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千岁 第10节(1 / 2)
他将擦手的帕子扔到盆里,冷冷道:“放火烧厅,谁想出来的主意?”
“这……”杨明顺犹豫不决,可一看江怀越那阴沉的眼神,只好痛心疾首地回答:“是小的急昏了头,才和姚千户商议着想法子把那个老顽固给撵走……”
“所以你们就在自己的地盘上放火?”江怀越强忍愠怒回头,“你跟在我身边好几年了,怎么个子长高了不少,脑袋却越来越空?”
“学士老爷实在烦人,从早上审到中午也不愿意走,小的请他和胡大人去偏厅用饭,还听到他在那唠唠叨叨,说什么胡大人偏袒您……这没完没了的,让人看了就恼火!正好打雷下雨,姚千户说别看姓刘的一本正经,却特别怕鬼神天灾,小的将计就计,请姚千户偷偷爬到屋顶,瞅准机会倒下桐油,那火势就一下子起来了!”他本是垂头丧气的,可说着说着又得意起来,“督公您不必担心,我们安排妥当了,刘学士只以为是天降霹雳引发大火,您没看到他当时脸都吓白了,要不是胡大人扶着,都险些摔个嘴啃泥……”
江怀越没什么兴趣再开口说话,他都可以想象到刘学士又惊又怒,离开西厂后必定急匆匆赶往皇宫,请求万岁接见,听他滔滔不绝倾诉在西厂的遭遇。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一丝担忧与畏惧。
这群文人素来党争不断,彼此轻视。可自从他上位以来,某些人倒是齐心协力得很,一致处处针对。对于他来说,大大小小的弹劾攻讦已司空见惯。敌对者不会去想他所做的事情到底是好是坏,但凡是他江怀越所为,即便原本毫无恶意,也会都被冠之以假公济私、颠倒黑白一类的罪名。
只因他既非文臣亦非武将,一个不阴不阳的太监,有什么资格跟他们平起平坐?!在刘学士眼里,只怕连同他江怀越说几句话,都是有辱斯文,满心嫌恶。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瞻前顾后?还不如恣意纵横,正如他们所言,奸宦弄权小人得志,翻手为云覆手雨,顺者昌、逆者亡。
杨明顺见他沉默不言,不由又试探道:“督公可是还在为案子烦恼?小的在堂下听得仔细,那个官妓和其他商人全都作了证,哪怕高焕死咬着督公不放,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这高焕,留不得活路。”他抛出一句,转过屏风去了后面。
“那是自然,谁叫他得罪了督公,自己又作死呢?”杨明顺笑嘻嘻跟上,“啊对了,刚才那个叫相思该怎么处置?她好像还算听话,没在堂上乱说。”
江怀越在檀木花架前站定,浅碧色的细长叶间藏着星星点点的花蕾,素白幼嫩,紧紧裹住了最柔软馥郁的蕊心。眼前忽然浮现了大雨中那张隐忍悲伤的脸,水珠滴滴答答划过乌黑的鬓发,落进白皙洁润的颈下……
她是那样年轻,那样娇嫩。
心头有莫名的烦躁,不知缘由,也不愿多想。
他随手摘下一粒含苞未放的花,指腹一捻一抹,细滑的花瓣簌簌碎落,只留些微清芬。
“现在她为了活命,自然驯服温顺,难不成还敢当面拂逆?”
杨明顺怔了怔:“那督公的意思是?”
江怀越拂去袖口鹅黄花蕊,漠然道:“事毕之后,同样留她不得。”
第14章
此后的数天内,江怀越更加忙碌,几乎每天都到天黑才回到西厂。
因为相思与那些商人为了保命,纷纷指证高焕确实收受贿赂,为人谋取锦衣卫职务,刘学士等朝臣虽怀疑江怀越公报私仇,却实在找不到什么有力的证据。尽管高焕死撑着不肯认罪,可是抄家搜出来的天价财物,令承景帝都为之震惊。
震惊之后便是震怒,哪怕惠妃多次苦苦相求,高焕之罪不可轻饶,承景帝袍袖一拂,这原本志得意满的千户爷就被下狱待斩,只等着死期临近。其余被西厂挖出来的涉案官员,也全都难逃劫数,轻则罢官重则流放。就连惠妃也连带着遭遇冷落,自那之后再也没能得到宣召。
一时间朝臣们只觉风雨飘摇,而平日就厌恶江怀越的那些文臣武将,就更是对他恨之入骨了。
这些事情相思自然不会知晓,她只是从杨明顺口中探得高焕的下场,不禁松了一口气。高焕不死,她们姐妹两个就始终面临被报复的威胁,而现在似乎已经尘埃落定,应该不会再有风波。
杨明顺才从宫内回来,勾着红线串起的三枚制钱,向她显摆道:“瞧见没有,我昨儿用铜钱起了一卦,算出今天必定有好事临门,果然进宫就听说万岁爷又赏赐了督公。”
“那督公今日应该心情不错?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他狐疑地看了看相思:“干什么打听这事?”
