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声(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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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下,月色正浓,星空闪烁着迷蒙的光泽。孔安想起从前,在那些个寂寞的深夜里,他独自一人躲在阳台上数星星的日子。他那时还会想念如英,如果她晚上不回来,他会期盼着她回来;如果她带了男人回来,他却会生气地躲开。如英不怎么在意他的情绪,当然,或许也是因为他一向内敛的缘故,就算是在同龄人动辄哇哇大哭的年龄,他也早熟得近乎冷酷。他对如英从渴望,到失望,再到憎恨,不过短短数年,而这复杂而曲折的情感,他从未向如英表露。

很多时候,孔安都觉得自己是肥皂剧看多了,才会给如英想出一台救风尘的戏码。这种如今看来荒诞无理的期待,与他曾经对如英的误解有关。在他不知道外公外婆和舅舅存在的年龄,他曾试图在老旧电视机里大大小小的救风尘戏码里为如英寻求一种合理的解释,他想她或是家道中落或是遇人不淑才落得此地,他甚至想过是否是他的出现导致了父亲的远离和母亲的堕落——当然,这种天真的认知在见到外公那一天被击得粉碎,外公那句“与不知名嫖客的野种”将他点醒,他终于明白,以如英的性格,怎可能会为了一个男人堕落?他本以为是自己的存在导致了如英的堕落,从未敢想到是如英的堕落才导致了他的存在。他本就是如英堕落的产物,如果如英不堕落,他就不会存在。这样想着,反而轻松了许多,这种逻辑的逆转无疑成全了他对如英更为舒畅的恨意。

之贻静静地看着他,知道他又想起往事,心中生出些许歉意。事实上,她很难理解孔安对于如英的复杂情感,她虽然不似旁人般认为如英下贱,但她能够想象到有一个做妓女的母亲是怎样的感受,以及注定要经历的那些常人不会经历的非议和痛苦。很多时候,当她不自觉地把自己对如英的情感代入到他身上时,往往会在无心中伤害到他。

不过,这种难言的伤害早已不会在孔安的脸上有任何表露。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始转移话题道:“怎么突然回来?”

“为了……”之贻笑了笑,道:“孔安,帮我个忙吧。”

“做什么?”孔安问。

之贻拿出手机,点开一个购票界面,说:“帮我买一张演奏会的票。”

孔安看了一眼票面简介及海报,问道:“谷雅南的小提琴独奏会?”

“是。”之贻点头道。

“你自己不会买吗?”孔安疑道。

“哎呀,我要是能买,还找你做什么?”之贻丧气道,“她会屏蔽我的!”

“屏蔽你?为什么?”孔安问道,“再说了,买个票而已,怎么屏蔽?”

“哎,现在购票是要输入手机号的,她要是看到我的手机号,我就进不去了。”之贻说道,“上回在苏州,我刚买了票,她就直接把演奏会取消了;这次北京是大场,不会轻易取消,那就只可能我进不去喽!”她点了点购票按钮,立即弹出“个人信息错误”的提示,“看,我这个号是买不了的。”

“谷雅南。”孔安思索片刻,笑道,“是你的新目标?你是不是动作太快,吓到她了?”

“我没有啊……”之贻辩解道,“我只是,只是说了一句不怎么合适的话,惹到她了……谁知道这女人这么小气,要我千里迢迢跟到国内也不肯见我。”之贻说着说着就皱起眉头,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哦,你说了什么话?”孔安问道。

“就是真心话大冒险,我输了,要说出对现场一个人的真实评价。”之贻抬眼望向深邃无际的星空,仿佛在回味当时的场景,“我就对雅南说,我对她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啊?”孔安吓了一跳,他已经想象得出当时的尴尬场面,“你认识她几天就这么说?”

“不短了,四五天左右。”之贻认真地说。

“四五天?你就要‘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了?”孔安恍然大悟道,“难怪……”

“哎,四五天,只是正式认识的时间……”之贻纠正道,“从前,她的演奏会我每次都去追,若要从那时算起,认识少说有四五年了。”

这种从四五年到四五天的跨度令孔安陷入沉思,然而未等他想出什么,之贻的催促便又在耳边响起,“你想什么呢?快买啊!明天就要开演了。”

孔安依着她的指示买票,道:“原来你是为这个回来。”

“不然呢?”之贻顿了顿,又道,“明天手机借我一下?”

“那怎么行?”孔安看了一眼购票说明,道,“不就是要取票嘛!我帮你取,寄给你。”

“不用寄了,我去找你拿。”之贻道,“你要不要多买一张,我们一起去看?”

“不了,不打扰你勇敢追爱。”孔安笑道,“而且,我明天晚上还有事。”

之贻好奇道:“什么事?”

“加班呗。”孔安说。

“你还会加班呢!真看不出。”之贻笑道,在她的印象里,孔安并不是一个会让自己辛苦劳累,从而去争取什么结果的人。

孔安并不打算反驳,只是笑了笑,说道:“录歌,排到了晚上。”

之贻也是一笑,垂下头去,注意到他的手,问道:“诶,戒指换了?”

