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2 / 2)
易雪歌可不觉得自己和杜云微感情好到这份上,只是回之一笑:“我也病了一场,近日方好。倒是劳皇嫂惦念了。”她本是因为听闻萧沉曜死讯的缘故大病一场,此时对着杜云微却也不遮拦,只是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不仅正好显出自己的问心无愧也绝了对方打趣或是为难的话头
杜云微听到这一声“皇嫂”,心中微微有些感慨,面上不免带出一二:“上次见面的时候,沉曜也还在呢......”她急忙顿住口,掩面叹了口气,“瞧我好端端的又说这些......我一个人呆着总是想这想那,夜里也总睡不着。只是怕连累到那地下的人也跟着不安宁。好不容易你来了,咱们就不说这些了,正好一块儿松快松快。”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拉着易雪歌的手往里走,然后拉着她坐在自己边上。
杜云微眼神一转,便指着手边被宫人捧着的兰花笑道:“这些花儿也是难得了。云州特意选了这么一些养在火窖中,又是搭着转了暖炉的快船送进京的,陛下不喜欢这些花草便让人送到我这边来了。你瞧,养得多好啊。”
易雪歌跟着杜云微笑了一声,赞了一句:“是开得极好。”心里头却如明镜一般——杜云微喜欢的恐怕不是茶花,而是这不开在花季的茶花。她喜欢的是那种予取予求,被人百般讨好的感觉。她是人间养出的富贵花,美得让人心颤,美得如同绝世名器,可这样的人也需要极多、极多的爱护和供养。
杜云微闻言掩着唇笑了笑,然后又道:“不过这时节,还是赏菊来得有趣,到底还是菊花耐得住寒气。”她想了想,忽而提议道,“今儿索性就留下来陪我一起用午膳吧?我让厨子准备酒酿菊花蟹,你且尝一尝。”
易雪歌吃了一惊,急忙拉住杜云微的手:“螃蟹性寒,你怀着孕,怎么能吃?”
杜云微的语调懒懒的,只是道:“放心吧,我不吃,就瞧着你吃。”她幽幽叹了口气,仿佛故作忧愁的少女一般,朝着易雪歌斜睨了一眼,那眼眸之中带着若有若无的华彩,“我都眼馋许久了,好歹要抓个人替我尝一尝才好。”
易雪歌被她的语气逗得一乐,面上缓和了许多,心里头却渐渐提了起来——事出反常则妖,杜云微今日这般殷勤留她下来,不知是打了什么算计。只是,对方的话说到这份上,她也不能一口拒绝,只得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我们许久未见,正可多说说话……”
杜云微眼中异色一闪而过,随即便抿着唇笑了笑,拉着她说了许多的话。杜云微声调温柔婉转,说话时候就好像是一颗颗的玉珠滚在银盘上一般的圆润清脆,态度又是十分体贴可亲。任何人与她说话可算是十分的舒服,只觉得对方每一句话都说在自己心上。
等到了午间,宫人恭恭敬敬的把膳食端上来,果然有菊花蟹。杜云微是孕妇,待遇自然不同于易雪歌。青衣女官小心翼翼的给易雪歌倒了杯菊花酒,轮到杜云微却是温热的菊花茶。
杜云微自嘲着笑了一声:“你瞧瞧,便是这菊花茶,我都不能多喝,太医都已经说了,一日至多只能喝三杯。”
易雪歌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劝道:“也就这么一段日子,熬过去就好了。”她心上就像是被什么扯了一下,微微有些疼,轻声道,“好歹也当做是为了孩子。做了母亲,总是要替孩子着想的。”
杜云微闻言眉梢轻挑,黛眉纤淡一如远山倒影,让人想起艳红晚霞下边那一抹淡淡的墨色,她将茶杯递过来,轻声道:“那你可要陪我喝。”
“恭敬不如从命,”易雪歌接过茶杯,喝了口,“我就以茶代酒,先干为敬了。”她是南楚公主又是和亲来的亲王妃,以她的身份,就算杜云微真的要算计她,也不敢往这杯里加什么毒药、迷药。所以,她喝的十分干脆。
杜云微见她喝了茶,便也让宫人重新到了一杯来,自己也喝了一口,轻轻皱了皱眉:“怎么是甜的?”
