷喜欢这样的菩萨善人。

“去洗个澡吧。”萧禾烈从包袱里取出个银盒。

要饭女随他来了隔壁的客房。

房内布置与刚才的一样,添了个半人高的大圆桶。挨着澡桶,加了两张椅子,一张上面搁着一铜盆开水,里面腾升着热气,盆里还飘着个葫芦瓢。另一张上,平摊了一块面巾。

“觉得水凉了,”萧禾烈指着圆椅上的铜盆,“舀点热水进去,这是澡膏,擦在身上洗得干净,”见她盯着方椅不应话,“这椅子是让人踩着进出桶的,尤其是出来,以防滑倒,加了面巾。”

要饭女朝他点了头。

萧禾烈叩开银盒盖子,取了一撮褐色叶子,交她手里:“边洗澡边嚼。”

趁着洗漱的档,萧禾烈去楼下吩咐了饭食,问小二要了一盆清水、一缸酒,还有个空盆。回了房内,又从包袱里找出一个瘦长的白药瓶、一卷齐整的包扎条。

要饭女出来,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时至深夜,除了璀璨的闪星,外面没有热闹可言。

要饭女从头洗到脚,一捧发,圈在顶上。

“比之前清爽多了。”萧禾烈笑了。

要饭女只顾站在门口,眼看有人打量自己,反倒因了干净不好意思起来。

“进来坐。”萧禾烈招手。

要饭女坐到桌旁。

“床上。”

要饭女坐到床上。

萧禾烈来了床边,拉来床头椅子坐下:“脚。”

他拍拍自己的膝头。

要饭女愣在那儿。

萧禾烈又朝她笑,示意她不要怕。

要饭女目不转睛看他。

萧禾烈托起她的腿搁在自己身上:“上点儿药。”

要饭女没作声。

萧禾烈拉起裤脚一瞧,忍不住多盯了她两眼:“会疼些。”

要饭女还是没作声,看着他拨弄疮子。

萧禾烈两只手由伤口外延往里,一圈一圈挤压,十来下,脓水一点一点被按出来,红里带黄。再看她:屏着气,身子抻得直直。

萧禾烈时不时拧干清水盆里巾子擦拭脓水。巾子每触到伤口一次,她就抖一下,额上渗出密汗。

“这伤口原先很大,”萧禾烈分散她的注意力,“怎么来的?”

“狗咬的。”

萧禾烈见她身子成了“弓”字,牙齿狠咬下唇。

“我给你个名吧?”萧禾烈拉过空脚盆,把她的脚放进去。

要饭女的眼,闪亮起来。

“忍住。”

要饭女的眉,紧蹙起来。

萧禾烈手里的那缸酒,缓缓冲刷着她腿上的洞,如火烤,逼得她掐着被褥,无法动弹。

“雨儿——”萧禾烈抬头,“叫雨儿,你喜欢吗?”

要饭女——不——雨儿,点头。

她的睫,扑闪着。

是腿疼吗?

不全是。

一缸酒,仿佛苦熬了半辈子,终于完结。

雨儿闭上眼,泪下来了。

“很疼很疼吧?”萧禾烈望着她。

雨儿睁开眼望着他,摇头,笑了。

清好伤口,萧禾烈托起放着药粉的包带:“就好。”

雨儿点头。

萧禾烈一把将药反扣在鲜红的疮上,加紧包扎,一层一层。

药一上腿,不亚当初那口,腌得人哆嗦。雨儿不知如何蹚过去,直勾勾盯着腿,眼神,已疼得恍惚。

“好了。”萧禾烈终于停了手。

雨儿的唇,印着深深的痕,她费力想道声谢,却虚脱得要向下倒。

萧禾烈将她扶到床上,自己收拾东西。

“早啊,客官。”掌柜的大清早也得闲,无需抓账。

“两碗面,两碗米汤。”萧禾烈要了饭食。

“得嘞,”掌柜的一眼瞄到他身后,“吆,客官,您把这要饭的姑娘倒是收拾得齐齐爽爽!”

萧禾烈寻了个避风的位扶雨儿坐下。

“前个儿还像阎王殿里的呢,瞧瞧今个儿。”掌柜的一边摇头,一边咂嘴。

雨儿虽然听着这话,依旧低眉顺眼坐着。

“那,卤鹅腿要吗?”掌柜的没得客人的应,自觉没趣,“味可正着呢!”

萧禾烈看了一眼雨儿:“来两只,另外包上两斤牛肉、四个馒头,带走。”

“好嘞,”掌柜的应下,“客官今个儿就要退房?”

