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家宴(2 / 2)
从地铁站出来,要走一段长长的坡道才能到达k大。山坡上的棕榈树长势惊人,庞大的枝叶像巨型的翅膀,有些都伸到路面上了,一不小心,手臂会擦到。“妈妈!”一个小小的身影迎上来,“栾叔叔说我们今晚去吃叉烧饭。”
栾逍和宁大的几个老师都站在门口,对上她的眼神时,栾逍扶了扶眼镜。“学生介绍的,说很好吃,那家店离这儿一站路,咱们走着去。”
“叉烧咱们不一定吃得来,广式口味,偏甜。”诸航其实很想回去洗个澡,然后躺床上,把大脑放空,可是看帆帆晶晶亮的小眼神,她投降了。
“尝一尝吧,吃不来,咱们以后就不去了。”栾逍扬了扬眉毛,路灯微茫的光,淡淡扫在他光洁的额头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涌进人家小店,各式叉烧饭都点了。果真不是很习惯,又油又甜,店里还供应现烤的菠萝包,要了几只,几个人才算勉强填饱肚子。栾逍看诸航没怎么吃,出去给她买了杯奶茶。港式奶茶茶的味道浓,奶也新鲜,不是太甜,诸航几乎天天都买来喝。
邻桌坐着个棕色皮肤的女子,额头中间画了个白色的图符,穿着打扮像个印第安人。她已经吃好饭了,盘子推向一边,她从袋子里掏出一盒牌,安然地摆放在桌上。有人凑过去,问她会不会算命,她摇摇头,眼皮抬都不抬。
她是一个太过特殊的存在,很难让人忽视,诸航忍不住也多看了几眼,准备挪开视线时,女子突然抬起头,深邃的目光像有磁场,牢牢地拽住了诸航。她示意诸航过去,诸航眨巴眨巴眼,想想大家都在呢,不可能有什么事。女子把所有的牌合起来,洗了三遍,然后递给诸航,要她从里面随意抽一张。那牌不像国内斗地主的那种,上面都是些奇形怪状的动物。诸航随便抽了一张,是条盘成三圈的蛇,蛇头是三角形,可是眼神很温和。
“the past is never dead ,it’s even not past.”女子的声线有些沙哑,英文发音很古怪,却说得很清晰。
“过去的从未死去,甚至都还没有过去。”诸航眉头蹙着,这什么意思?
女子没有解释,低下眼帘,又自顾自摆起牌来。帆帆喊妈妈,他也吃好了,要回k大了。出门时,诸航回了下头,女子没有抬头。
风从海面吹过来,带点咸湿的水汽。几个老师拉着帆帆一起走,逗着小孩谈《论语》,诸航转过头去,走在她后面的栾逍紧赶了几步。栾逍的肩膀很平很宽,诸航想他若穿上军装的话,一定特别有型。
“面朝大海,头对明月,是不是想作首诗?”栾逍开玩笑道。
诸航摇头:“我没那个才,不过倒是真有点感想。”
“说来听听。”
“有个流氓曾对我说,他现在很幸福,他是个无私的人,他有个美好的愿望,希望其他人也能像他一样幸福。我也是一个很幸福的人。”
“所以?”
“我没有他那么胸襟开阔,我的愿望有点小,我希望我在意的人、关心的人、在意我的人、关心我的人都能找到属于他们的幸福。”
“嗯,这个流氓很伟大。”
“阿嚏!”成功对着夜空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不是太爱来卓明这院子,欧女士栽花太多,容易让人花粉过敏,等会儿再建议下,花园里种蔬菜,又能省下买菜的钱,又有益健康。
“你卓伯伯去看战友了,绍华刚回来,你等会儿,他在洗澡!”欧灿接过成功带来的果篮和红酒,客气了一番,让保姆阿姨倒茶、拿点心。“尝尝,这是我亲自烤的。”欧灿指着一碟曲奇饼,神情很期待。
成功目测了下,挑了最小的一块。“好吃,和丹麦的牛油曲奇一个味。”
欧灿谦虚道:“这是我第二次烤,还以为失败了。”
“阿姨出马,一个顶俩,想失败不容易。”成功又捏了一块,好吃是好吃,不过比他家惟一做的还差了一百里。
欧灿这下眼都笑没了:“还是你体贴、懂事,我也给绍华拿了,他说晚上不吃甜东西,尝都没尝。”
“吃完刷牙好了,怕啥,拒绝美食也是种自虐。阿姨,你坐着,我去瞧瞧他,这澡洗得有点久了。”大晚上的逗欧女士开心,也很吃力的。
卓绍华正在系衬衫的扣子,简单的一个抬臂,就充满了力量与优雅。以成功挑剔的眼光,都不得不承认,卓绍华的英俊和他的能力是不相上下的,更何况现在的他正处在男人的黄金年华,岁月为这份英俊更添一份夺人心魄的魅力。
“然后你就看得目不转睛?”卓绍华瞪着镜子里明目张胆看得眼发直的男人。
“你应该感到荣幸,我可不是谁都愿意看的。”
“我真是荣幸之至。”卓绍华一脚把成功踹出浴室,“难得一晚上不值班,不在家陪惟一和晔晔,跑这来干吗?”