宫人吓得跪伏在地上,诺诺道:“奴婢适才加了一点糖。”
杜云微神色一变,拧了拧眉头正要说话,忽然面色一白,捂住自己的小腹:“快,快叫太医。”她仓促间抬起头,眼神如刀的看了眼全然不知所措的易雪歌,那一瞬间,如墨一般的眼眸里面带着森冷的寒意。
易雪歌不去理她那忽然大变的神色,只是站起身来扶住杜云微,然后镇静自若的吩咐宫人:“虽然太医就在宫中值守,可这一去一回也要时间,你们快去拿些惯常用的安胎药来服侍太子妃用下,好歹拖一拖时间。”
满殿的宫人除了那跑出去叫太医之外,剩下的早就不知所措的,根本不敢应声。
杜云微一边捂着自己的小腹,一边紧紧的用力握住易雪歌的手,指甲几乎沁入肉里,此时才抬着青白的脸,竭力吩咐了一句:“还不快去。”她头上插着金镶玉的凤钗跟着动了动,九道凤尾都颤颤的,有一层又一层珠子像是小帘子似得叠加下来,圆润的蜜蜡珠子垂下来的时候,冰冷刺骨。她声音已经沙哑了,也不知道那菊花茶里加了什么,不过是一口茶,这么一刻不到的功夫,她身下就已经有点点的血迹出来。
宫人早就吓得哆嗦了,即便是听了命令也是手脚颤抖的递上药来:“娘娘......”
杜云微咬着牙把那褐色的药丸吞咽下去,她肤色已经白的如同纸片一般,是那种连月光都禁不住要被烧着的轻薄,而整个人则好像是快要被撕成两半的纸片,轻飘飘的。她只能竭力咬着苍白的唇,如同一把尖刀在她腰腹间剐过,身下的血水已经不住的流了出来。
易雪歌皱了皱眉,软下声调安慰道:“再撑一会儿,太医马上就到。”
杜云微已经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只能模糊的发出几声□□。易雪歌细心去听,却是听到她轻声而辗转的念着萧沉曜的名字,一字一句,“沉曜,沉曜......”,就好像那个名字就长在她的血肉里,心脏里,直到这般痛彻心扉,痛不欲生的时候才会像花朵一样盛放,就像是某种神奇的密语,给予她力量。
即便知道面前这人心思不正,可此时此刻,易雪歌也依旧起了恻隐之心,轻轻的抬手抚了抚她的背。恰在此时,暖阁外边已经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满头花白的老太医疾步跑了上来,顾不上行礼和避嫌,直接就替杜云微诊脉医治起来了。
既然专业人士来了,易雪歌自然不会站在那边当柱子挡着,反而往后退了一步,给太医行动的空间。
那太医一把年纪,跑的气喘吁吁,急的嘴上结巴:“娘娘,娘娘,您要忍住啊,千万别昏过去。臣马上就给您施针......”