孔安看了看手上的戒指,由于这枚戒指与之贻原本送的那支太过相似,使他常常忘记了戒指的遗失与补回。之贻的眼神很好,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不同,她说,“这个可比我送你的那个要高档哦!”

那枚遗失的戒指是之贻在一家商场清仓打折时买的,她看了一场演奏会后,觉得那位钢琴家手上的戒指很好看,于是便想着自己也买一只,以后演出时戴上。她对母亲说起这件事,令茹当然不同意,她说:“戒指那东西怎么能随便买呢?那是一生只给一次的东西,要等以后结婚了你丈夫送给你的。”

之贻不屑地说:“我想买就买,想戴就戴,搞那么麻烦做什么?”

没有了母亲的资助,未成年的之贻只能翻出自己包含压岁钱、演出小费在内的全部积蓄,到周日清仓处理的大卖场买下了一对“买一送一”的戒指。由于两枚戒指一模一样,失去了平日里替换的必要,之贻便把其中一枚送给了孔安。孔安当然不会像令茹那样,认为戒指是什么一生只给一次的东西,只因这是之贻送的,也是他从小到大所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无论性质如何,都值得倍加珍惜。

多年以后,之贻手上的戒指换了又换,越来越多,越来越银光闪闪,孔安却始终保存着那一枚其貌不扬的戒指——只不过因为他手指的衬托,而使得那枚戒指看起来并没有它实际上那么廉价。

而今天,孔安手上的戒指却不同了,这一微妙的变化,令之贻感到兴奋。她拉过孔安的手,细细端详一番,问道:“女朋友送的?”

孔安抽回手,道:“我自己买的。”

“嗯……也是。”之贻想了想,自言自语道,“如果是女朋友,为什么要送一个和原来一模一样的?”

这枚戒指是纯熙赠于离别之时,那时候,她并没有多说什么,或许说了什么,他也不大记得了,只因下一刻她冷酷的一面给他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她或许从那时起便想要放弃这一段感情,于是用戒指将他送回原位。只是,那次以后,他们并没有真正的分别,还有无数的纠缠、无数的藕断丝连在暗地里缱绻。他又想起上次见面纯熙说过的话,她说要放弃一切,如今不知是否作数。他从来没有主动找过她,回到北京以后,纵使她曾绝情离去,但每次也都是她来主动找他,如果他能够放下心结,愿意给自己一次机会,能否真正成功地挽留这一段感情。

然而,繁忙的工作不容许孔安在儿女情长上有太多思考。

翌日,之贻去找孔安的时候,他正在地下一层的录音室里与录音师讨论歌曲细节,之贻站在昏暗的走廊转弯处等了足足二十分钟,孔安才得以抽身去见她一面。

地下一层的人不多,平时不对外开放,故而也没有椅子之类的公共设施,之贻又穿着高跟鞋,只能靠着一个连接着天花板的圆柱分担脚下的力量,减轻一丝疲累。

孔安出来的时候,等候多时的之贻几乎想骂人,但想到自己毕竟是有求于他,便强压了怒气呈现出一张笑脸,道:“喂,大明星,你现在真的很大牌诶!”

“不好意思,我忘了跟你说到一楼等,那里环境好一点。”孔安说,他把票递给之贻,发现她右手拎着一袋食物。

之贻把袋子提起来,说道:“点的外卖,给你的。”

这外卖不用打开看,便可以闻出品种,只因那辣味过于强烈,这是之贻平日最喜欢的麻辣小面。

孔安刚想说他不能吃这个,还未开口,便看见之贻背后的电梯里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米色长衣、却能奇妙地隐于黑夜的纯熙。她显然也看见了他,看见了之贻,所以她很快地步入另一个圆柱背后,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孔安拎着袋子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所幸之贻还未放手,她确保孔安拿好以后,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孔安说,“刚刚走神了。”

这个理由,换作别人,一定会刨根问底,但之贻不会。她了解孔安,他确实常有走神的时候,尤其是在多人聚会的场合,不用他发言的时候,他便总是神游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是,今夜只有她与孔安两人,走神发生得未免有些蹊跷,不过,此时的之贻毕竟一心想着雅南,便也顾不上对孔安诸多揣测了。

拿到入场券的之贻,脸上露出孩童一般的笑容,她展开票面上雅南清晰的图像,笑道:“谢谢你,我走啦!”

眼见着之贻登上电梯,电梯门关闭,纯熙才从那棵硕大的圆柱背后走出来。她没有穿高跟鞋,走路的声音很轻,手上提着一个灰色的提包,回头看了一眼电梯门,笑道:“孔之贻……钢琴家。”

孔安没想到纯熙能认出之贻。但之贻毕竟是公众人物,虽然古典音乐圈子小,但总还是有一批忠实粉丝关注,平时对钢琴稍感兴趣的人也会听说过她的名字。

纯熙看了一眼孔安手中的外卖袋,显然也闻到了从中飘窜出的刺鼻的辣椒味,不由笑道:“她知道你录歌,还给你送这个?”

孔安倒并无惊讶或失望,他知道之贻就是这样——只对爱人细心,除此之外,任何的亲人朋友都无法吸引她的目光,令她费心劳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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