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南程重生百废又兴 滃灵屹立万年如故全文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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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令很快带人查抄左将府。王氏内亲尽皆被游街处决,外亲旁支,女婢婴儿尽遭遣散,有的被卖入妓院,有的发配充军。得知王沅奉被处死的消息之后,王沅奉的亲信叛乱造反,规模不大,被莫忆明新提拔的年轻将领及时出兵镇压。

妖娘子在千钧一发时刻出现,将莫忆明从鬼门救回人间。莫忆明感恩,待王沅奉死后,将正经歷无尽内心痛苦的妖娘子接到王府之内。除掉王沅奉一块心病,他如野马撒韁,大施拳脚,在朝廷大力支持之时,整顿官衙,重组顺南军,将王沅奉带兵之权紧握自己手中,逐渐在军中树立威信,带着全身换血的顺南军南下操练,协助朝廷将车国的残军打退,收纳大小城池。威震朝廷,皇帝拟旨封赏,与他结为义兄弟,名声大噪,如日中天。

他念念不忘逃亡途中于北门见到的那位仙姿奕奕的美丽女子,见诸事处理妥当,召唤李瑾。

李瑾毕恭毕敬在案前站立:「爷有什么吩咐?」

莫忆明搓着手指,问道:「你说……那天我在北门看见的那个女人,是不是死人山上的鬼?」

李瑾心中有底,直言道:「奴才看着,像得很。」

莫忆明吞下一口闷气。

李瑾见他为难,左眉一抖,轻松笑道:「可奴才觉得,有鬼也不一定是坏事,譬如爷见的那位,可不像是来给爷闹心的,」灵机一动,道:「倒像保佑爷来的。若不是他出现,爷又该如何转危为安呢?」

莫忆明想到近况,踌躇片刻,道:「嗯,这么说也通,看来我得感谢他了,」若有所思,不住点头,令李瑾退下。

李瑾刚刚收纳县令屁颠送来的一盘银锭子,正着急该如何在顺南王耳边抬举他提及他的名字,听了莫忆明的话,想这是好机会,不如顺水推舟做个好人,将顺南王所愿漏于县令。

百爪挠心寻不到巴结顺南王之门路的县令,急急召集城中富贾乡绅商量。后者比县令还想巴结,热情张扬,振臂高呼,二话不说,慷慨解囊。三日后,城里最好的风水先生举着幡旗在南程县街兴师动眾走了一圈,停在距离莫家旧宅不远的破庙跟前,激动跪倒,仰天大呼:「找到了,这就是山神显灵的地方。」

破庙遂被整理修葺,立幡桿修金像建宏殿。

一年已逝,又见七月,南城街道上熙熙攘攘,繁华的街景丝毫让人回想不起这座城所经歷的凄冷残杀。

丢丢色衰,鬃毛暗灰,寻着树荫安静卧着。莫忆卿整理院中花草,尤其院中那株幽幽冥冥的海棠,每到开花时节,他要在树下小憩,神魂飞散,想着过去的种种。

「都说城里新请来的山神娘娘可是最灵验的,今天城里人都去接他回家,有庙会,可热闹了……若能跑出去逛会儿子就好了,」小丫鬟高兴地喊。

莫忆卿写完最后一笔,望向窗外。耳畔划来那道似假非真的声音,清脆婉转如鶯语燕啼,哀怨幽恨如凋花萎草。

恼人的戾气似乎远走,他从柜里取出包裹和裂痕攀爬的木剑,爱不释手地抚摸,看着上面日趋模糊和陈旧的花纹,忽然想到什么,于是扎紧包裹,放好木剑,牵上丢丢,朝门外走去。

眾人早已习惯,无人询问他的去向。

门口守卫将莫忆卿拦下,尊敬道:「王爷吩咐不准随便走动,还请回吧。」

丢丢懒洋洋的趴着,莫忆卿拽了拽绳子继续往前走,被竖起的两片大刀挡住。

「这些冰冷玩意怎能用在王府里?」公主的吱呀小轿按时到来。他跳下小轿,将莫忆卿从横刀中解救出来,憋了半晌,问道:「你要去哪?」

莫忆卿努嘴,依旧沉默。

公主两手搓着,深深叹息:「你是他的亲人,他不会对你动武的。他逼你写下秘籍,是怕那些失传吧,」见证曾经亲如一人的姐弟也因为秘籍闹翻,不知该如何帮他们修补伤痕,夹在中间的他异常尷尬,抿嘴将眼睛望去一边。

