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2 / 2)
晶莹剔透的盒子里是一条被摆放成心形的钻石项链,呈珍珠形状的银白色钻石在黑暗里闪闪发光,照亮了她今夜饱经风霜的面庞。
孔安问:“喜欢吗?”
纯熙的眼睛从那颗美丽而神秘的钻石处移到他的脸上,笑着点了点头,柔声道:“喜欢。”她此刻的眼神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天真无邪。
孔安说:“我帮你戴上,好吗?”
“嗯。”纯熙顺从地撩起头发,靠近了他。
孔安修长的手指勾起那条在静夜里闪着动人微光的项链,抬起手臂,环绕在她的脖颈上。
纯熙感受着他轻柔的手指在她颈后肌肤上的触碰,以及他此刻与她无限靠近的鬓角和耳朵,心底荡起一道枯寂而肃穆的涟漪。
这一刻,她好像已经等待许久,等待着他对她的爱恨焦灼,等待着她对他的缠绵凌乱。她情不自禁地在他的耳垂上亲吻了一口。
然后,孔安便为她戴好了项链,并给以她期待已久的回吻。
纯熙微微垂眸,一滴冰凉的泪沿着她的鼻翼滑落,消失在唇角。
孔安看着她颊侧因骤然低垂的眼睫而生起的一片阴影,心中一动,猛然钳紧了她的肩,低头咬住了她的脖颈。
他咬得很紧,像是要吃了她,像是要嚼碎她。
纯熙在剧痛中仰起头来,在他的压迫下沿着逐渐放平的座椅躺下,直到他完全压在她身上,这份剧痛都没有结束。他始终没有松口。
纯熙的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她感到他咬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狠,她感到自己脖子上的血管几乎要爆裂。她死死地盯着头顶的一片黑暗,晕眩、压抑和窒息的感觉随着那深烙眼底的黑暗在她的身体上蔓延开来。
但是,这份濒死的感觉并不令她感到恐惧,她情不自禁地挺起身子,双手搂紧了他的背,让自己与他贴得更紧。她痛得牙齿打颤,颤抖着嘴唇说道:“快点,快点,咬死我。”
她说这话时,心跳得很快,即使隔着胸前的一片柔软,那股急促而坚硬的律动依然传进了孔安的胸口。
孔安看着她逐渐涨红的耳朵,以及耳后被汗水沁湿的碎发,忽而感到胸前一阵刺痛——那是他方才为她戴上的项链,那颗坚硬的钻石,在他们愈发贴近、愈发驱散空隙、愈发不分彼此的仇恨中,变成了插在他心头的利器。他感觉到她在笑,她的喘息中带着兴奋的笑意,她说:“现在就咬死我,不然,你一定会后悔。”
可惜人不是动物,人没有食肉动物那么锋利的牙齿,仅仅靠牙齿,是不大可能咬死一个人的。
咬死纯熙,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无论他有多么强烈的渴望。
孔安闭上眼睛,松开咬得酸痛的牙齿,仿佛一只饥饿已久、却只获得一根内里含毒的残骨、在激烈的愤怒和挣扎后重新归于平静的困兽,在方才咬过的皮肉上舔了一口。
纯熙忍不住因这刹那的舔舐而浑身痉挛。
然后,她便听见孔安在她耳边说:“我后悔的事太多了,不差这一件。”
纯熙怔怔地看着孔安离开她的身体,一股绵长的悲伤便从这一刻开始蔓延。她坐起身来,看着黑暗中他濒临支离破碎的幻影,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抱紧了他。她本能地想要抓住这些破碎的影子,她悲伤而清醒地知道,她如今拼尽全力抓住的,只能是这些幻影。可是如果她不尽力去抓,那么她将会连这一点幻影也失去。
孔安垂眼看去,她脖子上的齿印依然清晰,红紫交加,透出一条条濒临破裂的血管。这份肉眼可见的撕裂痛感令他浑身灼烧起来,他突然想再咬一口,咬在同一个位置上,他想要把她咬烂、咬碎,他想要尝尝她的血是什么味道的。他觉得他越来越像一个变态了——在他尝过她的血以后。那天,他曾说她是个变态,然后,他第一次咬了她,尝到了她的血。时间有点久了,他似乎忘记那是什么味道了,他想再尝一次,这一次,不要再像上次一样,只是一点,那已经满足不了他了。他需要很多,很多,他想要看到她血流成河的样子,然后抱着她的尸体喝她的血。也许变态的基因便是这样通过鲜血传染的。
可是,纯熙等了半天,他也没有再咬她。她感受到他狠戾的目光里充满了血色,在她脖颈上的命脉处久久凝视,她想她在他的眼里、心里、脑海里已经死过无数次了。只差一点点,她就会真的死在他手上,那时候,她一定会感到幸福。
这片死寂的沉静过后,孔安不知为何突然抬手抓住她的臀部,往自己的方向按压,她被迫直起身子侧坐在他腿上。然后他垂头吻上了她的胸口,他的鼻子贴着那枚晶莹的钻石,鼻息沿着冰凉的银石钻进了她的里衣,在她不知何时已挺立起来的乳尖周遭打转,引得她一阵颤栗。
纯熙垂下眼睛,望着他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发丝,寻不到他的神情。在这一刹的迷蒙与彷徨过后,她仿佛于混沌中明白了什么。
