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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等到萧沉渊借着更衣的功夫进了偏殿的时候,果然看见了正等在那里的慕九歌。

她一身白衣,腰间系着一根红色的腰带。白的如浮云,红的若红药,既飘渺又绝艳。她背对着人抬头去看那一轮圆月,肩头盛了一层的银霜。从背面,只能看见她那白皙柔润的脖颈和瀑布似的、随意披散在肩头的长发,就连月色在她身上柔软成了银水。

月色如洗,当背对着他的白衣女子闻声转过头来的时候,繁星落在她眼底,眸若星子。记忆的长河里飞流击打岩岸,白露为霜,天光和水光一同飞溅,水光接天。萧沉渊几乎觉得自己回到了过去,再次来到了南江之畔。

那个时候,他还非常的年轻,年轻到骄傲,骄傲到傲慢,傲慢到自负,甚至早早就将着天下视作囊中之物。

萧沉渊合眼将那些复杂的情绪压回眼底,然后拱手为礼,轻声道:“慕姑娘。”

慕九歌虽然有着偌大的名头却是慕家的异类,至今还未出嫁,所以只能叫一声“姑娘”。然而,似她如今地位,这已经不是十分重要的事情了。她生的面若桃李,容若牡丹,本该是艳色灼人如枝头桃花,偏偏黑眸凝冰,薄淡的红唇被抿成一条线,气质冷然。

有一种热与冷的交替,冰面下封着烈焰一般的美丽。她很美,但她绝不是杜云微那样以美貌为傲的女人,美貌只能使她更加动人而非是她的全部。

慕九歌只是点了点头,抬眼认真的看着他,眼睫长长的垂下来:“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她的眼睫非常的长,长而疏淡,认真看人的时候,本来冷漠的眸光一如澄澈的江水悄然流过,几乎给人一种深情如水的错觉。

萧沉渊却只是冷静的回视她:“二皇兄年少时曾经游历南楚并且与姑娘一晤。我曾在二皇兄手中看到过姑娘的画像,听说过姑娘的事。”

慕九歌仿佛在听,她沉思着点点头,似乎相信了又仿佛过耳便忘。但转眼间,她忽然身形一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上前拉起萧沉渊的手腕替他把脉。

“经脉破损,五脏皆伤。”把完脉,慕九歌似乎怔了怔,好一会儿才语声复杂的道,“倒是难为你能活到现在......”

萧沉渊暗自松了口气——还好上次因为救易雪歌而彻底把体内剩下的残余内力散去,这才能勉强瞒住并不通医理的慕九歌。

慕九歌似乎也不打算等萧沉渊回答,她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你既然在席上用话拦住我,那么,就该知道,当初我的承诺是给萧沉曜而非其他人。”她线条优美的唇角上冷凝着冷淡的笑意,如同一朵冰雕出来的花,“还是说,你以为你拦了一次,我就不能得手了?”

“慕姑娘身为武道宗师,武道已入化境,沉渊断断不敢小觑姑娘。”萧沉渊笑了笑,然后才沉下声道,“当初二皇兄既然将当年之事和姑娘的画像告之我,本就是打算将这个承诺转递于我。姑娘乃是重诺之人,难道要因为故人已逝而违背自己的承诺?”

慕九歌并不理会他的问题,只是看了眼萧沉渊,目光平缓而直接:“这么说,你和萧沉曜的关系很好?”

萧沉渊点了点头:“我久居云州,缠绵病榻之时只有二皇兄多次暗中探望。因我喜爱南楚江水山地,他便许诺等他登基之后便让我可以去南楚游历,并且将他与慕姑娘的事情告知于我。”这话半真半假,但真要去查也能查到萧沉曜几去云州。

慕九歌点点头:“原来如此。”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复杂,“那么,你是要用这个承诺,换皇帝不死?”

萧沉渊点点头:“不知慕姑娘可愿高抬贵手?”

慕九歌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反而转开话题:“我刚刚在赏月。”她似乎笑了一下,笑声非常轻微,就像是落在梅花花蕊的一点雪粒,冰冷却芬芳。

她面上那冷淡的线条因此稍微柔软了一点,“当年,我在楚江上回望夜空,心神俱往,只以为别处再无如此明月。可是萧沉曜却觉得,天下月色一般无二,不过是心境变动的缘故而已。我们为此争执不下。所以,我今日也想看看秦国的明月。”

萧沉渊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静静地看着这个从来不曾因为人、因为岁月而有半点改变的女子。

慕九歌却微微叹了口气,白皙的下颚就如同美玉雕成一般无瑕:“我生在楚国,长在楚国,自然只喜欢楚国的明月。而他却是心在天下,普天之下皆是王土,世间月色自然一般无二。”叹息还未落地,她轻拂白袖,足尖轻轻一点,人影转瞬间便已经离开了,只有余音渺渺,“我在南楚衡山寺为他点了一盏长明灯,你若真有暇来楚,可替我去续灯油。”

南楚古来便有一项旧俗——为死者在寺庙中点一盏长明灯,用以照亮地下之路。那盏灯点的时间越长,那逝者地下才会越加安宁。

昔日里,慕九歌只是对此轻言讥诮道:“我不信鬼神,不拜天地,我之道乃是人道。”而现在,她却破例为只有一面之缘的秦国太子点这样一盏灯。

萧沉渊站在原地停了一下,他在想:慕九歌是真的没有认出人吗?