成功宽容道:“过来安慰你呀!”
卓绍华睨着他:“我需要安慰吗?”
成功脸上写着“你就别硬撑了”:“听说那只猪扔下你去港城搞交流了,是为了那个保罗积极争取的吧!她大概视保罗为偶像,假公济私去追星。这事是个男人摊上都会郁闷,轻如空气一般的琐碎之事,对于一个醋意十足的男人,也会变成天书一样有力的铁证。要是我家惟一为看个男明星做出这样的事,我把她腿打断。你是军人,不能这样冲动,所以你心里更不好受。说吧,是去健身,还是去喝酒,我今晚奉陪到底。”
卓绍华好整以暇地向外走去:“你这是关心我还是关心她?”
“这还要说,你俩要是打架,我肯定站你这一边。”
“你是站我这一边,不过不是帮我,你是看戏的、喝彩的。成功,我说你怎么这么无聊呢,我和诸航就这么让你感兴趣?”
成功坏笑:“人都有劣根性,对于和自己迥然不同的人,总忍不住过去逗一逗。”
“德行!”卓绍华回屋拿了外衣,又出来了,“我晚上还有事,你是和我一块走还是再待会儿?”
“再待下去欧阿姨会把我喂成个中年大叔。”成功很怕卓绍华丢下他,拽着他的胳膊一块向门口走去。卓绍华的车已经在外面等着,看见他们,秦一铭从副驾驶座下来,绕过车尾,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成功陪他走到车旁,拍拍他的肩:“我见过的异性没有上万,几千肯定有的,像猪这么冲动的,她认第二,没人敢抢第一。她虽然冲动,可她不蠢。”
卓绍华稍稍侧目看了成功一眼,冷声道:“成理事长,做个妇产科医生是了不起,但也别四处显摆。”
成功张大嘴巴欲反击,车门砰地一下抢在他出声前关上了。卓绍华嘴角噙着一丝笑,豪放的人在心中郁结的时候,总是放声大哭或仰天长啸,他这种性情,也就只能在损成功几句时,略微放松一点。
秦一铭递给他一张传真。“帆船酒店……见到保罗了?”
“是的,时间不久,似乎没什么进展,除了确定了他的位置。大首长现在部里,让您过去开个短会。”
卓绍华脸色凝重了。他走进会议室时,会议室里只有三个人,大首长、成书记还有李南。卓绍华敬礼,大首长回了个礼,让几人都坐下。“关于‘二月风暴’后面的安排,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李大校,你先讲。”
在大首长面前,李南稍微收敛了些戾气:“我带人过去把他抓回国,送上军事法庭。”
成书记急了,很想找块砖敲下李南的脑袋,看看是不是岩石做的。“你是抓保罗还是抓周文瑾?要是周文瑾,这个人因为交通意外已经死在旧金山河里很多年了,在他的家乡还有他的衣衣冠冢,每年清明的时候孩子们还会去那儿献花。你可以对外面说他诈死,可是人家杂志上写的你看到没,人家的童年、少年都有鼻子有眼的,你是不是要和人家打口水仗?说不定人家正等着呢,这人从小就是我国派过去的间谍云云。要是保罗,你依据法律的哪条哪款抓他?就算你生搬硬套,把他弄回来,他手里的那个资料怎么说,人家借机戳穿他的身份,好了,这就成了我国自编自演的一出戏,虽然不会发生第三次世界大战,但以后我国在国际上如何立足?”
李南比他还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什么都不做?”
