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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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他在敖剑的陪同下回到了京城,十年的时光,在这片土地上刻下了岁月苍凉,他惊讶地发现,当年繁华如锦的京城竟变得异常凄凉,洛家惨遭灭门,早是断桓残瓦,但叶家也没落了,门庭冷落,枯叶铺地,早已不復当年奢华。

他问了邻人才知道,一年前京城大旱,导致瘟疫横行,叶家族人死了大半,后来他们在朝中供职的家人犯了事,被削去官职,叶家便就此败落了。

「他家媳妇生孩子生了两天都生不下来,那么多学医的,却个个没办法,大家都说是报应,活该他们家绝后。」

不知叶家还做了什么恶事,以致于邻舍如此憎恨,洛阳此时只觉得满城荒凉,连带着那股仇恨也变得落寞起来。

当晚,他来到叶家,叶家大门虚掩,有半扇门轴断了,随着夜风微微晃动,发出空洞的吱呀声,门前落叶被风捲起,更添了几分凄凉,洛阳默立在门口,想起十年前这里的繁华,想起自己曾付出的感情,想起才不久发过的要血洗叶家一族的誓言……这些,也都在夜风中慢慢沉淀了下去。

身后传来淡淡的冰冷,是敖剑的气息,在无声警告他莫要犹豫,修罗王一向不是个有耐性的人,他知道自己耽搁得太久,于是推门走进,这里他曾来过许多次,轻易就到了内堂。

家丁看到他,以为他是主人请来的大夫,很殷勤地把他引进后院,才踏进去他就听到妇人凄惨的叫声,那个男人站在并不明亮的房间里,很烦躁的来回踱步,听到家丁稟报后,一脸欣喜地跑出来迎接,当看到是他时,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却什么都没说,眼中露出的绝望证明他已经认命了。

洛阳也默默看着男人,拇指按在剑柄上,做出了弹剑的动作,却始终没有拔出。

因为他不敢肯定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叶素臣,十年不见,应该没太大变化才是,可是男人却僂腰驼背,满头苍发,一张脸布满了疤瘌,这个他十年里一直念念不忘要杀掉的人,若是走在路上,擦肩而过时,他可能连瞥都不会瞥一眼。

很可笑的结局,如果他连仇人的样貌都认不出,那么,他恨的究竟是这个人,还是他曾对洛家所做的狠毒之事?

「葯神真厉害,这么多年你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呢。」

许久沉默后,男人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先开了口,声音嘶哑,跟他记忆中的浑厚嗓音完全不一样,男人看着他,眼眸中流露出艷羡倾慕,还有认命后的如释重负,看他不说话,自嘲地笑了一声,说:「那件事,我很后悔,我奉父命……没想到会搞成这样子……」

也许是吧,洛阳想,男人不是恶毒到极点的人,也许真的有喜欢过他,但那份喜欢远远抵不过权欲的诱惑,当人心完全被慾望遮住后,所谓的仁义道德只是一纸空谈,随时都可以丢弃。

他什么都没说,只冷冷看着叶素臣,也许叶素臣没说谎,但这些并不能抹杀他曾犯下的罪孽,可是看着这个刚过而立就已经老态龙鐘的人,他深刻怀疑,自己把十年时光都放在虚无的仇恨和报復上,究竟值不值得。

「我一直觉得你没死,一直都在等你来取我的命,十年了,我没等到你,却等到了瘟疫,我们家现在没剩几个人了,这些都是报应……你想怎么做,都随你吧。」

或许是感觉到他身上的杀气,男人喃喃地说,他没求饶,可能认为求饶也无济于事,也可能已经厌倦了这种落魄的日子,却又没勇气自我了断,所以更期待死亡的降临。

洛阳眼眸扫过四周,几名妇孺不知道他是谁,躲在房门后偷偷看他,有个孩子嘴巴裂开,似乎想哭,被母亲死命捂住,妇人眼中流露出的惊恐在月下一览无馀,让他想起十年前洛家被灭门时,家人眼中相同的目光。

心头一震,寂静中彷彿被人当头棒喝,让他猛地从黑暗中清醒了过来。

原来,此刻的他跟当初的叶家没什么两样,十年汲汲于仇恨,让他忘记了身为医者的初心,也忘记了为人的良善。

屋里妇人的哀啼声逐渐变低,像是明白自己已到了油灯枯竭的时刻,打算放弃了,时辰却仍然残忍地往前慢慢移动着,操纵着生与死的来临。

心绪激烈翻滚着,身为医者的良知在黑暗里挣扎,他想毁了那个愚蠢的想法,却怎么都做不到,冷汗溢湿了内衣,彷彿此刻的他也站在生死之间,一手是死亡之剑,一手则是医者之心,彼此激烈衝突着,逼迫他立刻做出抉择。

「带我去看一下!」

恍惚中,像是有人引导着他似的,说出了他深藏已久的想法,脱口而出的话语,却让他的心立时沉定下来,长舒了一口气,冷风拂过,他感觉很轻松,彷彿一直以来积在心头上的憎恶仇恨也被风一起拂开了,定定神,像是确定自己没有选择错似的,他重申:「带我去看一下!」

男人还是没明白他的意思,呆在那里不动,洛阳没再理他,径自抬步走过去,但没走两步,就感觉衣袖被扯住,随即手臂疼痛传来,凄厉冷风旋过,在他的臂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你好像忘了你来的目的。』

夜空寂冷,却冷不过男人的话声,这是来到人间后,修罗王第一次跟他说话,相当不快的语调,他知道修罗王看出了他的想法,毫无疑问,他的行为忤逆了修罗王的初衷,王想将他训练成无情无欲的修罗,可是他现在的做法分明是在挑衅——这十年来的调教全都白费了,他是人,永远都无法变成恶鬼。

