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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将来报,周王沉默不语,不知何时他没了当年威武,整日躲在深宫,不问世事。偶尔,他会拿起几副画像,一看就是一天。这些是丹兰玉氏的遗像,画中人皆风雅,六岁的鱼儿天真可爱。

曾记得先父说过,丹兰这片沃土不该落在弱徒的手里,弹琴作画、舞曲吟歌怎能与刀山剑树相比。觊觎之心源于“贪”字,祸也源于“贪”字。之后虽然夺了丹兰,可是却要毁在他的手里。

看着看着,周王伸指抠了画中人的眼,就是这双眸子变了周国命数,他后悔莫及,想当初为何不一刀了之。

但是比起后悔,更多的是伤心。他在鱼儿身上所花的心血全都付之东流,她不但不感恩,还连通外敌打自家的门,她不知这么多年,他都在等她归来吗?

“鱼儿啊,你太让父王失望。”周王痛心疾首叹息道,又捡起地上画像仔细端详。六岁的小鱼儿已经没了眼,可他仍是看得认真,咂着嘴滋滋有声。

☆、第102章 离歌

接连七天,玉暄在城下叫阵,而周国繁华之都犹如空城,除了风沙没有人声。飞火流星陆续到位,经过孟青多年苦研,终于将其火力射程提高百倍,攻石击门不在话下。等不到周王回音,玉暄与荣君终于决定集结全军与之死战。

剑拔弩张,连呼气都变得小心。最后一个夜,初春一下子成了隆冬,无人能眠。潘逸呆在帐中磨起红缨枪,一路杀来枪头都钝了,也不知明天打头阵,能刺死多少敌兵。

他思绪凌乱,一会儿想着孟青所说的话,一会儿想着小鱼。孟青说得煞有介事,似乎小鱼做什么事都有私利,孟青他定是忘了,小鱼曾挺着腹把他从死人堆里救出来,冒着大风险生下麟儿,他们间的情谊,旁人怎么会知?

潘逸不信孟青,他相信小鱼对他有情,只是过了这么多天,她为何不来?

夜半,帐外风声越来越大,刮得帷布啪啪作响,“嗒”的一记,帘被风卷开,沙砾蜂拥而来,差点灭了火。潘逸犹如惊梦,连忙起身,他走到帐口忽见一人影,正想着会是谁,她已经来到他面前。

小鱼乔装成荣国小卒,梳着男儿发髻,她不请而入,就似这处的风沙自顾自地席地坐下。思念许久的人儿终于来,而潘逸未露惊喜之色,他极为平常地扣上帘子,坐到原处,再拿上枪继续磨。

“噌……噌……噌……”

单调且刺耳的声音,潘逸乐此不疲地重复,被他磨过的枪头闪着寒光,依稀透出一股噬血的兴奋。

很少见他这般静默,小鱼坐下后半炷香的功夫里,他未说一句话,甚至未看她一眼。小鱼也不语,两手托腮,直勾勾地看着他手中兵器,一副眸子好奇地睁大,仿佛处世未深的姑娘家。

磨枪之声不知不觉地快了,潘逸的心境也随之凌乱,他抬头看着小鱼,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来做什么?”

这声音低而阴冷,比这枪锋更为骖人,他不想这样,可话出了口偏偏收不住。

“我来看你。”

小鱼说得极随意,眉眼弯起,也没生气。潘逸把头侧向一边,拿起磨石狠狠地磨上枪锋,几下过后又无力地扔至一旁。

“这几天你可好?”

他还是在意她的,哪怕她与荣灏温情绵绵。小鱼看他铁青着脸,嗅了那股醋味,不由地轻笑起来,随后起身伸出手,拢他至怀里。

“还好,我没和他在一起。”

最后半句话她特意告诉他。潘逸听后心底不免酸涩,恨不像恨怨不像怨,阴郁片刻后,他又不自觉地将她的手裹在掌里,在她手背上轻落一吻。

他狠不下心,无论别人怎么说小鱼,他依然狠不下心。一看到她的脸、一触到她的手,魂魄又陷了进去,迷恋得无法自拔。

小鱼知道他心意,化成一汪秋水,百般温柔。她如曼妙的藤,缠在他腰际,解去他的燥气。随那一记沉吟,潘逸眉间忧云悄然散去,然而眨眼间,又是另一番愁,逃不开也甩不掉。

“明日攻城,我得准备,你不能在此久留。”

明明是句硬话,却被他说得依依不舍。小鱼收了双臂,缠绕得紧,她靠在他肩头,蹙起眉,轻若蚊蝇地回他:“我知道。”

她在害怕,身子微颤着。潘逸望着地上重叠的影,心也是一抽,恐惧悄无声息地钻了进来。

明天必定血流成河,他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忽然,小鱼低笑,听来悦耳清脆,随后她长叹一声,道:“我明天会陪你,不怕。”

潘逸闻后瞠目结舌,半晌才缓过神,他侧过身,极为惊惶地看向她,抖起声问:“什么意思?”

“我会和你一起上阵,光明正大且名正言顺地在世人面前。”

“为何?”潘逸不明白,这九死一生的事,她为何说得这般轻巧?

“不为什么。”

小鱼未说原委,抿嘴一笑,把心里的话藏了起来。

她像是来道别,不论生死,走之前只为完成一桩心愿。潘逸苦笑摇头,他不想让她去,可一个“不”字死活脱不出口。

小鱼莞尔,抬手取下发钗散了一头花发,随后拉了他一缕青丝,细细地慢慢地将一黑一白两簇发丝编成一股,再用匕首利落割断。

“这个我要留着。”

她小心地把发丝藏好,贴进心口,然后俏皮地抿了下嘴。

潘逸肃然,怔怔相望,欲言又止。

没多久,他的小鱼就走了,临走之时未说道别。潘逸也没有留她,他知道小鱼的性子,只要她想走,什么都拦不住。

潘逸看了眼被割断的发,愁肠百结。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初见时她那副孱弱不堪的模样,多像一条可怜无助,只能任人宰杀的鱼。

他心生怜悯,护她在怀,不管事世如何,他只想做她的英雄,而明天或是最后一次逞英雄的机会。想着分离,他便痛了,朝着影子自言自语,喃喃半晌,他又故作轻松地耸肩轻笑,道:“只要活着就好,反正饮得同样的水,淋得也是同样的雨……只要她活着就好。”

***

子时三刻,阿妩回到帐中,半路上她已经脱去那身粗服,精心整了衣裳,似乎知道荣灏在里头。

幽幽烛灯照亮方寸,荣灏一手支额坐在椅上,侧脸隐晦不明。阿妩没心思去哄,一如往常坐下,自顾自地斟上杯茶。

茉莉香气清雅,冲淡了一股铁绣似的味道。她浅抿小口觉得浓了,便倒去一壶,重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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