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去冬尽 第29节(2 / 2)
褚再清止住了动作,却没有收回手,他说:“以后就这么对付你,一点不让你。”他炙热而沙哑的声音让岑矜的心在这一刹那间被团团地围住了,里面只有他,其他人再也进不来了。
褚再清就用这样的姿势抱着岑矜坐了一会。她定眸端详着他疏朗的眉眼,那一双平静的眼眸里藏太多事了。其实说藏,倒不如说是因为他无人分担。
“你抱着我累不累?”久久没说话,岑矜张口时声音有些喑哑。
褚再清颠了一下腿,“是有点麻了。”
岑矜移到了沙发头那处坐下,然后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你躺一会,放松一下。”
褚再清就此躺下了,沙发不够长,他的头搁在她的腿上。岑矜看着闭目的褚再清,她的手指忍不住碰触他的面颊,从额头那里开始,细细地用手指感受他的轮廓。
“再清,和我说说你的那几年,好吗?”岑矜说出了隐在嘴边很久的话。和人述说也是纾解的方式之一,她想听他说说。不需要逻辑,不需要完整,只是想听他说说。
褚再清睁开明眸,凝神看着天花板,良久,他说:“从哪说好呢?从我们分开那里说罢,我欠你的解释。”言毕,他又闭上眼了。
“你想从哪说都可以。”岑矜的手正好画到了下巴,被他抓住了,放在他的左上胸,那里有着不停歇的跳动,是心的家。
“我和你约定见面时是快过小年了吧,我记得当时陈傲买了一堆鞭炮和烟花准备在小年那一天放,结果还没到时候,被警卫员知道了,全给没收了。”褚再清调侃。
“为什么?”
“我们那一片大院禁鞭炮。”
“就他能闹腾。”岑矜想起陈傲的模样,冷哼道。
“不止他,还有很多人。大哥在小年夜的前三天给一个小孩做了眼球摘除术,就是因为放鞭炮时炸到眼睛了。”褚再清语调没变,岑矜却一颗心被悬起来了。她没问什么,听着他继续说。
“当天签手术同意书时,就已经和家属谈话了。因为眼球组织严重破坏,眼球已经碎了,不可修复,如果不摘除,炎症对另一只健康的眼睛会构成威胁,病眼的眼压过高也会影响颅内压,病人会长期头疼。分析利弊,家属同意了摘除眼球。手术顺利完成,可是到了第二天,小孩的父亲喝了几瓶二锅头后带着刀到医院来了。”
岑矜听着前面心里对小孩是满满的同情,而最后一句话让她心惊肉跳,医闹就这么开始了?
褚再清说:“他说他打听到其他医院可以保住眼球,大哥这么做就是在贪他的钱,丝毫没有站在病人的角度替他们考虑。于是在医生办公室里闹起来了。”
这样的情形确实可能出现,不同医院不同医生对治疗方案有着不同的见解。岑矜迟疑问出口:“然…然后呢?请专家会诊了吗?”
“然后,听不进去解释,来不及会诊,直接上手了。刚开始郑光的父亲替大哥挡了一刀,以为闹成这样小孩父亲该收手了。他没有,他见血已经兴奋了。最后,大哥就被砍死在走廊了。”褚再清终于睁开眼了。
岑矜觉得现在屋里空气稀薄得快喘不上气了。褚再清把结局只用寥寥数字就说出来了,他没有使用任何修辞,也没带上他的情绪,就是在陈述一件事情。一个人没有放下一件事时,他不会有心思去琢磨形容词来修饰它。
岑矜终还是哭了,是心疼他大哥,还是心疼他,她说不清。
“后来,我爷爷褚老爷子请了全d市的眼科专家会诊,得出的最佳治疗方案是就该摘除眼球。”看着岑矜哽咽得话都说不出来,他伸手在茶几上给她抽了一张纸巾。
“大哥叫褚如岐是老爷子取的名,希望他如黄帝岐伯那般悬壶济世。大哥是在老爷子身边长大的,以前我父亲在新疆当军医,边疆条件艰苦,就把他丢给老爷子了。他和老爷子很亲。我爸调回a市时,我母亲就挺希望大哥也回来,但大哥想在那边陪着老爷子,而且我大哥也一直认为我爸不喜欢他,年少就丢下他,他觉得父亲是更偏于年少的我,所以他不愿意回来,因此我母亲和大哥相处的时间很少。出事后,对老爷子和我母亲打击都很大。我母亲对老爷子不满,觉得让大哥学医是错误的。”
“那对你呢?”岑矜粗着嗓子问道。
褚再清竟然微弯嘴角笑了,“我很怂,我知道这件事我的第一反应是不想干了。正好要去医院实习,我不想去了,我想顺从我妈的意愿去学经济了,觉得以后当个资本家好多了。”
“那后来怎么还是继续学医了?还去德国了?”岑矜伸手替褚再清轻揉太阳穴。
