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02裹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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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设在宫城北边的瑶光楼内,从楼上至楼下以及台阶处都摆放着大小不一的长方桌,下铺设地毯,毯上安放坐垫,圈椅,或矮墩用以坐卧。

瑶光楼前歌舞阵阵,夜宴众人按序就坐取乐,是时楼上,楼下,沿阶各处欢声四起,热闹非常。宴酣,适逢上赐浴汤泉,众人彼此争相推让前往。

越国公徐昌平喝了个酩酊大醉,被几位自家亲戚扶着,预备和不久前结交的傅尚书一块去尚食汤。

“真真,真真——!”他摇摇晃晃,大庭广众之下毫无形象地叫嚷着,“我的真真诶,你去哪里了?”

叫的是府中爱妾,调头摸的却是旁边端盘宫女的手,也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几位扶他的亲戚硬是使了拉牛的力气才勉强拦住他。

“你们怎么不管管他!由着他这样发疯!”张氏和崔宛珍送喝高了的徐大器去休息,回来席间看见这一幕,当即咬牙切齿道。

她身后跟着一个畏畏缩缩的老妇人,脸上挂着笑,正想要讨好她,张氏找不着出气筒,抬手一巴掌打在徐昌平旁边那个叫真真的妾脸上,把她打得滚在地上,一时惹人注目:“下作的贱蛆,你奶奶生了你,天生就会卖的小娼妇!我回去先揭你的皮!”

说话间还要踢打,崔宛珍忙劝阻道:“如此良日佳节,母亲犯不着为了一个奴婢怒火伤身啊。”说着使了个眼色,让那个妾室下去了。

扶住徐昌平的亲戚们此时也赶紧从善如流道:“是啊是啊,您看在侄儿们的薄面上,别和叔叔计较生气了……”

“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真当这里是你们家了!”张氏狠啐道。

亲戚们一个劲地笑,连声奉承道:“婶子说哪里的话,即使到了天宫去,谁不都是对咱家放一万个尊重,恭恭敬敬孝顺叔叔婶儿的。除却圣后娘娘,婶子可是天底下女子中头一号人物了啊!”

去你妈的头号人物!张氏暗暗咒骂道。

谁知道她原来也是这么想的,可今晚和皇亲命妇们去皇太妃处的遭遇,着实让她从头到脚羞愤欲死,仿佛被人口吐唾沫戳穿了脊梁骨,此时听了这话,不由更为恼怒-

他们一家自下午随驾到达行宫,在缭墙内随众人一块由尚寝局的宫人安排分调,在西南边的连排屋舍安顿好之后,便收到了来自皇太妃处递下的请帖。

这位皇太妃虽然之前住在洛阳,没有和她有过往来,但是张氏知道她的大名。她曾抚养过陛下长公主姐弟二人,是今上在世的亲近长辈中唯一且有分量的,实和太后一般尊贵,今年快六十了,据说她为人慈善,爱热闹,这次不仅仅邀请了张氏,连同长公主,王妃们,以及另一些有头有脸的外命妇也一块邀请过去小聚。

能得到皇太妃的重视,在一块闲来叙叙家常,按照寻常公侯之家来论,是件极有体面的殊荣,但是以张氏如今的地位来说,是件属实平常的事。而况张氏名义上还是当今圣后的母亲,圣后和圣君既然是敌体夫妻,那么她和皇太妃彼此就是真正的亲家关系了,并无上下尊卑之分,此时能聚在一块相亲相亲,更有家里亲戚串门走动的意味,真算得是锦上添花,再好不过了。

在皇太妃没来之前,以及接到她递来的请帖之时,张氏一直就是被身边的亲信这么吹捧着的。越国公府如今的食实封堪比郡王,因为徐宝象的关系,她的确在外命妇中的地位非常高。

但是当她赴往皇太妃所住的宫殿时,情况却不似她所想那样了。

该免的虚礼没有免,原本该和皇太妃一样接受众人簇拥的张氏,却被贵妇们晾在了一旁,在下首的第一个位置闷坐着。而前日还和她热络攀交的独孤氏此时正侧身坐在皇太妃的坐床上,一边给皇太妃讲笑话,一边接过王尚宫盘子里的茶递过去。

坐床的另一边是秦国长公主李贤,她见了她,也没什么表示,只是淡淡的一眼扫过,眉似青山之横,目如深潭之清,不知是有意的还是真没看清楚。

只这一眼,如看灰尘似的侮辱性极强,让素日受到吹捧的张氏如爆炭一般,凭空生出比天高的气性来,真论起关系,自己怎么说都是她姻叔母,她还是自己姻侄女儿呢!

