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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最后的爱,也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挡在萧千夜的面前。

沉默对峙了片刻,月侍里面慢慢走过来一个人,也是一样的水墨姿态,只不过她睁着眼睛,容貌和曦玉极为相似,那样高洁如玉的气质也让萧千夜赫然收敛了想要硬闯的心,等着她从看似很遥远的地方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单手放在胸口,对着他极其恭敬的屈膝俯首,无声的世界里第一次传出清澈的语调:“原来是帝仲大人,是我等失礼了,曦玉大人已逝,临终前自行毁去月耀界,并以神力传令月侍者等候大人到来。”

萧千夜紧闭着嘴一言不发,这种时候哪怕对方将他错认成帝仲也无所谓,只要能深入到地宫之中找到那份双神之血救阿潇,他根本不在乎任何人将他误认成帝仲!

月侍者轻轻一笑,手中的长弓拉起对着虚无的天空射出一支小箭,顿时水墨的世界赫然散去,转瞬又变成荒芜的白色,淡淡的月光自头顶如水一般倾泻而下,带着传说中最纯净的、来自明月的守护之力,竟然他一直紧绷的情绪倏然松懈了不少,对方让开身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手指在身前轻飘飘的点了两下,立即两只透明的天马凭空幻化,月侍者翻身上马,低道:“请大人跟我来吧,地宫还在很远的地方。”

萧千夜一秒也没有多想,只是在他跟上的一瞬间,猛然瞥见对方眼中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天马腾空而起,看着是往地宫的方向飞过去,但没一会又在一条古怪的高空银河处停了下来,月侍者走下去,走到水面,望着五彩斑斓又奔流不息的河水,忽然开口:“曦玉大人临终前特意嘱咐,希望您能在这条忘川中稍待片刻,大人作为天地的守望者,本不该插手凡尘之事,但此人的所作所为,或是真的让大人感到了哀痛,故命我在带您路过忘川之时,能看一眼那位重要的人。”

萧千夜本并无心其它的事情,但当他的眼睛投向河水的一刻,感到心中传来熟悉的心悸,这种刺痛逼着他来到河边,凝视着忘川陷入迷惘。

他还记得上次和阿潇暂别之后自己的身体一直被心悸刺痛,那时候的明溪就曾告诉过他,在民间传说里,人与人之间会有特殊的心脉相连,若是一方逝去,另一方便会因此产生心悸,这种情况多半发生在关系亲密之人身上,诸如父母妻儿,又或许是极为重要的恩师、朋友,但这种说法并无佐证,只能算是传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为什么又开始疼了……月神口中的重要之人,到底是谁?

在中原的古老神话传说中,人死之后要过鬼门关,途径黄泉路,而在黄泉路和冥府之间,便是忘川之河,忘川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每日每夜哀嚎不断,它的两岸开满了妖红艳丽的彼岸花,会捕食路过的亡灵吸收成自己的花肥,传说在忘川河上还有一座奈何桥,奈何桥边坐着一个叫孟婆的老婆婆,要过忘川河,必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前尘往事尽消散。

飞垣不信轮回,自然也就不相信这种东西,而且眼前这条悬浮在地宫上层五彩斑斓的大河,显然和他所知道的中原传说有着不小的差距,这里既没有冤魂,也没有花儿,更没有那座能走向转生的桥。

但是,河水中确实有一种让他挪不开视线的东西,吸引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中心,失神的蹲下将手探出水中。

然后,他突兀的看见了一片浩瀚的雷云之海,同时感觉到身体里的帝仲豁然颤栗,那片雷云如翻腾的海浪,青紫色的电光交错在一起,像是一个生命的禁区无人可以靠近分毫,就在此时,有一抹矫健的身影掠入其中,顿时引动雷光追击而来,那人在雷云中不断位移,身手竟比天谴还要更加迅捷,就在持续的躲避和被迫的应战之下,他的身体也在悄然发生着惊人的变化,骨翼、犄角慢慢生长,也将他的力量速度逼至极限。

是他……萧千夜惊出一身冷汗,是那只古代种,他们的先祖!帝仲曾经说过,十二神离开终焉之境之后,尝试了几万年都没能再回去,他到底是怎么找到那里的?