成书记苦口婆心道:“当然要做,只不过要做得漂亮点、智慧点。你呀……”
大首长看着两人,乐了:“李大校的心情我也理解,但是这事真不简单,几个超级大国私下让外交官来找过我们很多趟,态度暧昧得很。”
“三国时期,诸葛亮评价大将魏延,说此人长有反骨,不可重用。这位保罗是不是也长有反骨呀?”李南讥诮道。
成书记叹了口气:“长没长反骨不知道,但这人很情绪化,感情用事,不顾后果。”
大首长沉吟了下,做大首长,话都极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出声,大部分时间都在听别人说,听得越多,对事情也越了解,然后才能做出最好的安排。他看向一直沉默的卓绍华:“这事还是让卓中将来作决定。”
眼前的三张脸消失了,卓绍华突然感觉自己站在一处山崖之上,云海弥漫,空气稀薄。脑子里是空的,不是像一般人说的一片空白,而是整个空荡荡的。耳边的风歇斯底里在吹,充斥着一种变调的杂音,很刺耳,很难受。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跳,指尖在跳,脉搏在跳,眼睛在跳,耳朵也在跳……
这一天还是来了,没有约定,可就是知道有这么一天。决定,不是选择,有abcd,军人的决定是命令,一旦下达,即成定局。定局无法更改,无法推掉重来。他出汗了,他闭了闭眼睛,听到自己说:“好!”
诸航与保罗的第二次见面来得很快,通知的方式也一般。兰朗送给帆帆一盒积木,拼好后是张地图,终点还是帆船酒店。
兰朗没有隐瞒,告诉诸航她是vj组织的成员,vj是一个专门帮助流浪在异国的政治犯的组织。“我是和保罗同时到达港城的,我已经陪了他一个多月。我祖母是港城人,我会说点粤语。保罗想看你上课的视频,我就来k大了。”说完这些,兰朗就走了,抱着书,背着双肩包,看上去和从图书馆出来的学生没有两样。
还是那个房间,窗帘拉开了一点。海湾方向有一些乱云在快速聚集,它们像一大群栗色的枯叶蝶、彩虹色的琉璃小灰蝶和大陆红的粉翅蝶,在海湾潮湿的气流中回旋,一会儿聚敛,一会儿又散开,形成一簇不断变化的巨大树冠,这是港城初夏最好的景色,这样的景色让人伤感。保罗坐在窗边看小说,爱尔兰作家塔娜?法兰奇写的《带我回去》。
诸航看到封面上方写道:就在那一刻,我察觉生命的浪潮变了,硬生生掉转九十度,猛烈得无法抵挡,从此与我分道扬镳。
“好看吗?”保罗的眼睑下有浓重的阴影,脸色像是比上次更加苍白,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拿书的手指,细瘦得指节都突了出来。
“失忆、谋杀、爱情,怎么狗血怎么来,我就是打发下时间。你头发湿了。”他的声音很平淡,不带有任何感情。
“没事,一会儿就干了。周师兄,你……是不是准备长住下去?”诸航拭了下被汗黏在额角的发丝,低着头,十指相绞。这太折磨了,她真不擅长这样小心翼翼的谈话。
“去哪里呢,选择太多,就犯难了。在温哥华时我叫汉伦,在墨西哥时我叫约翰,在英国时我叫保罗,还有很多名字,我自己都记不得。我有十几本护照,南极北极都能去。”保罗突然激动起来,声音高了八度,随即又慢慢低落,“一个名字,一个身份,可是我病的时候不知道给谁打电话,如果有一天死了,墓碑上都不知写哪个名字。”
这个话题太沉重,压得诸航都喘不过气来。
“猪,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你的气质。”
这句话让保罗开心了,他笑了起来。别人笑的时候,让人觉得身心愉悦,他的笑却让诸航感到悲凉。
“我看过一篇笑话,有一个在煤矿挖煤的男子,有天休息,他去镇上玩,看到一个姑娘,一下子就迷恋上了。那姑娘是外地的,他班也顾不得上了,跟着姑娘追到了人家家里,一走一个月。他走后的第二天,煤矿发生了塌方,在里面挖煤的人都没出得来。煤矿的老板统计人数,男子的名字也在里面。他家里人过来掉了些眼泪,凭死亡证明把赔偿金领回去,弟兄几个分了分,买房的买房,买车的买车,看病的看病,一下子全花光了。男子从外地回来了,估计自己旷工这么久,老板不会要他,他就回家了。家里人一个个瞪大眼,怒问:你是谁?他说我是你们的弟弟啊!家里人说你怎么证明你是我家弟弟?哈哈,是不是很好笑。但这样的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你都知道我是谁。”
诸航腾地站起来,她不能再在这儿待下去了,她要呼吸新鲜空气,她要出去吹风,她要奔跑,她想大声叫喊。“周师兄,你走吧,走得远远的,找个僻静的小镇,做个平凡的人。”
“重新换个名字,然后做苦力为生?”
