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娓娓 第5节(1 / 2)
“恩。”沈谣依旧神情淡淡。
沈慧将她神色尽收眼底,脸色有些不好,原本她已主动示好,若是个有心眼的此刻就该顺坡下驴,做出姐妹情深状。偏偏沈谣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丝毫不会看人脸色,一向骄矜的沈慧,便忍不住冷言冷语道:“沈谣,你还真是不讨人喜欢。”
沈谣捏着香囊的指尖微微泛白,却咬了咬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武安侯府发生的事情早已传回魏国公府,国公夫人早早便侯在门口,待姐妹二人下了马车,急忙上前一把拉过沈慧,将她一番打量,确认她无事之后,方才看向她身后的沈谣。
沈谣对这样的境遇早已习以为常,只是淡淡道:“我没事。”
回到国公府沈慧便将兰草是锦衣卫暗探的消息命人传了出去。此后的几日也果然如沈谣猜测的那般,关于沈慧的谣言便再未传出。
沈翀得信儿后也匆匆回了国公府,回府后径直去了沈谣的院子。说起来自沈谣回府,他还是头次主动来找她。
沈谣的院子名为紫藤院,顾名思义这院子里遍植紫藤,尤其是南院一条长长的紫藤花廊,古青色的紫藤树虬盘在精致的木花架上,花坛里种植了龙柏、女贞等各色长青植物,长廊下铺着各色椭圆形的鹅卵石,细密有致地铺成各种花卉、虫鱼的形状。
待到花开时日,深深浅浅的紫,蓊郁葳蕤,紫云垂地,香气袭人。
见到沈翀,紫藤院的下人皆是一脸怪异,沈翀原以为是紫藤院鲜少来客,是以他们会因自己的到访而诧异。直到青竹将他引至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他依旧有些怔怔,“阿谣在哪里?”
青竹抬手指了指上面,沈翀疑惑地抬起头,只见五丈高的梧桐树枝繁叶茂,遒劲的枝干上坐着一身着月白色软缎百褶罗裙的少女,桃粉色绣白莲花软缎丝履在罗裙下若隐若现。
眉目精致的小小少女紧闭双眼,密密长睫垂下,在苍白面色映衬下愈发浓黑。少女白嫩的小手环抱枝干,脸颊贴在青白枝干上,如此亲昵的姿势,仿佛是躺在母亲的臂弯,娴静温馨。
然而沈翀却被这一幕惊到,弱弱小小的妹妹是如何爬上这高大的枝干,缘何这满院子的下人竟没有一个制止的。
他想出声叫她,又恐她真是睡着了,被他这一惊,说不得就从树上掉了下去。
青竹见沈翀脸色十分不好,便对他福了福身子,指了指树干后面蹲着的几个婆子,又指了指远处的小径。
沈翀会意,知她有话对自己说,又看了一眼守在梧桐树旁的丫鬟婆子,这次举步朝着远处的小径走去。
“她经常这样?”离得远了,沈翀方才开口问道。
青竹咬了咬唇,斟酌道:“自七岁后,姑娘遇到不开心的事总是会爬树,初时奴婢们也吃惊不小,后来姑娘慢慢长大,便甚少爬树。”
沈翀疑惑道:“七岁?”
