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1 / 2)
这番话说出来,其实是陆妍笙在给自己找台阶,发生了那样荒唐的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她恼严烨,更多的也是恼自己。她这回的做法又呆又蠢,俨然像个鸵鸟,只会一味地躲避。
然而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她二人一个贵妃一个厂公,加上东厂同沛国府千丝万缕的牵连,他们终究还是要在一起共处。于是她索性把事情摆到台面上说,向他表明她不再追究,也希望他不再纠缠。
严烨听她这么说,眉毛却越挑越高。这丫头倒也真是想得开,权当发个梦?她一个姑娘家,这种事情上倒显得比他这个男人还大度了。原本她的话没什么不妥,他也是这么打算的,可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这样急切地要划清同他的界限,没由来地叫他不痛快。
他唇角含着一丝诡异的笑意,声音出口,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说:“娘娘竟这么大度?可娘娘错了,娘娘以为臣对那日的事有愧疚,臣却并不愧疚。诚如那日娘娘所应允,这是娘娘欠臣的债,臣不过讨回应得的东西。”
他竟然把自己无耻的行径说成是她欠的债,天底下再没人比他更能颠倒是非了!
陆妍笙几乎被这句话气得跌下床。她嗖地一下从榻上弹坐起来,简直如离弦的箭,恶狠狠地朝他瞪过去。这个厂公寻衅的本事真是一流,挑人火气的功力也着实高深!她乜着他,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唇,搜肠刮肚地端出最伤人的话讥讽他。
“上回本宫就琢磨,厂公竟然能提出那样的要求来,想是在那事上亏空久了。不过话说回来,本宫也能理解,您老人家虽身子有不足,可到底还把自己当男人,盼望着自己能尽人事。可厂公有件事务必弄清楚,本宫不是紫禁城里逆来顺受的宫女,咱们两人都有用得着彼此的地方,别撕破了脸,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她气急了,所以口不择言。什么那事上有亏空,什么身子有不足,陆妍笙听着自己口里道出这样的臊话,只觉得自己肯定疯了。可人在气头上,她哪里还顾得上其它。这个厂公从来就觉得她好欺负,拿人拿事要挟她,她在严烨眼里,根本就是个任他揉捏的软柿子!
严烨的脸色沉下去,阴冷如腊月的冰雪。
他在紫禁城里十余年,什么样的嫔妃高主没见识过,陆妍笙出身高贵,沛国府嫡长女,这样的名头叫出来简直是惊天动地。他过去一直认为她聪明,这时却觉得她简直是愚蠢到极点。他严烨是何许人,跺跺脚整个大梁朝的天都要变色,旁的人都对他恭谨巴结,就连太后太子都得礼让他几分,这个傻子倒好,惹他生气简直成了家常便饭。一张小嘴什么难听便捡什么说,看来她对自己的评价果真一点不假,她哪里像个正常的姑娘家?
他冷冷一笑,“臣是个内监,身子上自然有残疾,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可娘娘金尊玉贵的身份,既然如此瞧不上咱们这些内监,那日又何必那样作践自己?”
妍笙被他噎得哑口无言。
她当然知道他说的哪日,除夕那夜她醉了酒,犯下了天大的过错,如今竟成了他讽刺她作践自己的证据了!她越发觉得委屈,上一世她让他给害得家破人亡,而始作俑者此时此刻竟然这样恬不知耻地在她面前挖苦她,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眼眶蓦地一阵湿润,她竟然悲声哭起来,边哭还边含糊不清地咕哝着什么。
她哭得口齿不清,嘴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这一哭来得太过突然,严烨竟然瞬间怔住了,认真努力了好半晌也只隐约听见“欺负人”、“不要脸”云云……他感到一阵无奈,只觉脑仁都开始胀痛。
严烨有分懊丧,他已经好多年不曾这样情绪失控,不禁暗叹她果真好本事,竟然能这样轻而易举勾惹他的怒意。
陆妍笙越哭越起劲,索性抽过手绢坐在杌子上专心致志地流泪。那情形梨花带雨惹人怜爱,他只觉胸口紧紧的似要教人窒息一般。
正这当口,舱房的珠帘却被人从外头打起来,桂嵘的脑门儿上尽是汗水,他畏首畏尾地朝严烨走近几步,“师父……”
严烨愈发不满起来,一个冷厉的眼神扫过去,教人不寒而栗。他森冷的眼半眯起,“谁让你进来的?”
小桂子被这道冷如寒冬的嗓子吓得噤若寒蝉,连忙又诺诺谢罪退了出去。
舱房外还守着两个心急如焚的人,正是玢儿同音素。方才里头的二位起了口舌之争,她们同桂嵘便跑过来了。然而她们终究是奴才,没有旨意自然不敢冒冒失失地进屋去劝架,只好在屋门口干等。直到里头的贵妃娘娘悲声哭起来,玢儿才终于按捺不住,怂恿着桂嵘进去看看情况。
终于瞧见他从里头出来,玢儿上前几步扯他的袖子,端详着他的脸色问:“桂公公,里头怎么样了?”