“我正闹着的时候,老爷子从d市过来了。我当时已经下定决心不学医了,觉得真没意思,吃力不讨好,不说尽心尽力,起码是按本份做事,回头却是这样的下场。”褚再清说着竟有几分自嘲,“我外公正好是做生意的,我打算去他公司实习。某天老爷子过来,就和我谈了一场,他说没有职业是没有风险的。我问他说后不后悔让大哥学医,他没有犹豫就说不后悔。然后老爷子用一个下午的时间给我讲了他在医馆当学徒的故事。他说当年他是和家里的兄长打架打赢了,才得到那个机会。当学徒很苦,刚开始一年,他连师父的面都很少见到,每天就是去爬山采药,连炮制的工序都轮不到他。老爷子说那时做梦都是给病人号脉,到了第二年,师父考察,他准确地说出了一百多种草药的名字,于是开始到药房给病人抓药。老爷子说就是这样磨练了五年,他才开出了第一个药方,在这中间他从来没想过放弃。”
褚再清说了这么久后,他突然停下来了,唇角紧抿。
“所以你被老爷子说服了?”岑矜轻声问道。
褚再清摇头,“我那时可倔了,听了老爷子的辛酸史一点没被打动。老爷子也没逼我,决定第二天就回去了。当天晚上估摸我爸说漏了嘴,我妈知道了老爷子的目的,当场就和老爷子吵起来了。我记得那天窗外是倾盆大雨,老爷子佝偻着背,看着打在玻璃上的雨滴,一言不发地任由着我妈骂。那一瞬间我想我好像只是被迎面而来的刺激堵住了,大哥从始至终都是喜欢这个职业的,我从来没有听过他的一句怨言,他和我的说的总是与病人相处愉快,又送一个病人康复出院,语气里全是满足感。我想也许甚少的人生阅历并不能使我做出正确的决定,那我信老人一言。至于去德国,是为了瞒住我妈,我在a市学医一定会被发现的。”
褚再清说完这段话,他坐起来了。
他的眸子像一片漆黑的夜空,里面有星光熠熠,“矜宝,当时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自顾不暇,确实在规划中没有考虑到你。可能也因为年少不成熟,我在那时理所应当的把私人感情放在一边了。我很抱歉。而关于当年你想要和我方面确认的事,确实就和我在电话里告诉你的一样。知络不喜欢我,她有一个她喜欢了很多年的人。”
岑矜知道当年肯定还有很多事,褚再清的离开不会是这么简单容易,但她搂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道:“我都可以理解,我都相信你。”
☆、第三十八章(已替换)
第三十八章
过了几天,郑光的母亲办转科,转到肿瘤科去了。褚再清就没再往泌尿外科这边跑了,和岑矜见面的机会几乎没了。岑矜自己的主治考试到了冲刺阶段,最近唐历安有手术也会带着她,让她当当助手,学着点,于是岑矜每天忙得晕头转向,倒也没在意这茬事。
这天下午,她接到了褚再清的电话。岑矜甚是意外,褚再清带的科研项目要中期审查,所以其实他也忙,两人最近的联系就是发短信道声“早安”和“晚安”,真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她竟觉得胸口在跃动。
“今天晚上值不值班?”褚再清问。
“不值班。你今天晚上不写报告?”
“不急,今晚一起散步。”褚再清平平淡淡地说。
岑矜敛眉预安排了一下手上的活,发现还真不少,“你闲着就来招惹我了?”
“不行?刚从手术室出来,看了一眼窗外夕阳挺好的,想起你了。”褚再清语调平平,只是在简单地陈述一件事。
岑矜的脸上却是掩不住的笑意,这人一本正经地说起这样的话来还真是顺口,“可我经常看着乌云才想起你,跟你一样黑。”
“那说明我可以为你挡雨。”褚再清似有若无地挑了一下眉,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他是没觉得黑,这样的肤色刚刚好。
岑矜听着这句话明白了,不管是当初的“校草”还是现在的“院草”,他道行都不浅,就算她有再大本领,终还是被他三言两语就蛊惑了。岑矜似呢喃:“好,散步。”
晚上,两人是在褚再清的职工楼那解决的晚餐。这一次依旧是外卖,点的火锅。热气氤氲里两人相对而坐,岑矜一直觉得吃火锅就是图一个麻辣劲,而褚再清就不然,他一贯的口味清淡,吃火锅也是如此。
以前岑矜总是故意在他面前吧唧嘴,以示红锅里的究竟有多好吃。褚再清在忍了几回后,终于在有一天岑矜刚抬头时告诉她:“吃得红红油油的难看死了。”从那以后,和褚再清吃饭,岑矜再也不会做这个动作了,甚至会一边吃饭一边用纸巾擦嘴。
褚再清吃得不多,一直在用勺子给岑矜捞菜。岑矜刚开始觉得还很享受,吃了一会就觉得不太对劲了,感觉是有一个人在一直注视着自己进餐,这气氛太难受了。她抬头对着褚再清说道:“你也吃,我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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