莫忆卿笑笑,绕过小轿,继续前行。公主被瞬间而来的寂寞惹得心荡神怡,轻咬下唇:「我……」

他抱住丢丢,鑽进一顶不起眼的灰色小轿,朝街中行去,轻轻掀帘,见身边人头攒动,每张脸上掛着洋溢放松的微笑。轿子行到南街,慢慢行驶。莫忆卿唤轿夫停轿,让他们回王府,慢慢前行,偶尔回头,见躲在黑暗处的便装跟随,无奈又好笑。

过了许久,眼前繁花似锦,五顏六色的彩旗在天空飘扬。他加紧脚步,朝着密集的人群走去,不一会儿被云屯雨集的人群推搡起来,如一具朽木沉浮在浑流之中。长街上的人们兴致高涨,欢呼雀跃。一排排穿着皇家衣服的鼓手锣手,木槌铜锣激荡生龙活虎的舞蹈。蓝天映照下隆隆的鼓声,长号朝天低沉的嗡鸣,那是期待平安的声响。色彩纷杂的小鬼小妖,头扎符咒,扭动笨拙身躯,四位儺面人扛着金光灿灿幃幔轿。辕桿上刻画凤引九雏,中间稳坐一具泥塑雕像,似乎淡然望着苍茫中寻找解脱的眾生。华盖可荫,彩幡生风,牌戟成林,纷华靡丽,犹如一片片瑞彩祥云坠落人间。

「山神娘娘回家了……」

莫忆卿见金轿渐渐挪近,想看娘娘模样,忽然冒出一大群人,挡在眼前。他垫脚张望,只能瞅见乌黑油亮头发和陈旧的红绿发巾。他听着震颤心灵的鼓声由远及近,穿刺双耳,驰入心中,渐行渐远。他呆看充满活力的人群的背影,退到柱子旁边。人群如波浪般随着那鼓声走得远了。他恢復知觉,随着人群走,听到噼啪的鞭炮,咚隆的锣鼓,悠鸣的号角。趴猴桿的,踩高桥的,扭秧歌的,一批一批,由身边掠过。台上靦腆孩子腻脂弄粉,羞答答摸着鬓边的鲜花。他渐渐听不到声响,仿佛走进闃静的山林深处,抬头能望见穿透密林的青天。

将丢丢栓在庙门僻静处,莫忆卿一个人往前走。他抬头望着那庙的匾额「顺南承天山神宫」,看翘簷上的走兽,错落磊叠的灰瓦,大红金龙柱子七彩梁,鏤花祥云木窗石狮子,精雕细琢,徐徐生辉。庙宇上空,黄龙和顺南锦旗竞相飘扬,大殿当院堆满香客,有人围在长寿井中取泉水喝,湿了袖子,咯咯打趣。香炉之中香雾迷离,逶迤升腾,整齐化一的石板压盖荒草烂泥,边角各处干净整洁,种着无人观赏的花草。

高殿里香雾繚绕,神圣塑像淡泊婆娑。那张脸如此慈悲,宽详,让他的心静如止水。焚香浓靄的繚绕中一剎那对望,弥天盖地的醇厚迷雾仿佛降临,他心满意足看着雾气消失殆尽,看跪在蒲塌上一脸虔诚的年轻女子,端详他清楚细致的面貌。他将香插入香炉,带着悲伤的神情朝他望了一眼。

他迈出大殿,走到一人多高的壁画前。悠扬的鐘声,从远处飘来,余韵缠绵,一声一声,由耳入心。十二丈长的壁画描述山神圣跡显灵,大战群魔的故事。恍恍惚惚,忘了时间。

一位尘世之外的破旧灰袍道士,脚蹬草履,站在侧廊。

莫忆卿由心感动,走入侧廊,朝他作揖。

道士回礼:「施主万安。」

莫忆卿问起庙中供奉山神的来缘。道士正间,一天没能找到人搭訕,见到一个便滔滔不绝讲述山神娘娘的故事。

那故事与墙壁所绘,碑文所撰并无任何不同。他失落叹气,问道:「请问此观的主人是谁?」

道士哑口,停了半晌,道:「问我们监院么?」

莫忆卿点头。

道士抿了一下嘴:「本观监院刘宗一,道号崇仙真人,是顺南王赏封的。」

莫忆卿不能自已,浑身颤抖扯住道士的袖子道:「哪个刘宗一?是不是以前正清观的刘宗一?」

「正是,看来施主与我监院乃旧相识,」道士行礼。

「监院在哪?我要见他。」

道士浑身的力气都洩了,叹道:「见不得了,监院患了痰厥之症,已经不省人事。」

莫忆卿摇头,松开双手,推开道士往里走。道士跑到他身前,伸开双臂,奋力阻拦:「在下一条小命,就算是死了,也不能让施主进去。」

「这是何意?」

道士焦急,推着莫忆卿道:「上月顺南王来观里给娘娘烧香祈福,监院一路陪同,以后不久,就忽然瘫倒,疯癲混语,一天不如一天,如今不过是在捱日子罢了。顺南王大恩,吩咐监院在此颐养天年,不许任何人打扰,施主好心,给他留几天活头,不要去看了,若是为他好,去大殿为他祈个福吧。」