“早饭后。”

“客官,”小二端上早饭,“您要的都在这儿,馒头走时再帮您包,不起皮。”

“给我找匹马来,挑好的。”萧禾烈边说边示意雨儿吃。

雨儿已经没有昨日那么惶恐,自己拿起筷子吃面。

“马是有,”小二为难了,“可这大早上,恐怕马贩子们还没开市。”

“想想别的路子,”萧禾烈在小二的托盘里压上一锭银子,“这是马钱,”又放上一锭,“这个你自己拿上,这些时日你也忙活了。”

“啊,谢谢客官,多谢客官。”晃晃两只银锭,差点把小二眼珠子挤出来,点头哈腰连连道谢。

自他跑堂以来,也见些个衣着、行事极为阔绰的主,从没遇上这么手敞的客人,快顶上三年的月钱了。

掌柜的闻声,连忙从柜台里探出头,眼见着小二把银子塞到怀里,恨得牙痒痒却开不了骂,因为客人在柜台以外给跑堂的钱一律算作打赏,他是没法要的。

“还不快去招呼客人,钉在那啦。”掌柜的低吼一声。

“客官,您等着,我这就出去瞅瞅,看看能不能给您张罗匹马来。”小二受了莫大的感动,急齁齁出店上了镇子。

掌柜的不得发作,账本子掀得噼里啪啦响。

“吃好了?”萧禾烈见她放下碗筷,“还要点什么?”

雨儿碗里只剩下半口汤,摇摇头。

“饱了?”

雨儿点点头,把那半口汤倒下肚。

萧禾烈笑笑:“回房简单收拾一下,我们马上起身。”

“客官,”萧禾烈刚放下筷子,小二恰巧也回了,“您出来看看。”

萧禾烈起身出了店。

“这是我敲了熟识的贩子门,到他马坊子里挑的,”小二得意地拍拍马屁股,“这身架子,脚程快的很!还送了个鞍子!”

“就这吧,可以。”

“客官,您这就走啊,”小二从厨房里出来,见客人已经背上包袱,在柜台上结账,“这是您的馒头。”

萧禾烈接过黄油纸,朝小二点了头。

“姑娘您可真是命大,碰上这么个主,一场大雨把你浇在地上,记得么,”不等回应,小二又说,“我看是活不了了呢!这善心主子,光是给你起暖,一个夜上,续热水,来来回回不知多少趟,到天亮才撤了盆。”

“这是,”掌柜的也开了腔,“冒了大雨出去给你抓药,想是姑娘好些了吧,熬黄米粥啊,煨老母鸡啊,这几日的饭菜可都是他大官人嘱咐我们的。”

雨儿听得仔细。

掌柜的算清账目,萧禾烈付了银子出了客栈。

小二也从后面厩子里把马牵了出来。

“客官您走好。”他依依不舍把绳交到善客手里。

“上吧。”萧禾烈转身朝雨儿。

雨儿站在门口不动弹:她从没骑过马,这么高。

还是小二眼尖,回身搬出张条凳。

雨儿踩着凳子,小心翼翼上了马,紧抓着缰绳子。

萧禾烈也上了马,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小二的视线。

马儿走得不快。雨儿站在那儿不动的时候,萧禾烈已经意识到她不会骑马,他怪自己忽略了这点。

瞧她盯着马头,闷声不响,萧禾烈打马跟上,与她肩并肩。

雨儿回过神来。

萧禾烈本不多言辞。

两人又安静走了一阵。

“多亏了你。”雨儿鼓起勇气。

萧禾烈望着她。

“救了我命,给我吃的,帮我治伤。”雨儿一一细数。

萧禾烈朝她笑笑。

“还给我起了名,”雨儿细细品咂,“雨儿——”

萧禾烈发现她的嘴角扬起一弯笑。

“这么说,以后人家就‘‘雨儿’‘雨儿’这么叫我?”雨儿凑近半分,“不叫我‘小叫花子’啦?”

“不叫了。”

“嗯,”雨儿点头,“这名儿好,雨天捡的我,好记,又是女儿家的名。”

看着纯真的笑,萧禾烈心底竟生出一丝苦涩:她,那么容易满足,一碗热腾腾的饭,一个普通不过的名。她,什么也没有,得了半点好,满心开怀。

这样,直到天色晚了,他们仍旧不见村庄或城镇的痕迹,萧禾烈心想,只能野外过一宿了。

他在一个地广树茂的地儿把马勒住,周围还有个不大的河塘。

“今晚只能在这儿过夜了。”萧禾烈跃下马。

雨儿没说话,在哪儿她都无所谓。

萧禾烈绕到她马旁,两手五五相扣,齐贴到马肚:“下来吧。”

雨儿不敢踩下。

从来,都是别人踩在她身上!