孔安没有抬头看她,他依然埋首在她的胸口,鼻梁侧贴在项链上,下唇抵着下方温热的乳肉。她能够感受到他的呼吸声,感受到他闭着眼睛沉溺于她心口的神情,像是在吸毒,像是在悲泣。他的每一次吸气都能令她浑身的皮肤紧缩起来,似一道闪电穿透她的五脏六腑,令她身体上的每一寸皮肉和骨骼都止不住地颤抖。
纯熙咬着干裂的嘴唇,仰起头来,让摇摇欲坠的泪水倒流回干涩的眼底。
孔安扣紧了她的腰,双唇微微开合,仿佛在呢喃着什么。
纯熙在颤栗中竖起了耳朵听,在一片融于黑夜的死寂中,她终于听见,他在念她的名字。
“纯熙,纯熙,纯熙……”
从前,他很少会叫她的名字。他们相聚的时间太少,他又总是躲着她,拒斥着她,他很少有机会、更很少愿意去唤她的名字。
这份抵在她心口的呢喃似乎能够确证了他的爱,他那曾经固守着的、深埋于心底、而不愿被她知晓的爱。当他终于愿意以这样紧密的方式表达出来的时候,或许也是他决心与之同归于尽的时候。
纯熙的眼眶再度湿润。她俯下身来,沿着他的脖颈去拥抱他的身体。
孔安也从她的胸口处离开,抬起头来,黯淡的目光扫过她同样黯淡的面容。
纯熙紧紧地拥抱着他,像一个千年无依的浮木,终于找到了靠岸的船舶,无论这只船将要带她去往何方,她都心甘情愿。
孔安感到她的泪长久地粘连在他的脸上,流进了他的眼里,流进了他的嘴里,流进了他的脖子里、胸膛里,然后就似血液般淌遍了他的全身。
然后,他也忍不住流泪,不知是为了什么,或许是为了今夜的重逢,也或许为了今夜的离别。
黎明来临的时候,这辆车才缓缓驶入郊野宁静的街道。穿过荒野,行过闹市,经过高速公路,在一个滨海的小镇上停下。
明媚的日光照进车里,昨夜的血腥和阴霾已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纯熙看着车窗外热闹的集市说:“孔安,我饿了。”
“想吃什么?”孔安问。
“你买什么,我吃什么。”纯熙深情的目光依然在他的脸上逗留,眼角横亘的泪痕与苍白干裂的嘴唇令她看起来毫无生机。
孔安在她干枯的嘴唇上吻了吻,带给她一点湿润,然后便走下车去。
纯熙挺起身子,抚摸着车中熟悉而日渐沧桑的一切,忍不住露出一抹苍然凄凉的笑。
孔安回来的时候,看见纯熙也刚刚开门进车,他问:“你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纯熙说,“腿疼,出来站会儿。”
孔安把买好的烧饼递给她,她问:“你吃了吗?”
孔安说:“吃了。”
纯熙觉得他没吃,但她并没再多说什么。
孔安坐着等她吃完,才接着开车驶出这片闹市。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片海滩之外。孔安停下车,扶纯熙从车里出来。她吃了东西以后,依然看起来很虚弱,昨夜逃到他身边时满身的伤疤依然醒目。
纯熙说:“你抱我过去好不好?”
清晨的海滩相对空旷,只有零星的游人分散着漫步,海风吹过,送来一片萧索的清凉。
孔安看着她眼里充盈的痴情的期盼,微微一笑,将她抱起。
纯熙将头靠在孔安的怀里,轻闭眼睛,唇角露出一丝满足而幸福的笑。
不知过了多久,孔安在一块近海的平坦沙滩上将她放下。纯熙坐在沙滩上,感受着北方砂砾硕大而尖锐的触感,拉着孔安的胳膊问道:“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选择爱上一个善良的人吗?”
“这不切实际。”孔安抚摸着她鬓角被风吹起的发丝,说道,“善良并不是写在脸上的,你不去爱她,怎会知道她是否善良?”
纯熙笑了笑,握住他抚摸着她的脸的手,深深地吻了一下,然后与他相拥。
孔安抚摸着她的背,与她紧贴着的身体却感受不到她的心跳声。
沉默了许久,纯熙伏在他的肩上轻声道:“我有点渴了。”她抬头看他,柔声道,“去帮我买瓶水好吗?”
她说这句话时,几乎气若游丝。
孔安说好,然后他缓缓放开她的身体,放开她的手,起身离开。手心里长久不退的是她眷恋的余温。
就这样,纯熙看着孔安渐渐走远,看着他在远处打开车门,驶出这片人烟稀少的海滩。
纯熙回过身来,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大海,平静无浪的海面与遥远飘渺的云彩水天相接,一片碧蓝色的天际与澄澈清晰的海面遥遥相望,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便尽览无余。
片刻,身后一阵巨响传来,接着是沉重而剧烈的汽车爆炸声,一阵浓烈的烟雾随着流动的清风飘浮到纯熙的鼻间,她紧贴着地面的十指收紧,无声的细沙从她的指缝间滑落,终于,她的脸上露出一抹迟滞的笑,含笑的眼睛里,还闪烁着一颗晶莹、却始终未曾滴落的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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