沉吟片刻,他忽而一笑,只觉得此刻的自己着实有些可笑——认出如何,没认出又如何?他晒然的甩了甩袖子,往殿外走去——算算时间,也该是好戏开场的时候了。

殿外果然一团热闹。他随手抓了一个小内侍问道:“怎么了?”

那内侍瑟瑟发抖,不敢多说:“殿下还是不要再往那边走了......”他不敢再说下去,跪在地上“砰砰”的磕头,没过一会儿,额上便有血迹和灰尘。

萧沉渊眉目清俊,眼神锐利,声音淡淡道:“你既然怕死,那就更该把事情告诉我才对。”他干脆一把抓住那内侍的衣领,手腕纤细却直接将人拎了起来,问道,“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小内侍只觉得萧沉渊投来的那一眼里面似乎隐晦的含着细小轻薄的刀片,直接而尖锐。他吓得上下牙齿打颤,只得哆哆嗦嗦的把事情给说了。

原来,宴席到了一半,赏过歌舞、酒过三巡,因为内宫有事来报,皇帝便独自去了内殿(萧沉渊也是这个时候借着更衣的借口出来的)。只是皇帝久去不归,皇后便派了个人去看看。

偏偏皇帝身边贴身伺候的大太监万千因为“打翻酒杯”的事被皇帝罚跪,当前跟在皇帝身边的是临时提上来的太监。这太监没多少经验,几次通报都听不见皇帝的声音,只得大着胆子去推门,结果一不小心见到殿内情景,几乎吓得一身冷汗,叫出声来。

他一叫出声,外边的侍卫也全都涌了进去,殿里的事情彻底瞒不住了。

皇帝竟然在内殿和东华太子妃身边的贴身女官行那苟且之事。这事一被捅出来,面子、里子全都没了。前面那些侍卫进退不得,似这个小内侍这般在后面听了个三言两语的便吓得急忙往外逃——说不准皇帝一怒之下要灭口,自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萧沉渊松开手,眼见着那小内侍半爬半滚的往外跑,只是懒懒的用手巾擦了擦手指,一点一点,十分认真。他并不介意在那小内侍跟前露出一点儿真面目——事实上,那小内侍如今拼命逃也是没什么用的,皇帝事后只要查一下当职的人员名册,肯定就会把这个小内侍抓出来顺便给灭口了。

说起来,也算是皇帝运气好。萧沉渊今日算好了时间把当初那交给周问水的那信件的另一部分通过“东华太子遗臣”交到杜云微手上。这事关系到周云起,他是料定了杜云微会立刻去寻皇帝商量。只是,他本以为此时事关重要,杜云微本人会亲自来,这样一来,殿内的香料和信件上擦的药水便会成为致命的情/药让人情不自禁。只要寻个由头撞破了殿内这事,皇帝和杜云微的名声就彻底没了。

只是,没想到却是杜云微身边的女官应了这一劫。

萧沉渊轻轻的叹了口气——世事总是不能尽如人意。不过,认真想想,这事其实也没多大差别。皇帝睡了弟媳身边的女官,名声难道就会好了吗?不过是蒙了一层遮羞布罢了。背地里定然有人又要开始怀疑皇帝让东华太子妃杜云微住在昭阳宫的目的,甚至疑心起皇帝和杜云微的关系。

皇帝既然想要端着兄友弟爱的好名声去做他的有道明君,那么他就让他一步一步的失去名声、失去皇位。

萧沉渊这样想着,便也不想再往前——他可不想再去蹚浑水了,反正有他一群皇叔在,这事肯定是要被闹开的,他用不着去惹眼、遭皇帝迁怒。

就在此时,有人匆匆从后面跑过来,拍了拍萧沉渊的肩头,气喘吁吁的问道:“前面,前面怎么了吗?”

萧沉渊怔了怔,定定的看着那人,好一会儿才轻声道:“陛下在前面出了点事,这次的重阳宴怕是要提早结束了。”

“是我头发乱了吗?”注意到萧沉渊异样的目光,那人顺手将自己跑乱的长发理了理,颇是可惜的蹙了蹙眉:“这么说,歌舞是没的看了?”

萧沉渊勉强平稳了一下自己跳的飞快的心,故作平静的看着那人,转开话题问道:“你去换衣,怎么去了那么久,连衣服都没换?”

易雪歌不好意思的朝他笑笑:“我跟着那宫女走岔了路,好不容易才走回来呢。”

她笑得那样自然,一如雨过之后沾着露水的花朵,芬芳而甜蜜,叫人心旷神怡,只觉得世间只有这么一朵花,珍贵而美好。萧沉渊的心跟着剧烈的跳了跳,他像是着了魔一般伸手替她理了理乱发,手上的发丝轻软的,他的心也酸软的。他忍不住把声音压得轻轻的:“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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