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问岐黄(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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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儿不由呆愣,她年纪尚小未识男女之情,只听戏文翻来覆去唱着才子佳人一生一世,陛下与娘娘一双璧人,百年好合理所必然。十二岁的小丫头低敛眉目仔细思索,再度抬眸,字字坚毅郑重:“我也陪着娘娘,娘娘在哪儿我在哪儿,我一辈子侍奉娘娘。”

“你这副舍生取义的模样,倒似我明日便大祸临头。”掌心揉了揉拧着眉头板起的圆脸,南婉青忍俊不禁。

“娘娘……”两边脸蛋推挤鸟喙一般尖尖撅起的嘴,下半张脸落入南婉青双手之间,桐儿动弹不得,只眨了眨眼睛。

“鸭翅子很好,我看着你的情面饶过她,只罚今日不许吃饭便罢了。”南婉青放开手,“你也记着下回多放辣子,有花椒、胡椒、干椒,你问一问,司膳房的人都认得。”

桐儿笑道:“记下了。”

“你这手艺藏得严实,何时学来的?”南婉青拿起末余一只翅条,随口问道。

“回娘娘的话,是同阿娘学的。”桐儿沉吟些时,“阿娘手艺好,她曾是大户家的厨娘,也接一些红白喜事的活计,间歇得来半条鸭一只鸡,便抹上盐挂着晾干,说是风肉。这一挂能吃很长时日,大节的饭桌上才有一小碗,那时可想着过节了。”

“还有六弟生辰,阿娘切了肉,只许他吃,三十晚上也是他和阿爷吃腿。我小时候不懂,哭着闹着也要吃,阿爷踹翻我的凳子,骂是晦气东西,滚去外边哭。”

南婉青明知故问:“如今明白了?”

桐儿呵呵一笑,点点头:“明白了,他们喜欢弟弟,不喜欢我。”

南婉青掰开两只翅骨,不想桐儿如此坦诚,倒衬得她的诘问近乎奚落,残忍又刻薄。

“他们也不喜欢我,一个扔下我自己跑了,一个丢给大老婆,他的大老婆拿我当家生奴才使唤,稍不顺心又打又骂。”南婉青道,“小时候我也盼着过年,那几日府里很热闹,他们不许我进宗祠,也轮不上我拜年走亲,床上躺一天没人管。我躺着就想,若是这一觉睡去再醒不过来,那该多好,可惜每回都是被人拽起来干活。”

“娘娘……”桐儿张了张口,末了只道,“我很喜欢娘娘,娘娘很好,娘娘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不,是神仙,是菩萨,活菩萨。”

南婉青掌不住笑道:“既这么说了,那你是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娘亲?”

桐儿又是一愣,支支吾吾:“我、我……”

“她说她对不住我,那一年时气不好,家里揭不开锅,她领我去见了牙婆,还给我买了一身衣裳。我长这样大,第一回穿合身的衣裳,我想是要走了。我晓得早晚有离家很远的去处,前头的几个姐姐,她们再没有回来。”[5]

“那一晚她还买了烧鸡,给我一只腿,六弟也闹着要吃,阿爷拿自己的给他了。我也晓得她过得很苦,那只烧鸡和从前的风鸭,她只吃头颈爪子这些没有肉的骨头,我扯了一半腿子肉给她,夜里她抱着我睡,哭了一晚上……”

桐儿说着已是泪流满面,南婉青忙放了翅骨,以未沾油腥的三指抹去泪水,难得柔声细语:“小呆瓜,我说着玩儿的。她是你的生身母亲,你自然爱她敬她。”

桐儿忍泪摇了摇头,正欲开口,忽听一声“参见娘娘”,渔歌端着挖圆小块的蜜瓜碗进来,桐儿顿时止住哽咽,一手团起两条帕子,连带吃剩的骨架子一并塞入袖中。

“这是……”渔歌入了内室,南婉青与桐儿二人相对,一人盘坐榻上,一人跪坐榻下,桐儿两臂搂着一只花瓶,泪眼汪汪。

“她求我饶了那小宫女,我不理会便哭起来。”南婉青道,“是平日太宠你了。”

桐儿咬着唇不言语,抽抽噎噎。

渔歌道:“宫规森严,办错了事理当受罚,一时轻纵,只怕心存侥幸,更是遗祸无穷。”

桐儿站直了身子,垂首道:“多谢姐姐教导。”

渔歌捧上蜜瓜,南婉青却道:“放下罢,我歇一歇,你们去外头候着。”二人答了是一齐退下,才走了几步,南婉青又道:“明日的茶水再不好,休怪我不留情面。”

“是,多谢娘娘恩典。”渔歌与桐儿各自心安,阖门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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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承泽丸:药方出自《孙真人备急千金药方》,明嘉靖二十二年乔世定小丘山房刻本。

[2]汤花:即萃茶表面的泡沫。宋代斗茶,汤花以“洁白如乳”“着盏无水痕者”为绝佳,以“水痕先者为负,耐久者为胜”,茶汤的泡沫既要凝于汤面耸于盏缘,又要持久不退。

[3]寒瓜:即西瓜。

蜜望:即芒果。

[4]风鸭:即风干鸭子,将鸭子用调料腌制数日,挂阴凉通风处风干。

[5]牙婆:指旧时中国民间以介绍人口买卖为业而从中牟利的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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