洛阳脚步略微一顿,却没有回头,这辈子他从来没走过回头路,经歷了灭门、逃生、死亡,他改变了很多,但也有一些是不管怎样都无法改变的,那就是他身为医者的本心,这份初衷从他刚学医时就记住了,也许暂时被仇恨蒙住,却无法真正忘记。

意念像是传达到了敖剑那里,他没有再阻拦,洛阳走进里屋,女人生產的地方,浓重的血腥气,加重了死亡来临前的冰冷,被请来的几个稳婆像是也都放弃了——只要有过接生经验的人看到这种场面都知道,这种逆產,往往是一尸两命,坚持,也不过是让活着的人更遭罪而已。

「这是我们第三个孩子,依旧保不住,这一次连她也熬不过去了,真是报应呢……」

叶素臣越过他,走到妻子身旁,抚着她的额头喃喃说道,这种对生命毫无期待的态度让洛阳很生气,世上的确有生死轮回,但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该轻言放弃,这是身为医者最低的准则,枉他行医多年,却连这点都做不到。

產妇已到了垂死边缘,神智都散了,看状态已经坚持不了多久,洛阳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照葯神上所记载的医术救人,那种方法太兇险,迄今为止只是作为一种医术传承下来,洛家以前都没有人做过,对于从未碰过的领域,他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人不行了,老爷,还是准备后事吧。」

稳婆的一句话让洛阳本来犹豫的心绪猛地沉定了下来。

在死亡面前,他该做的是儘力将病人救回,而不是顾虑自己的信心,没时间给他犹豫,脑子里飞快回想着书中的记载,跟叶素臣借了行医药囊,用银针顺妇人的眉心人中等穴位依次扎下,帮她提神,又让稳婆换来新的温水,解开妇人的上衣,随后拿出银刀,抬手,准备下刀。

「你……」男人被他的举动弄愣了,獃獃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想你妻子有事,就照我的话去做。」他冷冷吩咐。

逆產的唯一办法就是剖腹,洛阳也只是在书中看过记载,不过书中知识跟实际情况完全不同,剖腹產子是很惊骇的行为,他也没有十足把握,只能照书中所说的那样一步步来。

不过还好,最后婴孩终于成功取出来了,汗水溢湿了衣衫,他没在意,把孩子交给稳婆,又用特殊丝线将妇人腹部缝合,那丝线是用修罗界常有的藤蔓製成的,柔韧坚硬,修罗们都喜欢把它盘在兵器护腕上增加杀气和力度,没想到杀人的东西,有时候也可以用来救人。

救人后,他交待了叶素臣之后需要注意的问题,便转身离开,男人抱着孩子追上来,衝到他面前拦住他,期期艾艾了半天才低声谢他救了自己的孩子。

「不,是我该谢谢他。」看着这个刚刚来到人世间的婴儿,他说。

无视男人投来的讶异目光,洛阳淡淡一笑,婴儿纯凈清澄的眸光可以洗却所有杀意和仇恨,让他豁然醒悟,身为洛家子孙,他活着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也许,他永远无法如敖剑所期望的成为真正的修罗,哪怕心里揣了再多的仇恨,他的初心,也始终是医者。

洛家世代行医,为医者,救才是他应该做的,如果他今晚血洗叶家,那他跟当年叶家的人没什么不同,他可以在跟修罗对决中毫不犹豫地斩杀对手,但面对妇人幼童,他永远都无法拔出手中青锋。

洛阳从怀里掏出玉佩,那是当年叶素臣赠给他的定情信物,漂亮的蟠龙玉,夜风吹过,将沉淀的往事拂起,然后又随风一起消散,留下的只有这枚玉佩,他把玉翻过来,玉后刻的「仁」字在月下泛着柔和的光芒。

洛阳将玉佩掷了过去,男人伸手接了,轻轻抚摸玉石,眼眸深沉,不知是否也想起了曾经那段开心的往事。

「其实葯神里记载的医学精义你早就知道了,它一直就在你身边,你却从来没有在意过。」

天底下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医术,为医者,仁为首,只有仁心,才能造就高明的医术,可惜叶家捨本逐末,为了名利遗弃了身为医者最重要的东西。

如果说在来之前他是满怀杀机的话,那么此刻,他想,自己该释怀了,叶家已经为他们做的事受到了惩戒,他不该再继续背负这份仇恨,也许看淡放开,才是父辈最希望他做的,他已经糊涂了十年,不可以再继续糊涂下去。

洛阳转身离开,这次男人没有再拦他,只是在他身后说着什么,他没有留心去听,因为那已经不重要了。

月色昏暗,深夜的街道更是凄凉,洛阳走出叶家,就看到长长的青石街道尽头,一道黑色身影立在那里,没有杀气,也没有怒气,却让人感觉到寒冷,修罗王负着手冷冷看他,没有一丝表情的脸盘,却将寒意毫不留情地散发出来,他感觉到了恐惧,于是急忙加快脚步走过去。

敖剑没有给他靠近的机会,他走到一半,阴风就突然袭来,重重打在他脸上,他无法抵御阴风的戾气,被扯着向后重重甩去。

「没用的东西。」

他听到远处传来不屑的斥责声,却无法反驳,那掌阴风很戾,轻易就伤了他的心脉,他好久才回过神,挣扎着想爬起来,就见眼前一晃,黑影已经立在了他面前,蹲下身,盯住他的银眸里杀意隐现。

「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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