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头番外夕阳,等待上(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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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不懂吴少究竟对那姓解的小子有着什么样的回忆和感情,就他自己而言,人死了之后渐渐淡忘这是很自然的过程,像他亲生父母的轮廓就早已遥远,他也不会去坚持什么,他觉得人是很能适应的生物,情感和记忆都会随着时间消逝而淡化。

但是吴少似乎没有,他不是很理解为什么。难道是吴少掌管记忆的脑子跟别人构造不同?

他真的不懂。

「除此之外,你还给我一种逆来顺受的感觉。有时候我不懂你留在吴家的原因是什么,我总觉得不完全是因为吴二爷,或许你有报恩的动机,但是我觉得应该还有一点别的什么…王盟,我问你一句话,你不要太介意。」

「你问。」

「对于吴邪,你究竟是抱持着什么样的态度?」

他朗声大笑了,对着中秋的圆月,笑声消散于虚空。

「潘子,你到现在,还是觉得我很怪吗?」没有直接回答潘子的问题,他反问道。

「对,你是很怪。」潘子沉默的看着他,眼神带有审视的意味:「但是你也是一个很值得信任的人。」

这样啊…

带着笑意,他说道:「你对我的过去一无所知吧?在来吴家之前的过去?」

潘子耸肩。

「我跟你一样,来自一个不是活下去就是死的世界,但跟你不一样的是,你的世界是直接的打斗和廝杀,我的世界是玩阴的,我父母专门做线人的工作,接案子,然后监视他人,以卖情报为生。后来我父母过世了,我独自过了一阵子,直到吴二爷把我接来吴家。」

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天性使然,还是受到家里的影响,回想起来,他似乎从很小的时候就懂得切割情绪,所以他很少有过剩的情绪,就算有,也几乎都是为了达到某些目的而装出来的。

「刚开始跟吴少接触的时候,他怎么样我都无所谓,吴二爷一开始就把话讲明了,只要我陪着吴少,我就有饭吃。我觉得:那好,何乐而不为?」

他想他大概懂,当潘子说他跟解子扬不一样,那是什么意思。虽然他从来没有机会认识解子扬(毕竟对方在他进吴家之前就已经死了,但就算真有那机会,他想他也懒得认识解子扬),他知道解子扬是黑道解家的小公子,或许对方早熟,但是绝对不是现实。并非像他一样,从小就养成的,极度现实的价值观。

「…很奇怪,后来想想,我应该要嫉妒吴少的,他拥有我所没有,也没有机会拥有的一切。可是我却没有,我只是做我该做的,混口饭吃而已。那时候说好听一点是陪他,说难听一点就是在演戏,他想怎么样我就怎么配合,想玩游戏我就陪他,想读书我就不吵他,做我自己的事。」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觉得不安。」

「很普通的一天,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确切是哪一天我也根本忘了,但是那样的不安我却一直记得:我突然觉得,我对他的善意,是假的,但是他却对我一点防备都没有,你懂吗?」

潘子笑道:「对,他是有点缺心眼。」

「也不是缺心眼…我打个比方吧,吃东西的时候,他就会问我:王盟,你觉得好不好吃?我吃东西一向就是我吃我的,他觉得怎么样,那是他家的事,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去问他好不好吃,但是他却会很认真的,笑笑的问我,好不好吃?当然,这是一个很单纯的例子,你应该觉得没什么,可是,我就突然感觉很不安,我是这么的虚假,但是他…」

吴少他是那么的真诚。

「后来,就开始带着一点亏欠的心理跟他相处,认真开始交他这个朋友之后,就觉得,他是一个蛮特别的人,他有一些特质…就像你说的,他有点缺心眼,同时他也很善良。我是一个看事情比较严苛,想的比较多的人,有时候看他遇到一些事情,或是面对一些人,就会想要拉他一把,总觉得好像因为他的良善,所以他被欺负了,毕竟我就曾经虚假的欺骗过他。有时候也会觉得他的一些想法不够成熟,考虑的不够全面,或许你会觉得我这样帮他想很好笑,毕竟我跟他年纪差不多,但是我就是会这样觉得,然后就会想帮他铺平一些道路,让他不要那么辛苦。可是又会觉得,这样的影响本身,好像是不对的,因为生命应该要自己找出路不是吗?我、你、这宅子里的每一个人,不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吗?」

「…但还是会忍不住帮他。」潘子静静的帮他把话接完。

「没错。」他叹了一口气:「大学的时候,我这样告诉过自己:大学了,该是时候了。大学结束之后,我要认真考虑是不是待在吴家,帮吴二爷做事,还是离开吴家,不过不管是哪一条路,我都不会像过去一样天天陪着吴少。我要放手,让吴少自己去闯。」

