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梦人 第35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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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化的是,整整十年后,m的父亲却突然出现了。但这并非最骇人之处。真正令人匪夷所思的是,m母女两人所面对的,却是远为荒谬而痛苦的情境。

“那似乎只是个在外貌上与m的父亲一模一样的生化人……”一行三人绕过一处沙崖。黑暗中,店主的眼眸熠熠闪亮,“他的生化人身份编号并非m的父亲从前的编号。他未曾从事过m父亲过去的工作。他未曾有过与m的母亲相恋、生下m的记忆。他不认识m的母亲、不认识m。仿佛罹患了人格分裂症,他拥有的是全然相异的记忆、另一个陌生的身世。他甚至变成了与其他一般生化人完全相同的、情感淡薄的‘正常’生化人。他似乎不曾体会情感、不曾学会爱……

“你可以想象,对这对母女而言,那多么难堪。”海风冰凉如刀。空间推挤着空间。地面上,沙的形状如水银般缓慢流动,“一个秘密。一个挫败的、无偿的终局……一个曾于生命中占有绝对重要地位的人,一个负载了m的母亲所有爱情、寂寞、痛苦与屈辱的人,当他再次出现时,却完全不记得他们之间经历的一切。那些爱与温存,嫉妒、背叛与占有;甚至是亲情、静谧之至福;以不可能存在的情感共同对抗这险恶、庞大、无情的世界……凡此种种,m的父亲,全都不记得了。

“无论是对m的母亲或m本人,这都造成了难以估量的伤害。”店主稍停,“甚至我如此推测:这可能直接导致了m在面对自己或他人的亲密关系时,浮现的某些细微的性格扭曲——

“正如你们方才所说——”远处,公路仅存的灯光在沙滩上投下了巨大的剪影。一行三人移动的步履隐没于不知是沙或黑暗所构筑的流体中,“k,m说动eurydice来接近你;甚至要求eurydice‘主动扰动’你的心绪。m自己明白这非常残忍,却也认为虽则残忍,但不见得是种‘错误’……”

“我的母亲,也是这样认为的吗?”eurydice突然问,“cassandra也认为,这是m某种‘细微扭曲性格’的可能成因?”

“我不知道。”店主回答,“她没有直接这么说过。至少对我没有。但我想她心里可能是有类似想法的。毕竟,她算是与m有着情感纠葛的当事人……”

“你刚刚提到,”eurydice探问,“她们曾是一对恋人?”

“是。她们曾短暂交往过一段时间。”

“那与我父母之间的感情问题有关?”

“这我不清楚。但我的印象是,你父母间的情感纠葛,主要来自他们对你母亲参与‘生解’活动的歧见。”

“我的父亲对m与我母亲的关系是否知情?”

“嗯……”店主摇头,“这我确实不了解了。cassandra并未对我提过这方面的事。”

“是吗?”eurydice似乎陷入沉思,没再多说什么。

k突然感觉到光线的细微变化。他抬头仰望,天顶中央,云翳群聚又散开。它们遮蔽了星群的光痕。夜空中紊乱的星图显得更为飘忽不定。

在某一个瞬刻,风突然止息。空间陷入了短暂寂静。

“店主先生,”十数秒之后,k打破沉默,“那么,m母女后来怎么了?”

“噢对——”店主笑了笑,“面对这位身份不明的所谓‘m的父亲’,一开始,母女两人既惊骇又惶惑,完全不知如何应对。但冷静下来后,她们认为可能的解释无非两种:其一,生化人的产制出现了某种难以解释的错误,导致生化人的性格可能大幅变异;其二,m的父亲失去了记忆。至于记忆丧失的原因,那当然也就难以追索了。

“在往后的日子里,m与母亲曾试图帮助m的父亲寻回那些灭失的记忆……

“努力终告失败。”店主说,“这也并不意外。m的父亲起先还愿意配合,但后来,或许因为害怕,他开始逃躲,避不见面。而且,据我所知,m与m的母亲对此事也逐渐产生了歧见……”

“最后的结果是?”

“m的母亲自杀了。她留下了一封遗书给m。很奇怪地,据说遗书内容十分平和,甚至带有某种异常的欢快。而m则放弃了这一切,放弃了与那重新现身的父亲的联系,离开了当地。或许m其实认为,那并不算是,或至少不再是她的父亲了吧……”

“这样吗?……”k若有所思,“店主先生,”k问,“也就是说,在这整个过程中,m的父亲,自始至终没有回想起任何过去的记忆?他没有回想起任何一丁点与m,或m的母亲有关的事?”

“抱歉,”店主回答,“这些m的遭遇,我都是从cassandra那里间接听来的。许多细节cassandra并没有告诉我。我很难知道得那么详细——”

k点点头。“店主先生,请容我如此询问:‘背叛者拉康二组’的存在,是否与cassandra与m之间的情感纠葛有关?”

“嗯……”店主显然有所迟疑,“坦白说,我想是的。但这只是我个人猜测。实情如何也只有当时的cassandra才会知道了。而我认为,正因如此,所谓‘二组’——借用你们的名词——‘二组’的存在,至少在一开始,是不可能会让m知道的……”

“所以,《最后的女优》确实是你们制作的?”k问。

“是。”店主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不只是《最后的女优》。《无限哀愁:eros引退·最终回》也是我们的作品……”

“所以,”k问,“在这两部作品中出现的角色,都是‘二组’成员?”