萧禾烈笑道:“没关系。”

雨儿仍骑在马背上不动弹。

“你就打算一直待上面,不挪地儿?”萧禾烈鼓励她。

雨儿也笑了,战战兢兢踩着“马环子”下来:自己整个身子落在他的掌心,他的身子却是纹丝不动,真有气力。

“身体怎么样?”萧禾烈牵过马把绳子系到树上。

“没骑过马,上了背就感觉自己离地好高。”

听了这话,萧禾烈知道她身子还好。

不一会儿,萧禾烈抱了一小捆干树枝回来。雨儿从横卧的大树根上起来,拍拍屁股走过去接柴。

萧禾烈绕过,径直把它们放到前边地上。雨儿也返身跟来,萧禾烈又走到旁边枯树下抓了两大把黄叶,雨儿再跟过来时,他已返身迎着她回了。雨儿见了站住不走,脸上有些尴尬,等了几步还是跟在他后面聚到柴旁。

“你不用前前后后跟着我,”萧禾烈一边生火一边同她讲,“腿上有伤,别多走动。”

雨儿兀地站在对面,不知开口说什么。

萧禾烈拨着火朝她抬颔:“坐下吧。”

雨儿坐下,静默了一会儿,抬起脸问:“公子,我就这么喊行吗?”

她咬了几下唇:“要干什么,公子尽管叫我。”

顿了顿,她又道:“哪块做得不好,公子尽管说。”

“我叫萧禾烈,你可以喊我禾烈,”瞧她点头不语,萧禾烈笑道:“暂且还不需要你办什么。”

只是后来,雨儿从未叫过他的名。即便,时光已不知不觉把这名刻在她心上。从相遇,到别离。

“你在这里。”萧禾烈把火又拨了拨,起身去了林子里。

雨儿也就单单坐在地上盯着火焰看。

不一会儿,萧禾烈手里拎着东西回来了。

这刻天已完全黑下来,等他走近,雨儿才看清是只野兔。

萧禾烈到塘边拾掇干净,穿到棍上,送到火里烤。雨儿到马上取来包袱里的馒头和牛肉。

萧禾烈吃了半个馒头,到鞍子内取了水袋,递去给她:“你在这慢慢吃,别让火熄了。”

雨儿点点头。

等的这段功夫,她很认真地看着火,时不时拨拨它、添几根柴。

萧禾烈回来的时候,怀里是一捆干草;借着篝火,雨儿正就着喷香的肥兔,啃着大白馒头,偶尔歪着脑袋望天上星,偶尔用袖子撸撸嘴角。萧禾烈看在眼里,心里也生了几分惬意。

“铺在剩的柴上,”萧禾烈提提手中的草,“将就一夜。”说着挑了一把细柴,环了一眼脚下,抱到一旁,垫上厚实的茅草,整饬起来。

雨儿在裤上揩揩手:眼下比从前,不知好多少。

不大会儿工夫,“床”好了,萧禾烈又往火堆里加了几根粗棍。

晨光夹着昨夜的寒气把雨儿叫醒的时候,她身上多了件衣服,坐起环顾四下,少了一马一人。

她又环顾一圈,确信只剩下自己了。

先是慌张。怎么又是孤身一人了!

后是失落。他人真好,还允诺给个安生地儿,可现在什么也没了!

接着什么想法都没了。她什么人、什么事没经受过,本就是个讨饭的胚子,再说,人家到底也救了自个儿的命,还吃了几天饱肚子!

塘边抹了把脸,带上昨晚剩的两个冷馒头,跨上包袱,在那儿立了会儿,毅然牵着马往前去了。

一阵急促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雨儿下意识把马往怀里拽了拽,缩到路边。

不多会儿,马蹄声近了:是他!

雨儿眼中添了无限精神。

她像个被遗弃的孩子,爹娘寻来了,愣愣站那傻笑。

“起来了,”萧禾烈一跃下马,“怎么动身走了?”

“我------”雨儿想说什么,又没说什么。

“以后别自己走开,荒山野岭,”萧禾烈牵过她手中缰绳,交过去一个食龛,“走失难找。”

雨儿随他拐到一边得闲地儿,打开龛子一看,大瓷碗里盛着半碗豆腐花,掀开二层,四个大肉包,冒着香气。

“昨个儿馒头别吃了,硬,伤胃。”萧禾烈示意她趁热吃。

雨儿僵在那里,她惊于自己受到这份关照。他的搭救、挽留,已足让自己狠狠感恩。眼下,她觉着自己必须说些什么,道出心底的感激。搜罗了半天,总觉得自己肚子里的那几个词太单薄。周旋了半天,她终于什么也说不出来。

“吃吧。”萧禾烈察出她的心思。他不需要她感恩戴德,他的作为,自然而然:想得到,做得到,尽量做罢了。

雨儿拿了一个包子,直直伸到他眼前,让他也吃。思前想后,她觉着这个才是实实在在的谢。

“吃过了,”萧禾烈轻轻推去,“你吃吧。”

一会功夫,四个包子外加半碗豆花,通通下了雨儿肚子。

萧禾烈的眼界里,从没看过女儿家的能塞下这么多东西。

这样,赶上客栈就住店,赶不上,就露宿野外。因了雨儿的缘故,到京费了他们不少时日。

最新章节请到hxzhai. c om免费观看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