虽然独孤氏曾提醒过她要注意自身的身份影响,但是张氏被日益捧高,认为只要不惹到徐宝象,一切都是以她为先,独孤氏也不过尔尔,右相之妻又如何,平日对自己热络不过是地位在其之下,想沾沾好处罢了。可是看她现在竟然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任何人都不来巴结她,张氏便更加怒气冲天了。

坐在后排次座的河间郡夫人看她面色不善,好心关切几句,却不想被她就近发泄般啐了一口唾沫:“呸!!”

“——张夫人觉得可好啊?”

皇太妃听完独孤氏的笑话,回头却看到张氏正照人脸上吐痰,唾沫星子飞溅到红丝绒毯上,让原本有洁癖的皇太妃立刻沉下了脸。

一旁负责清扫地毯的宫人看在眼里,想着等这次聚会结束就把它扔了。

“……老娘娘息怒,这原是场误会。”最后还是河间郡夫人替她圆了场。

但张氏的脸却像被人打成了猪头般胀紫,见势不对,她仍硬着头皮端笑对皇太妃招呼道:“亲家母,亲家间不常走动,难免会有误会的嘛……”

却说完,室内无一人应和,张氏这下更加尴尬了,脚趾都快抠破鞋底,直觉他们这份安静并不是在默认她和皇太妃的关系。

皇太妃已经是快六十的人了,张氏比李贤还小几岁,做她女儿都绰绰有余,就算真有这层关系,此时突兀炫耀般地叫起来听着不免让人汗颜。

终于还是独孤氏站了出来,热场道:“张夫人和河间郡夫人是亲家?”

“不是,”河间郡夫人笑道,“哪里配呢,独孤夫人说笑呢!”

这话虽是自贬,可在场还是有少数人似乎听出来那是在说张氏品性有亏不配作亲家的意思。因借着这句话的由头,他们和那些听不出这层意思的,只笑河间郡夫人滑稽的命妇一齐笑了出来。

满室的哄堂大笑,张氏有什么委屈和愤恨都此刻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说笑间到了晚膳时间,此事略过不提。席间宫人们陆续上菜,其中有一位面容静丽的少女端着酒盏走上来道:“妈,这酒是我亲自酿的,滤过了好多遍呢,您看看是不是像水一样清了?”

这位少女自小在皇太妃身边,是她的养女,乳名叫荣娘,也被李贤呼作荣儿。

皇太妃笑着揶揄她道:“半年才酿了一壶酒,我们荣娘可真是孝顺啊。”

“您又在拿我醒脾了,”荣娘为她倒上酒,坐在她脚踏旁乖巧笑道,“当然要孝顺您啦,我最近还看到了一则故事,看完更决心也要像他这样孝顺您呢。”

“是什么故事?”

“是舜帝的故事。”那荣娘随机应答,十分机敏道,“您知道吗?舜帝小时候过得很可怜,他的父亲,继母,弟弟都对他很不好,屡次加害他,甚至纵火想烧死他,填土想把他活埋,但是他仍然毫不嫉恨,对父亲孝顺,对弟弟慈爱,称帝之后仍然封他们做诸侯。您看,即使他的亲人对他那么不好,他都仍然尽孝心,您那么疼我,那我就更要对您掏心掏肺呀。”

皇太妃笑了笑,没说话。一旁的李贤听完,不由想起徐家虐待徐宝象的事,指桑骂槐地斥骂道:“这种人真是枉为父母,下作无耻!”

张氏喝汤的动作原本随着荣娘的叙述慢慢不利索了,她隐约觉得荣娘话里有话,连说的故事也和他们家的情况相近,但是她一个小姑娘知道些什么呢,直到听见李贤的这一声斥骂,口中的汤便几乎咽不下去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徐家发达后,张氏最是忌惮有人把他们曾经虐待徐宝象的事摆在明面上,这是他们家的死穴。她不确定如果一再重提此事,反复揭开伤疤,屡次勾起徐宝象悲伤的回忆,她会不会停止对他们宽容下去。

“唉,什么命托生到那种人家,别是神仙要渡劫吧……”座下的人自然没及在意张氏,只听了李贤的话,便纷纷开始应和。

“就是,那种人家简直是穷凶极恶。”

“恶贯满盈。”

“人面兽心。”

徐家和徐宝象的过往虽然曾有一些风言风语传出,但是有所耳闻的人毕竟极少,除了李炎身边的几个聪明人外。因此在场的命妇们不知情,嘴上骂得也没留余地。

皇太妃看着席下张氏面色异常的反应,想到李贤和她说起徐宝象以前过得不好,大多是和这个家有关,一时忍不住红了眼圈。

她很快调整好情绪,微笑止住了众人,道:“你们成语一个接一个的,是在行酒令吗?我们张夫人不懂,换个简单的令行吧。”

这时不知座下哪位大胆的妇人出口道:“听得懂的,张夫人见识比我们都广,不然家里如何能出圣后娘娘这样仁爱的主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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