“做个小学或者中学教师,教什么科目都可以。”她现在有点喜欢校园那种青春洋溢的氛围,上自己喜欢的课,和学生好好相处,寒暑假长长的,最重要的是她在帆帆和恋儿的眼中形象会很高大。
“猪,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那种日子我过不来,也不愿自己过得那么憋屈。”
“所以你就把全世界搅得天昏地暗?”诸航急得脱口而出。
保罗脸上挂着的笑冷了,他高傲漠然地抬起下巴。“你是这样看我的?你想生活在做什么讲什么都被别人偷窥中?你想让你的国家被别人操纵而不可知?你想……”
“我不想,但可以换个方式,不是这样的以卵击石。”
保罗低下眼帘,脸上的武装,像腐木一样掉落。“猪,你该回去了,孩子还在等着你呢!”
诸航没有动,她如果就这样走了,就前功尽弃了。“我们还会见面吗?”
“会吧!”保罗像是不确定。
“周师兄,好好考虑下,行不行?”她恳求地看着他。过了很久,保罗轻轻地点了下头。
傍晚下雨了,直到诸航上床都没有停。帆帆还是睡在右侧,听着诸航叹气,翻了个身,突然把胳膊伸到诸航的颈下:“妈妈,来,让我像爸爸一样抱抱你。”
诸航可不敢,小胳膊那么细,不小心会压折的。“妈妈叹气,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呃,坏家伙,我发现了哎,你回到公寓就是正常的,出了门就变得很幼稚。”
帆帆悄悄地笑了下:“爸爸说了,一个人要偶然暴露出自己的弱点,这样别人才对你不设防。”
“你要防谁?”
“一个爱吃爱玩爱闹的小孩,不会太引人注意。妈妈做的事要全神贯注,我不能让妈妈分心。”
诸航扑上去揉乱小孩的头发:“这些是不是爸爸叮嘱你的?”
帆帆不回答,小声地反问道:“妈妈想爸爸吗?”
诸航躺平,细细地听着外面的雨。不是一点想,是很想很想。
帆帆突然爬起来,颠颠地下床从小脚印背包里掏出一只牛皮纸信封,还细心地看了下。“给!”
诸航不接:“老实交代,你到底有几封?”
帆帆闭紧嘴巴,一副“打死我都不会说”的决绝模样。诸航刮了下他的鼻子,把他抱上床,盖好被子,自己拿着信去了沙发。
帆帆听着撕信封的声音,眼睛眨了几下,慢慢合上了,小嘴角还朝上弯着。诸航:
我问你去港城如果遇到身不由己的情况怎么办,你回答不会的,因为我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你这样的信任,我是又欢喜又担忧。我知道港城之行并不危险,可是你要体谅一个做丈夫的心,恨不得连天气都能预测得清清楚楚。
这世界上没有真正的万无一失,而我们是无法承受那个万一的。我曾经想让你学格斗、擒拿,我不是想让你在军中有多出众,我只是想如果遇到意外情况,你可以自保。你呢,所有的兴趣全给了篮球和计算机,其他的东西,有种潜意识的排斥,我也只得作罢。
我来gah不久后,去一个军工厂参观。他们为特种部队新研发了一种枪,枪管可以根据情况快速切换成不同模式,而子弹只需要携带一种,大大增加了特种部队在战场上的机动性和灵活性。我问他们可有袖珍型的手枪,他们那儿没有,但他们告诉我,世界上最袖珍的手枪,射程大约可以达到一个足球场的长度,体积很小,可以放在女士的化妆包内。我听了很是心动,如果有机会,我想为你争取一把。不过,你的射击技术真不敢恭维。唉,遇到你的事,我就各种愁,头发就这样慢慢白了……
卓绍华
xx年3月16日午休后
“首长,我有那么差吗,你有那么老吗?”诸航瞪着落款的那个名字扮了个鬼脸,然后又看了一遍,确定每个字都没漏掉,这才把信折好,塞进自己的背包里。她朝床上看了看,帆帆睡得很沉了,眼睛连忙四下找寻那只小脚印背包,看看里面到底有几封信。哈!她捂着嘴巴大笑,坏家伙腰躬着,小屁股翘着,那小背包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要是谁来抢,他随时准备护宝。
“你对妈妈真是好了解哦!”她偷偷地戳戳帆帆的小脸蛋,也上床躺下了。今夜,应该会梦到首长吧!