见他低头悲伤,道士扭过身去,仰天长吁:「若说我监院这人,每天乐呵呵的,虔诚有心,对新来的人都好得不得了,我们都说遇上这样的监院是我们修来的福气,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遇上一样的人儿,」忽然悲上心头,道,「他总说,一生犯错太多,应该安定下来,能在这个庙里度过余生是他的愿望,结果才来了不到一年。可能人命……」扭头一望,那人没了踪跡。

莫忆明心系秘籍,轰赶乌央的僕人在莫忆卿的住处翻箱倒柜,又令手下卫队上滃灵山寻找,一个多月,不得半点消息,府衙事务繁多,又得费心筹办妖娘子的后事,也只能不了了之。公主成日哭泣,将莫忆卿留下的手稿整理齐全,本想偷偷藏好,又不幸被莫忆明发现。

莫忆明期待其中有秘籍之事,连连读下,读到玉儿之处,陷入沉思,端腮盯着桌上跳动的灯烛,望见窗上贴满树的黑影。他脑中还有玉儿跪在正清观台阶时候的一脸愧疚,他想到吉瓦勒拍着胸脯的坚毅样貌,也想到亮子躲在黑暗处战战兢兢的不安。那站在莫家大宅门口的莫忆卿的影,如同盛开又消散的云烟,在残缺的记忆中真假难辨。他踱到窗口,脑海翻阅随着匆忙一掠而过的幸存下来的段段往事。

翌日,莫忆明一身间装出现在公主处。

二人在舒适小轿中说笑,情醇爱浓。莫忆明挑了南程县最好的酒楼,与侍卫上到顶楼,坐在清净处与公主对酌。

莫忆明起身,挽着袖子为公主斟酒,听屋外有人大声道:「你们是新来的,不知道我们这个南程县有三大怪吧。」

「什么三大怪?」

粗狂声音道:「一怪山,二怪官,三怪侠!」

侍卫听那人说话荒诞无礼,欲起身想将他撵走,被莫忆明拦住:「听他说完。」

那人喝了杯酒,心气愈盛,给来人讲:「怪山叫做滃灵山,阴气怪诞,以前里面有座女儿城。那女儿们,美得呦,个个跟桃花似的。」

「看你那馋样就知胡说八道的。」

那人怪笑:「爱信不信,我见过哪。」

「还胡扯,」眾人道:「怪官呢?」

「怪官便是城中县令,不听皇上的,只听顺南王的。」

莫忆明听闻此言,皮笑肉不笑。那人兴致勃勃说道:「那第三大怪……哈哈,是怪侠了。」

眾人问:「怪侠是何物?」

那人道:「你们不知道这一阵子南程县中有个蒙面侠客,常在晚上出现?那侠客不除暴安良,不发送财银,只管家长里短床榻被窝的事。」

眾人听此,皆嗤笑道:「这算什么侠……」

那人打断他们道:「那侠蒙面喜欢黑灯瞎火混跡閭阎里巷,听见谁家的女人被欺负哭了,破门而入,打那男人一顿,直到女人原谅他算完事,你们说怪不怪?」

莫忆明见公主沉着头,捏起他的手,轻抚安慰。公主点头,无所适从。

莫忆明低头望着一桌子的佳肴珍饈,一口也吃不下,起身拉起公主:「我们回府吧。」

侍卫招呼店伙,不动声色护送顺南王与公主离开酒楼。

眾人离去的一瞬间,听酒楼上的人阵阵欢呼:「你们说,到底算什么侠?」

「怪侠,怪侠。」

眾人再笑。

顺南王紧握公主无力的手,满心怀念上了轿。一行人浩浩汤汤离开酒楼。

他掀开轿帘,悵然眺望四处:

北有俊山崛嵂,雄壮威严,落山,寺岱,瓦拉山,南有山峦叠叠,灵秀的滃灵山隐隐藏在其中。

这方天高迥阔,一切如故,也许会得万年依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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