她站在菱花窗畔:“烦请小杨公公替我问一下,既然事情已经结束,我和姐姐何时才能出去……”她说到这,又补充道:“我不是心急,只是在这待得久了,总会胡思乱想,夜里也睡不着。姐姐伤势不知好转了多少,这些天一直没法相见,挂念得很。”
杨明顺脸上的笑意不由减淡了几分,只哼哼哈哈应付:“这个得督公发话……多问了,他会心烦。”
相思有点失落,还是请杨明顺有机会的时候问一问,杨明顺见她完全不知底细的样子,敷衍着答应了便准备离开。转身之间,却瞥见墙角的那把素底兰草竹骨纸伞,不由愣了愣:“哎?这伞……怎么会在你这儿?”
相思取过纸伞交予他,行礼道:“那天大雨我跑出院子,后来督公把伞留给了我……最近一直没见着你们,因此忘记归还,还请见谅。”
“我说他那天怎么淋得浑身湿透,原来是这样啊!”他恍然大悟,可是心里又觉得不对劲,在她面前也不好多问,闲扯几句后,带着伞离去了。
往书房去的路上,遇到一群番子,个个精神抖擞。杨明顺问起督公可在,为首的档头道:“应该还在书房,督公刚才赏了我们好多银两,小杨公公不如一起去聚仙楼喝上几杯?”
杨明顺摆摆手,苦着脸道:“可别难为我了,上回也说喝一杯就好,结果害我醉倒在街上,真是丢人现眼。”
“嗨,那您可要练练酒量,行了,回见回见!”
番子们与他玩笑惯了,说说闹闹着群聚而去。杨明顺摸摸脸颊,实在不能体会喝酒到底有什么可高兴的,舌头又麻又辣,醉了之后浑身难受,有那些闲钱存着该多好!
他一边盘算着自己的积蓄,一边往书房行去。这院落位于西南角僻静处,平日少人往来,杨明顺恭恭敬敬敲了敲门,听江怀越在里边应了一声,才弯腰而入。
直栏窗暗影轻投,虽是艳阳高照,书桌上的烛火却在摇曳生姿。江怀越倚坐在桌前,正看着手中厚厚一叠密笺。
杨明顺没敢出声,过了许久,江怀越才将那些密笺整理分作三类,最少的只有两三张,被他单独收入了手边的朱红色雕花匣内。随后又将一小叠密笺递给了杨明顺,道:“这几张里面有些门道,你回去安排人手打探清楚,三天后再来回复。”
“三天?”杨明顺咂舌,以前还都是五天六天的,如今督公给的时间是越来越短了……
“怎么?觉得太久?”
“不不不,小的还以为督公受了赏赐,能宽待一些……”
“我看你成天游手好闲,倒不像是忙不过来的样子。”他挑眉,将剩余的密笺都抛到桌沿。杨明顺只好叹着气,替他将这些无用信息一张张烧成灰烬。
他一边处理,一边遐思,试探着说:“刚才我路过北院,看到相思的房里有一把纸伞,白底描兰草的……”
江怀越挑起眉梢看了看他,没接话茬。他只好壮着胆子笑道:“小的那天是把伞留给您的,督公对相思倒是有几分关怀,以前没见您这样……”
“你想说什么?”江怀越合上了雕花匣,脸上不带半分笑意,眼神也冷彻。杨明顺心头咯噔一下,语无伦次:“没什么没什么,小的只不过想说,那个,那个相思托我问您什么时候能放她们回去。”
江怀越望着跃动的烛火,阳光下光焰少了几分炽热感,透出些许苍白。要不是杨明顺提起,他几乎忘记了纸伞的事情,可是当这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再度被说起,心里又起了烦闷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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