桂嵘白她一眼,暗叹果然不该听女人的话,又缩了缩脖子朝舱门努努嘴,道,“师父和娘娘都在气头上。”说着他做出个牙酸的表情,叹息道,“娘娘哭得怪可怜的。”
玢儿长长地啊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又问:“厂公怎么得罪娘娘了,竟把娘娘惹哭了?”
小桂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将将进屋便差点没教师父的眼风削成片子,哪儿还敢多问!”
见他也这样为难,音素因长叹道,“罢了,咱们守在外面就是了。”
严烨这时已经稍稍冷静下来,他隐隐感到事情似乎有些偏离了正常的轨迹。他向来是稳拿大局的人,何曾有过被人左右情绪的时候,这不是个好兆头。如是一想,他稳了稳心神,规整规整自己的情绪。
前一刻还火冒三丈,下一瞬他便已经恭谨地朝她揖手了,道:“臣适才言辞无度,冒犯了娘娘,还望娘娘赐罪。”
陆妍笙通红着眼看也不看他,兀自拿手绢擤鼻子,仍旧默默地垂泪。
这可教人为难了。严烨见她还是哭,半分收泪的势态都没有,不禁感到无措。照着他的思路,他惹她生气,那他给她陪个礼告个罪也应当就过去了。他不是普通的内监,而是提督东厂的掌印,权势滔天,纡尊降贵地给她这个小小的贵妃请罪,她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她的反应完全和正常的嫔妃不同,这令严烨感到一丝彷徨。他过去也曾伺候过后宫的嫔妃,却是头一回遇上她这样油盐不进的。
他英挺的眉拧起来,提步朝她走近一些。金黄色的烛光映照着她泪盈盈的容颜,浓长的眼睫上沾着泪珠,小巧圆润的鼻头红彤彤的,显得异常柔弱美好。他在那一刻感到自己果真是天底下第一的恶人,竟然会令这样的美人儿哭得这么伤心。
严烨想起来以前听过的一个说法,女人的耳根子软,喜欢听好话,喜欢让人哄。
他叹息,复又在她身旁挨着她坐下来。妍笙很显然对他的举动万分反感,她从杌子上站起身,转了个圈儿又坐回榻上去了。
严烨因跟着起身,跟着她一道在床沿上坐下来,抬眸定定地望着她,忽道:“乖,别哭了。”
呵,他把她当小孩子哄么?扇一巴掌再给一颗糖,简直莫名其妙!陆妍笙吸了吸鼻子,侧目觑他一眼,红彤彤的大眼睛很像兔子,望着他气鼓鼓道,“你让我不哭我就不哭么?那我多没面子!”
这话说出来,倒是叫他无从反驳。他没想到她居然这样孩子气,不禁失笑,她的逻辑和正常人有些区别,他略想了想,依葫芦画瓢地问她:“那臣让娘娘哭,您就会不哭么?”说完也不等她回答,他双手交叠在一起,颇有几分好整以暇的意味,道,“那你尽情地哭吧。”
“……”?
☆、相看相“厌”
?这日的天气晴好,朝晖东起,日光照耀下的淮河波光粼粼,说不出的柔美意态。
西京的人们远远便瞧见一庞然大物朝着码头的方向缓缓驶过来,待靠拢得近了些,眼尖的人便能瞧见桅杆上飘摇的数面旗幡,白底黑字印着几枚大字——东辑事厂。
巨大的宝船愈驶愈近,候在码头上多时的当地官员伸长了脖子打望,只恨没生来一副千里眼。终于,宝船靠了岸,木梯子缓缓地放了下来,发出一声惊雷一般的闷响。一群人被那声响唬了一跳,吃进去一口的灰尘。
领头的江太守是个年轻人,二十四五上下,模样白净清秀,被那阵灰尘弄了个蓬头垢面。随在一旁的小厮连忙将巾栉取过来,要给他揩脸,却被他一把推了开,冷眼喝道,“没眼色的东西,督主同贵妃的圣驾已至,还不滚一边儿去迎驾。”
那小厮诺诺地应是,又退到了一旁。
正是此时,木质的阶梯上匆匆地走下来一群人,玄衣华服,腰间跨刀,这班厂臣面色沉郁,在木梯上分列两旁夹道护卫。接着才见甲板上缓缓地走过来一个身量极高的男人,着曳撒,系鸾带,双臂绣金蟒,头戴描金帽,玄色的披风在晨间熹微的光中扬起一角,洋洋洒洒,润雅风流。
那副五官极漂亮,白璧无瑕。严烨扶着栏杆朝下方观望,漠然的眼似乎俯视众生。他在甲板上看着码头上那群身着官袍的人,薄唇抿起一个轻微的弧线,像是一弯弦月。
桂嵘在他身后揖手,恭谨道,“师父,贵妃娘娘穿戴毕,出舱来了。”
闻言,他嗯一声,又回头朝舱房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舱房的门帘打起,里头出来一个女子。绾飞凤髻,点绛唇,着一袭月白色柔绢曳地长裙,碧色的宫绦长长地垂下。那面貌姣美无以描绘,碧莹莹的一双清目,如含秋水,她立在晨光中看向他,随风引入画。
严烨朝她微微一笑,俯身揖手,恭谨道,“娘娘,临西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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