“是。”

“导演、经纪人、男优都是?”

“都是。”

“包括eros?”

“包括eros。”店主望向远处。苍茫与黑暗中,虚无的海洋于彼处真实存在,“真快,离eros过世,竟也已经七年了啊……”

k再次想起了那次审讯。2213年2月。那狭长的审讯室。淡绿色单面玻璃。gödel凄厉与灰败并存的眼神。时钟快转般加速老去的,病榻上的eros。那黑暗中暂存的光影,光影的流动反差。像一场失败的自体演化。k也想起更早之前,刚升任技术标准局局长不久,在西伯利亚,他首次亲见“重度退化刑”之情景。冰雪禁锁的流刑监狱。兽与兽的彼此吞噬。浮光掠影……

“那两部作品是用来做什么的?”k追问。

“这说来话长。”店主稍停,“嗯……正如你们所说:m做了些推测,这些看法被她夹藏在《圣经》纸页中。我必须说,她的猜想多数正确。最初‘二组’之所以拍摄这两部影片,确实是为了传递信息……”

“冒着被第七封印发现的风险?”k质疑。

“风险无法避免。”店主凝视着k的双眼,“……‘背叛者拉康二组’之所以存在,为的是确保实验——由最初的‘创始者弗洛伊德’伊始,以至于后来的‘背叛者拉康’,这整个过程——能继续下去。这其中的动机之一,正是为了保证实验对象,亦即是你的安全。

“但我们所面对的,毕竟是个远较我们强大的对手。我们必须计入最坏可能。”店主强调,“若是‘二组’被对方破获,我们必须假设‘二组’所有情报人员将全数被捕。然而由于我们并不属于生解,一旦‘二组’遭到歼灭,则我们所握有关于‘梦境植入’与‘弗洛伊德之梦’的秘密——亦即是与你有关的秘密;均将就此逸失。除了敌对的人类阵营外,无人能够获知‘创始者弗洛伊德’项目的真相。这么一来,我们所长年致力的‘第三种人’的可能性,或将于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我们必须考虑这样的可能性。”海风中,店主的声音如金属般坚硬,“我们必须留下关于第三种人的信息,且信息必须存在于诸如生解、‘背叛者拉康一组’或‘二组’等任何编制、任何组织之外。几经思索,我们决定将信息录制为影片。

“这最初是我的构想。”他们正步入一处较为宽阔的,依邻崖岸的沙滩。此处地域离海稍远。然而奇异的是,仿佛以黑暗为介质之悬浮物,许多花朵般的白色物事在他们脚边浮动,“也正是《最后的女优》以及《无限哀愁:eros引退·最终回》两部影像作品的由来。我主张在完成影片摄制之后,通过某些极小规模的冷门通路,将《最后的女优》散布出去……

“如你所说,被对手发现的风险是存在的。”店主放慢脚步。k看清楚了。那幽灵花朵般的悬浮物其实是大型珊瑚的碎骨。它们镶嵌于潮黑湿土中,隐蔽于地面极轻的薄雾下,“关于这些疑虑,我们当然进行过沙盘推演。”店主解释,“我们可以将完整而清晰的信息托付于‘编制外’的专人。但如此一来,则几乎与编制内无异。毕竟我们必须保留与这位专人的联络管道,我们甚至可能必须对他进行监控;总之,无法完全切断与他之间的联系。若是‘背叛者拉康二组’遭到破获,则由二组处顺藤摸瓜,此一‘专人’同样极可能被敌人锁定……

“我们最后选定了我的策略。化整为零。”店主解释,“……我们把它们处理得就像是真正的纪录片、真正的a片一样;而后于细节上暗度陈仓,将信息以隐晦方式匿藏其中。由于发行量极少,通路也极冷门,两部作品必将无声无息消失在市场上。而在发行完成后,我们可以轻易断绝所有与发行商的联系管道。当然,影片摄制完毕后,所有片中演员也立刻接受了整容手术。对一般观众而言,这至多是‘拍得有些怪’的普通a片而已,一切平平无奇,也别无任何其他意义。

“而万一这两部作品引起了第七封印的注意……当然,他们可能察觉事有蹊跷。但一来信息夹藏的方式既隐晦又暧昧,他们难以借此精准判断情报泄露的程度;二来由于经过这段‘化整为零’的过程,线索有限,演员们的容貌声音亦已大幅改变,追查难度势必因此提高。至少在我们的评估里,第七封印的调查必然受到极大阻碍。如此一来,这个由‘流窜于市面的冷门色情片’所构成的组织将永远不可能被破获;因为,它们根本不是组织……”

“但付出的代价是,”k提出疑问,“我们并不容易成功解读片中的信息?”

“这确实有难度。”店主同意,“但我想你也清楚,正如同你们此刻身处的旅程……真相原非显而易见。真相不是空中楼阁,而是必须建筑于某种程度的‘已知’上。我们传递信息的对象本来就是像你这样的人,像你这样,已经掌握部分线索,可能借由这些隐晦信息进一步发现真相的人……”

“所以……”k思索半晌,“那些摄影作品……我的意思是,在《无限哀愁》中所出现的eros的摄影作品,那个‘镜像阶段’,究竟代表什么?”

店主抬头仰望。月亮的光华已灭失无踪。肌肤纹路在他脸上留下无数铅笔质地的细碎阴影。“我们即将见到一个人……”空间中,云与黑暗仿佛迫近中的巨大城垛,“他会亲自向你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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