就在他微微失神之际,古代种的身体被属于战神的黑金色神力覆盖,他竟然一点点恢复成最初始的凶兽之姿,他变得高大威武,一身锃亮的雪色长毛,但他只有一根犄角,另一根被自行折断交给了圣盲族压制着魇之声,左前肢仍是残疾,但丝毫也影响不了矫健灵活的身躯,他扇动着纯黑色的巨大骨翼在雷电中穿梭,艰难的往更深处的终焉之境靠近。

越深入,雷电的光泽越明媚,五色的雷云交织成网,似乎是天神在阻止不自量力的闯入者,他在一点点失去平衡,变得摇摇欲坠,终于体力不支被一束激雷击中,那样的雷光带着致命的电,在萦绕他身体的同一瞬被后方一抹更为明亮的火焰击碎!

古代种也在这一刻恢复人形,那真的是帝仲的身体,他的眼定定地看着远方雷云之海外围那道红色的身影,冷定的脸色正在一点点涌现出极端复杂又矛盾的神情,许久,也不知是情绪受到了何种影响,他愤怒的冲着出手相救的女子骂道:“你来做什么!我是骗你的,我接近你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找到终焉之境,灵霜,我是骗你的!你现在回去向澈皇认罪,你是她女儿,她或许不会为难你,你要是再跟着我,雷云会要了你的命!”

神鸟一族因血契束缚,只能同族成婚生子,就连高高在上的皇鸟也不例外,虽然皇鸟的火种是自然孕育,但她依然可以在族内选择心爱的人结成连理,只不过生下的孩子和自然孕育的火种之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她也只能是普通的神鸟,不会成为真正的皇鸟,那名叫灵霜的女子,便是澈皇的孩子,她身上的火焰比普通的神鸟族更加明亮一些,但和皇鸟相比仍是云泥之别,她就介于两者之间,有一种奇妙的平衡。

终焉之境的雷云,显然对传说中的“不死鸟”也有着绝对的压制,没有皇鸟的火种庇护,即使是灵霜也无法强行突破,她想靠近那只古代种,又被惊雷反复阻断脚步。

古代种的神色有些恍惚,他竟然在那么危险的环境中失神的分心了许久,然而再等他清醒过来之时,脸上只剩下坚定,他抬起手,将战神之力在指尖凝聚成一支金色小箭,那支箭穿越雷电,直接将后方试图跟上他的灵霜打出云海,就在对反惊愕之际,他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如冷漠的寒冰一字一字飘入耳中:“别再跟着我了,灵霜,我是骗你的,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我说过,接近你的唯一目的是终焉之境,别傻子一样进来送死了。”

他的每个字都比那支金色小箭更加伤人,而他也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头也不回的继续前行,终焉之境的轮廓浮现在眼前,还是那样的日月同辉,还是曾经的静谧如死。

古代种悄然踏入,中央的湖水映出他脸色,竟然露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第四百九十四章:日侍者

他就那样在湖边长久的坐着,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然后,他从怀中小心的掏出几张折好的纸,那应该是从什么书籍中撕扯下来的,他的目光殷切的盯着上面古怪的文字和图案,那不是飞垣和中原惯用的文字,萧千夜也完全不知道到底都是什么意思,但他明显的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叹息,是帝仲的感慨:“是九黎族的文字,很多年以前我曾带着萧去过一处流岛,那里的人自称是九黎族后裔,不过他们很排斥外人,我便没有久留,也没有按照习惯留下点苍穹之术将其收入上天界管辖,但是我听说他们族内有一些古老的书籍,记载了很多很多不为人知的传说。”

“纸上都写了什么?”萧千夜好奇的问了一句,他发现那只古代种的神色变得非常焦急,好像遇到了什么前所未有的困难,整个人显得焦躁不安起来,帝仲顿了顿,似乎是自己也陷入某些遥远的回忆,半晌才道:“九黎族虽不喜欢外人,但却和远古凶兽、灵瑞之间素有来往,若是我没有猜错,他手上拿着的那几页纸,应该就是从《五藏蛮荒经》上面偷偷扯下来的,那本书紫苏手里也有一本,记载了关于古代种的一些事情,呵……难怪他要利用灵霜找到终焉之境,原来他真的是知道了复活的方法,这才不惜一切的想要救我。”

萧千夜暗暗心惊,龙神死后,皇鸟是这世上唯一知晓终焉之境的人,那只古代种欺骗她的女儿,一定也只是为了套出终焉之境的方位吧?