街上又有人游行了,a国、e国、d国三国的官员来港城,要求港城政府提供特别渠道,他们要把保罗逮捕回去,港城政府回应一切要按国际程序来。三国这次态度特别强硬,下了最后通牒,一周内必须给出答复。这个消息似乎把保罗的支持者们给激怒了,他们在街上抗议、喊口号。班上的学生也被感染了,上课时都不能静心,学校请栾逍开堂课和学生好好聊聊。
栾逍没有一板一眼地站在讲台上讲课,他是采用了座谈会的形式,让学生随便讲,然后他把学生的观点整理了下。有很大一部分学生说我们的电脑都被黑客攻击过,有次我的论文写了一半,屏幕突然黑了,真让人抓狂。可是为什么我们明知保罗是黑客,却恨不起来呢?
栾逍讲了一个事例,有一个山匪绑架了一位富商的女儿,要求他家用一万两银子来赎。富商一时间凑不足那么多银子,怕他撕票,只得报官。山匪带着那位小姐四下逃亡。在逃亡过程中,小姐发现自己对山匪有了好感,他似乎并没有那么凶恶,他给她吃的、穿的,也没有逼迫她做不喜欢的事。有一天,他们在一条小溪旁遇到了一队官兵,官兵手里有张画像,那时的肖像画技术不是很高,官兵觉得眼前的男子似乎有点像画像里的人,可又不确定。他问小姐山匪是她的什么人,小姐毫不犹豫地说是她男人。这个事例听着很像浪漫的爱情故事,其实就是一种人质情结,也叫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人质在被绑架时,对劫持者产生了一种心理上的依赖感,然后是非观模糊,或者颠倒。这种症状说明人是可以被驯养的。
学生们听得脸色发白,一个个都沉默了。栾逍笑道,很多观点并不都是黑白分明的。你遇到一些事、一些人,无形中就改变了你,这不能说明你是错的,只能说你不够明朗、不够确定,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
栾逍没有留下听学生们讨论,他疾步向大门走去,他走得太急,以至于诸航在图书馆前朝他招手他都没有看到。
诸航看着他上了一辆七座的黑色汽车,车疾驰而去,她有些纳闷,没听栾逍说他今天要出去呀?
诸航第三次走进保罗的房间,看到了三个外国男人,保罗没有为他们介绍,只说是朋友。诸航猜测是vj组织的成员。房间里的气氛很紧张,几个男人讲话的语速非常快,好像意见不太一致。见诸航来,他们便出去了。
保罗倒是很平静,竟然把整个窗帘都拉开了,大约是阴天的缘故,海面上有点黏糊糊的。
“你脸书上的那张海景照片不是在这个房间拍的?”诸航看着海对面鳞次栉比的大楼问。
“那张是他们坐船去外面拍的。我不是罪犯,我不想像罪犯那样见不得光,可是又不想让别人太容易找到我。”
诸航站在空调的风口下,冷风对着她的肩吹,泛出些许的凉意,她挪了个位置,站到保罗的左侧。“这也是一种艺术。”
保罗摊开双手,表示对这个说法很无奈。
两个人默默地站着,一艘游艇扯着帆向远海驶去,几个穿着比基尼的女子躺在甲板上晒日光浴。这是港剧里常见的镜头,但无论多么狗血的情节都有一个更狗血的现实版,让人无语。就像港城满街的珠宝店、名品店,仿佛满港城的人非富即贵,其实真正的大富之家有几个,多的还是蝼蚁。
保罗没有错过诸航脸上的不屑,他微微一笑,回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的u盘:“猪,我送你件礼物。”
诸航感到心脏强烈地一紧,她看着保罗。保罗彬彬有礼地颔首,神情是与外形相匹配的自信与倨傲。“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拒绝的话已经出口,可是视线却像黏在那u盘上,怎么也挪不开。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你来港城不就是冲着它来的吗,怎么矫情起来了?”保罗在沙发上坐下,优雅地交叠起双腿。“不要告诉我,你是想和我叙旧,才特意过来的。”
这才是真正的保罗吧,前两次见到的都是藏在面具后的人。诸航调整了一下不规则的呼吸,感到镇定点了,才说道:“我过来是想向你道谢,你送给宁大的那件礼物,我们收到了。”
保罗恍然道:“那不算是礼物,飞翔的山鹰里的资料真真假假,具体的只有创建者清楚。我负责的是用中文工具和中文代码编写恶意软件,来攻击某些企业网站,说好听点是模糊别人的视线,说难听点就是栽赃,是不是让你们恨得牙痒痒?这个资料,我发现有一阵了,解密用了不少时间,然后我想辨别下真假,便随便找了个地方试水。”
还真是随便呀,宁大何其幸运!诸航没揪他的语病,心里明白就好,那些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认出了他,来了港城,他们见上面,也不枉他一路过来,步步为营。“如果是假的,你会继续在里面待下去?”