“姑娘她……”青竹的声音有些哽咽,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道:“您知道姑娘的身子弱,大夫们都说养不活的,是老太君心有不忍这才将六姑娘接到青州祖宅,由杏林世家的家主孙神医诊治,后来姑娘数次濒死,老太君便将姑娘彻底交给孙神医带回药王谷亲自调养,孙神医对姑娘悉心照料,养至七岁身子便渐渐好转了,除了偶尔有心痛之症,平日里与寻常人无异。只是……”
第8章 旧时殇
“孙神医察觉姑娘博闻强记且嗅觉易于常人是习医的好苗子,便在为姑娘治病的同时也会顺带传授姑娘医术。可是,孙神医并非只有姑娘这么一位弟子,那些半大的孩子们嫉妒孙神医对姑娘的格外照顾,便趁着神医外出治病时,将姑娘骗至后山的林子里……”
青竹眼圈有些红,言语更是愤懑不已:“一个病弱的小姑娘被困在深山老林,不用奴婢说您也知道有多凶险,奴婢寻到姑娘时已过了一个昼夜,她趴在一株百年梧桐树上,树下围着十数只猩红着眼的豺狼,没人知道她这一昼夜是如何活下来的,只是姑娘被救回来时浑身都是伤,尤其那双满是冻疮的手糊满了鲜血,回来后姑娘连着发了数日的高热,醒来后一句话也不说,整整两年不曾开口……奴婢后来才知道,姑娘是受了惊吓,得了失语之症。”
说到后面青竹已泣不成声,听到沈翀耳中却句句剜心,从前他一直以为妹妹是跟在祖母身边养身子,有一堆人伺候着,并不需要他操心。
偶尔他也会想起这个孱弱的妹妹,差人送些礼物过去,却从未真正地关心过她。
沈翀沉默地走到梧桐树下,抬眸却发现沈谣已经睁开眼睛了,稀薄的光线透过鲜嫩的枝叶落在她的眼睫上,那双原本漆黑如墨的眸子透出几分琥珀色的柔光来,熹微光影落在发间,细绒的碎发轻轻舞动。
少女眼眸纯净湛清,窝在树上的样子像极了慵懒的猫儿。
“其实是一年半。”
“什么?”沈翀微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沈谣垂眸看向沈翀,平静道:“我哑了一年半,后半年其实是忘了怎么开口说话,久而久之就有些不想说话了。直到回到青州老宅,祖母怕我孤寂,便时常与我说话。”
沈翀嘴唇动了动,放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凝视着沈谣的眼睛,郑重道:“阿谣,你下来吧,我接住你。”
为了怕沈谣摔着,梧桐树的主干上被青竹安置了一圈旋转木阶,只要扶着主干小心些并不会睡着。
然而今日的沈谣却不想走木阶,沈谣羽睫轻颤,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庄子在《逍遥游》里说‘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哥哥,你说人真的能飞吗?”
沈谣站起身,张开手臂,衣袂飘举,广袖挡风,她闭了闭眼,整个身子往前倾倒。
闭上眼的瞬间,沈谣脑海中显现出一张惊恐的脸,她双目圆瞪,泪水被吹落在风里,青碧的裙衫如断翼的蝶,直直坠了下去。
那一声巨响,便如瓜果坠地,鲜红的汁水溅了满地。
沈谣蓦地睁开双眼,随即又望入另一双深湛的眸子里,那里面清澈地倒映着自己。
在沈谣睁开眼的瞬间,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泠泠地望着自己,他的心跳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心中划过一抹异样之感。
这种感觉很陌生,但却并不令他讨厌。
沈谣轻轻推了推哥哥的手臂,沈翀会意随即将她放在地上。
“阿谣,你若是不开心可以说出来,也可以哭出来。”沈翀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番话,只是看着她冷冷清清的模样,便觉得心酸。
沈谣微愣:“哥哥我并没有伤心难过,我只是有些不安。从前我只想着若是我好好治病,认真吃药,只要我肯努力,便能一直这么安静地活着,不惊动任何人,便是阎王爷也早早将我忘了,让我这么偷偷地活着。可是,今日才发现生命如此脆弱,并非你小心翼翼便能安然无恙。有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
“所以你爬那么高,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沈翀静静听罢,方才恍然,原来她并不是惊惧伤心,只是在思考,思考一个问题。
他凝视着眼前的小人儿,脑海中慢慢涌出一个念头。数次的相处下来,他发现沈谣的情感极其淡薄,不仅是对亲情,甚至平常人的七情六欲,她似乎都比常人要淡薄一些。
所以她从不会因为母亲的忽视而难过,也不会因为别人的陷害而忧惧,更不会因为他的示好而欣喜。
沈翀张了张口,原本安慰的话堵在心口一句也说不出。
沈谣自顾自地吩咐青画将茶水点心送至紫藤架下,回首看向沈翀,“哥哥,秋娘做的桃花酥很好吃,你要不尝尝?”
他其实一点也不爱吃甜食,却在沈谣拈起一枚桃花酥递给自己时接住了,甚至还放入了口中,酥脆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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