杜云微已经意识模糊,只能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太医的手腕,声音失去了一贯的温婉,透着一股的凄厉:“孩子,你必须保住这孩子!啊......”她忍不住低低□□了一声,闭了闭眼。
易雪歌垂眼看去,只能看见杜云微抓着太医的手指青白一如玉石,紧绷着,那本该粉白的指甲就如她的面色一般,青白出奇。
易雪歌想:究竟是谁动的手呢?固然,从杜云微原先的态度来看,她定然是脱不了干系的,至少是知道些什么。或许,她原先还打算拿易雪歌来算计人,可是就算她野心再大也绝不会拿自己此生唯一的孩子开玩笑。所以,这中途肯定哪里出了问题,造成了如今的景象。
☆、第15章
既然太医要施针,自然有得力的宫人帮扶着把杜云微抬到榻上去,并且搬来屏风遮挡着。隔着屏风和宫人,易雪歌独自立在一侧,暗暗将事情从头开始细细的梳理了一遍。
首先,杜云微她应该是知道菊花茶里面可能会有问题,然后才留了自己用午膳并且拉了自己来喝。因为易雪歌身份重要,若这里面是毒药或者迷药一类杜云微自然是不敢拿她冒险的,所以只能是针对孕妇的东西。大概,她原先的打算就是让易雪歌尝出这菊花茶里的古怪,再故作惊吓的寻太医检查,引出这事。因为有易雪歌在,哪怕两人都是毫发无伤,皇帝那边也不好含糊过去,多少是要表个态来解决事情。这样一来,杜云微既是轻描淡写的解决了对付自己的人,也算是拿那人杀鸡儆猴,震慑了那些暗地里心怀叵测的人。
然后,这菊花茶本身显然是没有问题的,不然杜云微不会自己也跟着喝。她喝茶之后第一个反应是问:“怎么是甜的?”,听到宫人说是加了糖更是惊怒,认真回想一下,易雪歌喝的那杯好像也是甜的。所以,这问题估计还是出在糖上面。
最后,既然杜云微早有准备,为什么端给她的也会是加了糖的菊花茶?是她御下不严、没交代清楚,还是有人浑水摸鱼,趁机解决了杜云微腹中的孩子?
易雪歌思索到最后,心中苦笑了一下——无论是南楚还是秦国,皇宫之中永远都是人心莫测,锦绣藏针。
不久之后,那些太医院的太医也闻讯赶来,行色匆匆。可是屏风后面,杜云微的声音已经渐渐低了下去,宫人端着一盆一盆的热水进去又端着一盆一盆的血水出来,一个个太医都是神色紧张。易雪歌知道,这孩子定然是留不住了。
到底,萧沉曜这最后一滴骨血也没能保住。易雪歌用手抓着朱红的窗栏,紧紧地抿着唇,闭上了眼。
而此时,皇帝正在内阁议事。
这个时节,要忙的事说起来也不少。首先秋水高涨,偏偏秦国近年因为增添军备问题国库银钱紧张,澄河那个堤坝还是前年所修,今年连日大雨,也不知道能不能抵得住。澄河下面的三个州自然是免不了要跟着担惊受怕。
且国库里面的粮食也渐渐空了,接下来秋粮的征收又是重中之重。他适才登基,少不了要给点恩典,那些欠收的地方自然是要减免税收的。这样一来,扣去要发的军费,可能会有的赈灾银子等等之后国库也不知道何日才能填满。寅吃卯粮的事情总也是解决不好的。
皇帝心里头更是添了几分急恼——他原先为了向先帝表明自己置身事外的态度素来很少参与国事,如今接手起来自然是事事都不顺心。最要紧的是,他心里知道,萧沉曜当初暗地里是积攒了一大笔银子留作日后军费的,可等他登基之后国库和内库都是空空如也,那一大笔银子算是不翼而飞了。他一接手,便是这么一大笔的烂摊子。
只是,这些想法自然是不能和内阁那几位老臣说的。他耐着性子听完户部尚书的禀报和诉苦,这才温声接了一句:“爱卿所言极是,朕会认真斟酌一二。只是河道乃是大事,即便是这次没事,澄河的堤坝也是该好好修一修了。”
皇帝叹了口气,心里转了转——等到北魏议和,想必也是一大笔进项。
首辅徐茂乃是三朝元老,资历深厚,此时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却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疾步上前小声禀报了一句什么。皇帝神色大变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来不及说什么,直接就往外走去。
那太监甩了甩浮尘,朝几位阁老笑了笑:“宫中出了大事,陛下已经赶去了。还请几位阁老先回去吧。其余诸事,容后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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