“不管什么职业都有一个倦怠期,即使是假的,我也会离开。不过,我可能会选择悄然离开。”
“周师兄,你主动和我联系,你明知我是什么身份,就不怕我泄密?”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保罗的反应都没有她快,诸航再次把握了话语的主动权。保罗声音喑哑了,头低垂着:“你不会,因为你是猪。不管何时何地,你都不会被别人左右,你永远不会失去自我。你有你的原则,这和你的身份无关。”
诸航觉得心里那勉强压下的愤怒再掀起一角:“既然你这么了解我,那又何必拿个u盘来试探我?”
保罗连忙解释:“不是的,我是真想把这个礼物送给你。”
“你舍得?”
“送你,我就舍得。”保罗的神情不像作假。
“好,我接受。”
诸航完全没有给保罗反应的时间,抓起u盘就往洗手间冲去,当保罗追过去,只听到马桶哗啦一声冲水的声音,u盘连个影子都没了。“猪,你疯了,你知道那里面的资料有多重要吗!”他气急得用手捶门,面容因激怒都扭曲变形了。
诸航冷然地对视上他的眼睛:“我知道。我厌恶被别人监视、窥探隐私,同样我也对别人的隐私不感兴趣。大家都站在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里,军事、经济、民生,即使玩计谋,都凭实力说话,赢得磊落,输得尊严。这样卑鄙、龌龊的行为如果被默许,那还要什么法规、道德?时光倒流,一切回到原始社会,丛林规则,弱肉强食,什么束缚都没有,你希望世界变得那样吗?”
保罗像一条衰弱的鱼被抛弃在了夜晚的沙滩上,唯留有苟以延命的喘息。这些资料是他的支撑,是他的全部,现在没了,一种让人窒息的孤独裹挟着他,仿佛掉落千年的冰窖。他再也反抗不了了吗,只能由着命运来宰割?
锥心之痛——真的是眼前发黑,一时间大脑和心脏都不供血了,他感到自己在冷却,冷却成了一座雕塑。
“周师兄,你的支持者们支持的是你勇敢站起来揭露丑恶的方式,想得到那些资料的都是别有用心的人。那是一枚隐形炸弹,只会把你炸得粉身碎骨。”曾经,周师兄人长得清风朗月,品位阳春白雪,笑起来阳光,极容易得到别人的好感,她呢,总让人觉得不好好盯着,一不留神就滑到边缘外了。命运却玩了个颠覆,这到底是谁的错?那种沉重的窒息感又堵上诸航的心头了。
保罗肩膀无力地耷拉下来,忧伤地看着一脸正义的诸航。良久,他说服自己平静了,从前他设计防火墙,可以拦住天下人,却总是被她攻破。好像在她面前,他就没赢过,也许这是他对她的纵容,他无意输赢。一个圆圈一样的符号,从他的心底渐渐地升腾上来。在那一刻,他决定不再徘徊,不再动摇,不再痴望了,就让本该结束的结束吧!
“猪,如果我犯下滔天大罪,逃亡在外,你是追捕我的警察,有一天,我们在街角狭路相逢,你会举枪射杀我吗?”
“我……”这是什么鬼问题,诸航犹豫了下,准备反驳,保罗笑着截住了她的话头:“你迟疑了二十秒,我知道了,不管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即使是个罪大恶极的人,在你的心底,对我总留一寸不舍、不忍。我还有什么可埋怨的呢?”他像是真的开心,周身都罩上一团愉悦的气流。
“猪,我也怀疑过当时的冲动和选择,但是每一次的午夜梦回还是会走上同一条路。不管结果是什么,只是对自己所作所为的一个交代。就像音乐,可以听到流泪,却不需要告诉别人为什么。”他是多么喜欢高贵而不动声色的古典音乐,哪怕是用单调和重复掩饰内在的丰富。他闭着眼睛聆听,想拥它入怀,像无数次的抚摸那样抚摸,无数次的珍惜那样珍惜,但还是要松手的,让它随风而逝。
他看着对岸逐渐亮起的灯火,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猪,我考虑好了,我要离开港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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