倏然间,萧千夜无意识的抬手揉了一下额头,好像感觉到骨血深处一瞬涌出的某些惭愧,他几乎是本能的抬头望向带着他们来到忘川河的月侍者,果然那人也正在一旁淡淡笑着,不等他开口询问便主动答道:“灵霜姑娘并没有跟着一起进入终焉之境,但她也没有返回浮世屿去向自己的母亲认罪,她在外围等了四百年,直到前不久才离开,但大人没有透露她的下落,或许是终于想开了,不再等着那个不可能的人回来了。”

月侍者的一番话像在安慰他,更像是在安慰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帝仲无声嗟叹,在他心中的萧一直是个善良的孩子,有着一双最淳朴清澈的眼睛,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会为了救自己,去欺骗一个无辜女人的感情。

只要成为人类,就会无可避免的失去一些东西,是他亲手将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推向了复杂的人心。

忘川上的幻象慢慢散去,终焉之境的一切像被蒙上一层白雾,无论萧千夜怎么挥手,雾气还是越来越浓郁,直到视线完全被遮掩,他才不得不从河中心走回岸边,月侍者微微颔首,低声道:“曦玉大人说过,终焉之境的力量在天地守望者之上,具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她也无法再看清分毫,但她也说过,那一定是和您有着至关重要的联系,所以才会命我带您来到忘川,亲眼看一看四百年前发生的事情。”

四百年前……萧千夜的眼里闪烁出璀璨的光,握紧手里的古尘,时间正好能对上,萧氏一族就是从四百年前开始放弃了平凡的生活,为了权势和地位,几代人费尽心机的往上攀爬,可这一切都在他的手中戛然而止,好像冥冥之中一种无形的轮回,终于还是要他们放弃这些东西,回到最初始的地方去!

这是那只古代种的愿望吗?又或许……是历经磨难,失去所有的他,最后的愿望?

萧千夜摇摇头,将脑中这些碎片一样的画面全部散去,他坚定的翻身上马,知道自己眼下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救回阿潇,除此之外谁的愿望都必须暂且放下,月侍者微微一笑,天马跨过忘川河,继续朝着远方的地宫飞去,一直走到下层类似永夜殿的地方,月侍者翩然顿步,天马也在她的指尖轻点下一瞬消失,她神色凝重,望着前方恭敬的道:“他是这座流岛最初的帝王,双神给他取了名字,叫‘明箴’,寓意着正大、光明、严谨和威武,并赐封号‘天殇’,‘殇’之一字曾引起过轰然大波,创国的十位重臣皆认为此字不妥、不祥,但陛下本人却执意如此,所以地宫又名‘天殇宫’,宫内一切由日侍者守卫。”

殇……萧千夜在心底默念着这个字,难道早在千万年前,开国大帝就已经看到了故土的未来,所以才会力排众议,以“殇”字作为自己的封号?

“东皇大人似乎也已经逝去了……”月侍者低下头,语调变得悲凉,但很快又恢复到一贯的平淡,继续说道,“若是大人没有遣散宫内日侍者,那么一切打扰帝王安宁之人都将被视为敌人,请您保重。”

萧千夜点头示谢,依然坚定的往地宫踏入,早在月侍者出手那一支水墨小箭之时,他就已经知道这股力量不同寻常,虽然对手只是曾经的侍神者死后留下的冥魂,却比他此生遇到的大多数对手都要强悍千百倍,那不愧是遵守着日月之命的守护者,但无论前方何种凶险,他都不能在此退缩半步,那一定要把那个亏欠了一辈子的心爱之人,救回来。