「……结果,谁知道,他突然知道了解子扬事件的真相,反应还那么激烈。你说,那样的状况,谁能放他一个人?」

所以就跟着吴二爷办事,一路到了现在…

他倒也不会后悔,因为他很喜欢吴二爷,他觉得吴二爷对他来说也是一个特别的人,不可取代。

有时候他会静静的观察吴二爷,试图釐清自己真正的想法,思索自己是不是将吴二爷当成了某种替代性的、象徵性的,类似父亲的一种概念。

他始终没有答案。

但是从很久以前,他就注意到,每当吴三爷跟潘子勾着肩膀搭着背的时候,开怀大笑的时候,掀桌大吵的时候,两个人嚷嚷闹闹喝的醉濛濛的时候,自己会忍不住多看一眼。

他也不会否认,那样的眼神中,夹杂着些许的羡慕。

吴三爷跟潘子都是直来直往的个性,什么事情当下说开了就可以算了,两个人骂来骂去甚至揍来揍去,没大没小一样。

他很羡慕,因为他跟吴二爷的关係,不管怎么样,都带了些距离。或者,更贴切的说,吴二爷对谁都带了点疏离,带着些遥不可及的孤独和寂寞。

好像筑起高高的城墙,心中永远有那么一块地方,谁也进不去。层层叠叠堆积的,或许是伤口,或许是绝望,那样的深沉,导致他从来不知道吴二爷心底埋葬着什么。

而同辈之中,吴少是他看过唯一的一个,容许进入吴二爷心中的存在。

他想起那段日子,当吴少吭也不吭一声,却开始私底下准备考警校时。他知道的时候很生气,觉得这小子做事情都不思考的,但是又不想直接自作主张的去劝吴少或是逼吴少放弃,无奈的他只好报告吴二爷,询问该怎么处理。

「随他吧。」吴二爷这么淡然的说道:「他想做什么都随他吧,做什么都比之前那活死人的样子来的要好。」

他知道吴二爷捨不得,捨不得再逼吴少,哪怕是再逼一点点。

吴少在吴二爷心中,就是这么特别的存在。

或许这是唯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实在很羡慕吴少。

「啊,就是这样了。」

他对潘子笑了笑,简单的做了结。

很多事情他永远无法言说,潘子,知道这些就够了。

潘子好一阵子没发话,猛的一仰头,把整罐啤酒饮尽。

「…可是,王盟,你知道吗?」

潘子沙哑的嗓音,嘶声说道。

「其实我们是残忍的…」

那个时候,他并不瞭解潘子的意思。

还有一回,他去探望吴二爷,吴三爷跟潘子也在,当晚那两个人玩划拳玩到醉的不省人事,他则保持清醒,因为晚些时候他还要去帮吴二爷办点事,他不能醉倒。

那天吴二爷一路走到门口送他,其实夜晚是奇妙的时刻,人们好像会在夜晚,卸下白天的偽装和虚假。

他记得吴二爷突然抬起头来,看了看满月,轻轻的叹息,抿起的嘴唇,像是笑了。

“weareallinthegutter…”

(我们都在阴沟里苟存…)

一瞬间,看着吴二爷,他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吴二爷没解释什么,好一阵子后,才举起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盟,你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

那天晚上,他接下了警局法医的工作,帮吴二爷就近看照着吴少。

他自己从以前就很清楚的认知到,自己就是在阴沟里讨生活的人,过去是如此,现在是如此,未来也会是如此。所以,他对事情不会留恋,下手不会迟疑,只要能活下去,很多时候他其实挺无所谓的。

或许这就是潘子所谓的逆来顺受吧,从这样的角度来看,自己好像蛮没野心的。

不过或许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不会有太多馀的情绪,他认为那些东西一点都不重要,人活在世上,做好自己本分就好,剩下的无法控制也无从控制,那就不需要想太多。

“weareallinthegutter…”

不知不觉的,他喃喃的说出那句话,就算他从来没有搞懂吴二爷那句话的真正含意。

“…butsomeofusarelookingatthestars.”

(…但是我们之中某些人,却总不忘仰望星空。)

他惊讶的回过头去,只见吴少看着他,轻轻的说道:「我不知道你看oscarwilde?这是ladywindermere’sfan里的句子。」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实说,他跟本不知道吴少在说什么,那是书吗?还是电影?还是歌词?

「你看过吗?」勉勉强强的,他搭上一句。

吴少轻轻的点点头,唇角微微一扯,露出了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容。

「看过,但是不喜欢…而且我觉得这句话…」

「怎么?」

「……太过于乐观了啊。」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个悲伤的小王子,将椅子挪了一挪,孤单的凝视着落日。

作者註:

王盟提到的「人物是一种透明的虚空」,出自川端康成《雪国》。

奥斯卡˙王尔德(oscarwilde),19世纪爱尔兰唯美主义创作者,《ladywindermere’sfan》为王尔德所着一部四幕喜剧,讽刺维多利亚时代中上层社会婚姻及道德问题。

本文篇名「attendrequelesoleilsecouche」出自《小王子》,当小王子告诉飞行员,他想去看夕阳时,飞行员给小王子的回答:等待太阳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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