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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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说你?”

“在座的都是——几乎都是。蠢人组织从二校门外开始。媒体也算信息社会神经系统的一部分,但他们已经失去中枢地位。这个过程中他们也在分化,少数能充当中枢神经的传声筒,就像分支神经;多数退化为化学信号系统,传播原始情绪和噪音。”

戈德曼重重点头:“原来你真的没瞎。那我再问一次:为什么你还要做出接口,把蠢信号无限放大?”

“我做的时候,并没有今天这么聪明。现在回头来看,我认为这不可避免。”

他欲言又止,招呼工作人员把幻灯机拿上来。张翰很开心:这是自己特意准备的!低技术路线就是管用。

图海川在胶片上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蠢”字,投在屏幕上有两人高,君临大礼堂。

“这是汉字‘蠢’的写法。上面这个字符代表春天,世界发出的信号。下面的字符是两条虫子,信号一来,立即从土里钻出来活动。外面可能是水草肥美,也可能有只鸡。所以‘蠢’和‘愚’‘笨’‘傻’并不一样。我甚至猜想这个字一开始并没有贬义,意思就是‘跟着信号行动’。”

译员们又被折磨惨了,都觉得图海川是世上最难伺候的人。

“我不是要教各位中文。我已经讲过智能的本质,智能的生物属性,万国宝是怎么来的。现在是我认为最关键的部分:万国宝到底是什么,它让我们站在何处,会把我们带向何方。

“互联网时代的人类并不缺乏智力。如果测平均智商,可能比任何时代都高。但我们确实变蠢了。因为我们被挂上了高速度、大流量的信息系统。这个系统覆盖全球,点对点信号瞬时到达,广播信号铺天盖地。每个人都在说,每个人都能听见。我们接收的信息空前丰富,我们的社会性空前高涨。但我们原本不是为这种高度整合的信息社会塑造的生物。我们来自小群生活的猿类,感官和大脑适应一小块领地环境,信息处理能力适应低流量的自然语言,缓慢变化的视觉信息。我们以这种状态繁衍了上百万年,适应深入骨髓。

“我们当然在快速进步。语言和文字发展出理性,塑造了新皮层,构建了上午描述过的宏伟世界模型。但我们的兽性遗产远远来不及甩掉。勒庞的《乌合之众》,如今在东西方学界都被批得很惨。在我看来,批他的人纯属嫉妒。勒庞没有做任何规范的实验,仅靠观察就得出结论:无组织的群众很蠢;整体比其中的个体都蠢;人越多越蠢;交流越多越蠢。他非常正确。

“蠢,就是外部世界给你某种信号,你马上根据自然给你设定的古老方案作出反应,采取行动。独自思考的人,不受人群信号轰炸的人,很不蠢。因为他进化出了理性,大脑顶层有一部复杂的逻辑机器慢慢处理信息,做出智慧的判断。但是人群的语言是感性的语言,情绪的语言。语言网络中人越多,理性的信息越少,情绪的泛滥越严重。因为我们的耳朵和眼睛处理信息很慢,大脑更慢,相对数字信息就慢得没边了。理性的语言复杂又缓慢,而感性的语言简单直接,作用于人类原始的化学信号系统,效率极高。在大人群网络中,字多的淘汰,需要动脑筋的淘汰,一屏显示不完的淘汰,标题不炸的淘汰,没有配图的淘汰。感性语言永远胜出:越简短、越情绪化、调动激素反应而不是考验世界模型的,优势越大。而网络越大,信息流动速度越快,赢得越彻底。”

他转向国务卿:“比如2020年。新冠疫情都没有撼动美国,但几分钟一条生命的‘跪杀’视频撼动了。”

“破坏是很大,但我们挺过来了。当时你很遗憾吧?”

“我希望一切国家和平。挺过来是因为有更简短、更感性的maga罩着。”maga:即make america great again,“让美国再次伟大”,特朗普时代的政治口号。

他转向英国代表团:“还有take back control。你们比美国还少一个词,所以翻盘翻得更精彩。”(注:take back control,“夺回控制”,英国脱欧运动的政治口号。)

杰米斯爵士摇头苦笑,用口型无声回答:“fuck you.”

“互联网时代,网络规模和速度都飙上了天,但个体人类的信息处理水平还是老样子。我们甚至开发了新的器官:智能手机,来加剧这种不平衡。手机让我们时刻在线,人人广播,信息流量剧增。但处理单元下降到手掌大的一屏信息,十秒以上的语音我们就不耐烦听。洪水般涌来的信息中,只有那些最刺激情绪的才能抓住我们的注意力。而情绪反应会在网络中反复震荡,激起更多的回波。遍地癞蛤蟆,戳一下动一片。我们对网络中万里之外的事过度反应,对身边重要的事视而不见。我们脆弱、敏感、矫情,同时又厚颜、麻木、冷漠。两种极端的区别只在于什么能占领我们的带宽、刺激我们的腺体,其它一切都被淹没。所以我们蠢度空前。戈德曼博士比我简洁得多:激素的深渊。

“这种高度反应性加上高度混乱,对社会而言极端险恶。两大群基因刚刚挤进一个细胞时,一大群细胞刚刚形成共生体时,大量独立感觉细胞刚刚连成神经系统时,都是这种险恶的状态。它们呼唤秩序,更高的秩序。于是有了真核细胞,有了多细胞生物,有了大脑。我们有了万国宝。

“互联网是我们的共同生存机器。这台机器活了,发展出超越我们的智慧。这没什么奇怪的,进化史上起码已经发生过三次。这一次,我本人存不存在,爬不爬这座山,并不重要。无论如何发生,这个实验必然发生。从历史经验来看,成功几率还比较小。如果不成功,后果就是崩溃。我们这次实验特别凑巧,同时出现了两个彼此竞争的方案。这就让崩溃的可能性非常、非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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