地宫的下层是月神的力量创造出来的永夜,和上天界的永夜殿如出一辙,也是一轮皓月沉浸在地面之下,透过月的光泽,将黑暗的世界照的宛如白昼。

他的气息很快就惊动了日侍者,在足尖踏过皓月的一瞬间,一道锋利的金色光箭贴着脸颊钉入身侧的地砖中,随之庄严的警告声响彻整个宫殿,萧千夜将古尘换至左手,同时散去神力幻化的刀鞘,露出古尘真实的黑金色刀锋,见他毫无退缩之意,金色的光箭再度击出,一支分化成三支,再度分裂成九支,瞬时地宫的顶部有一闪而逝的九日盛景,萧千夜只一眼就察觉到逼命的杀气自头顶落下,古尘顺势格挡,不知是和什么恐怖的力量正面相撞,竟让脚下的皓月顿时出现水纹状波澜!

一出手就知实力不容小觑,萧千夜屏气凝神,即使已经以最快的反应速度抵抗从四面八方射出的光箭,身体还是不可避免的被洞穿了几处,日侍者虽然生前都只是普通人,但死后挣脱肉体限制,又长久的被东皇之力影响,这种耀眼的光箭其实是就是日冕之剑的分身,确实和他现在所用的上天界武学同根同源,所以才能如此轻易的让他负伤,但眼下日侍者根本不见踪影,整个地宫的大殿除去持续不断的无数光箭,既没有机关更没有埋伏,但就是这么简单的进攻,不出片刻就让他大汗淋漓,手臂出现短暂的痉挛,连呼吸都变得紊乱。

难怪之前在太阳神殿,东皇会说出“连侍神者这一关都过不了,他日对上煌焰,必死无疑”这种话,上天界一战帝仲伤势严重,虽然他本人从未对多提,但他还是很明显的感觉到那个人真的非常的虚弱,若非如此,云潇被朱厌掳走失踪半年,他也不至于只能凭借自己的身体一并大海捞针一般苦苦找寻,东皇的话是提醒更是警告,要让他深刻的认识到,自己和上天界之间的实力差,仍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只是稍稍分心,光箭捕捉到对手分神愈渐凶狠,萧千夜脸色一变,左手闪电般地击出,六式强行击碎眼前的光,他逼着自己迎着破碎的光刃继续向前,无暇顾及身体也在这一瞬被撕裂出一道道恐怖的伤痕,左侧传来一声严厉的低斥,就在金光呈现长剑形态砍落的一刹那,他背后的骨翼赫然舒展,硬生生保护着身体一步踏上台阶!

这一击让骨翼也断裂脱落,但在他跃上台阶的同时,日侍者像是有了什么顾忌一般悄然收敛了攻势,萧千夜忍着自背后传来的剧痛,感觉整个身体都在那猛烈的砍击中濒临崩溃。

地宫的整体形态其实和上天界极为相似,只是缺少中层浩瀚的黄昏之海,如今眼前这个向上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台阶,无疑就是仿造真正的上天界,连接着上层极昼吧?

这样激动人心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逝,萧千夜立即感觉全身上下又充满了力量,眼里射出炯炯的光,日侍者从光影中露出真身,果然也是冥灵状态的女子,和月侍者身着类似的法袍,手持着金色的长弓,虽然皆是闭目,但所有人的脸庞都是默默朝着他的方向转过来。

萧千夜微微迟疑,因为他感觉日侍者的视线虽是朝着他的方向,但很明显并不是在看他,就在此时,从最高处的台阶处迸射出一道耀眼的长箭,虽同样是以光的形式,但力道速度都远超方才!萧千夜脸色也变了,眼神凝聚起冷光,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古尘,抬头望紧盯着高端那个闪耀的冥灵之影,她的脸颊上是象征日神侍者的烈阳印记,比起月神侍者,更加光彩夺目。

“小心……”帝仲在他脑中轻声低语,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她不仅仅是初代日圣女,也是传说中和天殇帝并肩同行,协管天下的女人,开国皇后——媂姬。

不同于皇室对天殇帝有着非常详细的记载,媂姬的一切都像是未解之谜,既没有高贵的出身,也没有留下任何文献传说,唯一关于她的故事,是在天殇帝驾崩之后的第二天,在其灵前溘然长逝,从此帝后二人便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除去古老的盗宝者之间还流传着关于地宫的神秘传说,再也寻不到任何关于他们的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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