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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东方的路途平静而顺利。翡翠林地又称精灵之森──虽然不是真的有精灵住在里头,但顾名思义,风景相当漂亮,与塔斯兰有几分相似──好吧,对我来说森林长得都相差不远;但精灵似乎因此得到安抚,他脸上的线条放松许多,嘲弄我的次数似乎也大大减少。

坐在猎豹颠簸的背上,我就着不时掠过的细碎阳光,翻阅大贤者的收集日志,每隔一段时间就发出惊呼。

「圣光在上,看看这些!」我大叫起来,「除了那个诡异的尸瓶,还有塔萨加的鬍鬚酒杯、保留时间的人鱼圣物伊斯塔壶……还有毁灭之盘阿迪梅亚斯!你真的没有在屋子里看到这些东西吗?」

我转过头试图将书本摊在精灵眼前,被不耐烦地拨开。

「没有!」

「这真是令人惊奇!」我自顾自地说:「不知道大贤者是怎么找到这些东西的?你知道毁灭之盘是什么吗?它是黑暗之神製做出来的法器,就跟我身上的新生之杯是差不多的东西;但我这个是治癒用的,他是杀戮……」

特兰萨给了我一个「废话」的白眼。也对,他都叫毁灭之盘了,就是拿来消灭用的。

我低下头,继续翻阅大贤者的收藏。

不知不觉,阳光洒落的面积越来越大,绿荫再也遮不住前方的景像。此时,我们已能看见远方被山脉环绕的谷地;一条瀑布在中央直衝而下,化为谷内散布的涓涓细流,空气中充满潮湿的气味。

过了这片林地,就会到达碧幽谷的入口。

精灵让猎豹放慢了脚步。我感觉到他的胸膛贴上我的背脊,温热的气息吹拂在我的耳际,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朋友倒是忠心。」他说。

「什么?」

「有埋伏。」

我手一抖,精灵不耐烦地嘖了一声,及时接住掉落的书塞进我的背包。

「他们用巫术隐藏身影,却藏不住声音。」

我屏住气息,侧耳倾听,然而只听到树叶的沙沙声响;我尝试动动僵硬的手指,发现手心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湿。

「我们有办法逃脱吗?」我悄声说。

特兰萨没说话。我在脑海中想像他专注地凝望远方的模样,这让我稍稍安下心──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他,深怕敌人发现我们的举动有异。

「他们可能会杀你,你灭了他们一个小队。」我继续说:「真的不行的话,让我去跟他们交涉……」

「闭嘴。」精灵说。

他毫无预警地剎住猎豹,扯住我跳下去,接着将我拉向身前,双手举高──这情景似曾相似,我有些手足无措,不确定自己该扮演人质还是共犯。

「双手举高。」精灵在我耳边说,我跟着举起手,心惊胆跳地望着前方。

悉窸窣窣,有什么出现了。

一个,两个,三个……骑着马的人影如狼群一般自隐密树林中出现,将我们包围。最前头是手持盾剑或斧头的战士,几个弓箭手分散在后方,加上穿着法袍的人──我的心沉了下去。一个配有法师的团队,代表这是个精锐部队。

一个被重甲头盔掩盖住面貌的人走向前方,他的胸前别着指挥官的徽记。

「聪明的决定,精灵。」他说:「接下来你所有的不配合都将被视为精灵族对我国的宣战──现在,放下所有武器!」

精灵偏过头朝后方示意。他的弓绑在娜塔身上,此时,猎豹乖巧地坐在地上,像隻无害的大猫咪,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不可掉以轻心!」

苍老的声音响起,一名老者缓缓来到指挥官旁。

「精灵族是天生的施法者,兼具对魔法的抗性及亲和性,他的弓恐怕是混淆视听用的……依我看,他极有可能擅长施咒!」

「当然,卡加特大人。」指挥官回答:「优秀的弓箭手从不会将弓留在坐骑上。在拿到那把武器前,他就会被我们的弓箭手射成蜂窝;当然,念咒也是,我们有许多优秀的法师。」

运气真好,这位精灵战士的弓就只用来杀人;倒是他的脸蛋能像这样迷惑敌人,圣光在上,好像他只靠那对尖耳朵就能突破魔法结界似的。

长者摸摸鬍鬚,神情睥睨地望过来。

「我是智者卡加特,你也许听过我的名字。精灵,会说人类语言吗?」

特兰萨不动声色地盯着他。他肯定不认识他;当然了,连我都没听过他的名字。

这年头谁都可以当智者了,要我说嘛,你只要比那些王公贵族知道多一些东西,任何他们一窍不通的──魔法、天文、鍊金术、草药学……除了社交舞会外的任何东西。最好什么都会一点,只懂皮毛也没关係,再加上一些吹牛技巧,把头发留长,把自己弄老一点,穿上宽宽的袍子,然后告诉他们自己能解决他们的难题──比方说,看出一个精灵战士的魔法天赋,你就能站在军队头头身旁,享受眾士兵真诚的、尊敬的,溺水者盯着浮木般的目光。

「尊敬的智者大人。」特兰萨说,那语气简直真诚到让人怀疑他是在讽刺的程度:「听过塔多蓝纳吗?」

老者顿了顿,摸着自己长长的鬍子。

「塔多蓝纳,也就是预言之书;由创世神所记录,过去到未来的宇宙轨跡。」

「是的,它寄生在我的脑子里。」特兰萨说。

我睁大眼睛,转过头看他。特兰萨的神色依旧淡漠,淡绿色的眼睛却彷彿起了波澜;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甚至有些发颤。

「我被迫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我看见这世界的崩坏,在数百年后遭遇的浩劫……我看见自己的死亡,无时无刻在脑海中浮现。您能想像吗?每一天,我都经歷着内脏腐朽、四肢被虫子啃噬的痛苦……我不想看,不想知道这些事,但还是非得依循脑子里的方向前进……那太沉重,我快疯了,再也忍受不了……」

精灵沙哑的声音带着哽咽,他露出痛苦的神色,俊美的脸庞扭曲起来。

我从没看过他这个样子,这让我感到心慌。他怎么了?

「智者大人。」精灵哑声说:「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卡加特仍在摸鬍鬚,好像不摸它就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一样。

「预言总是会成真。」他慢悠悠开口:「不管我们如何做,未来的轨跡总是注定,那是天意。那东西为什么会在你脑子里?」

「就如同你们的目标。」特兰萨回答:「在罕见的情况下,神器会附身在灵魂之中。人类法师资纳费‧兰索带着塔多兰纳闯入精灵之森的那一天,它就深植入我的脑海。」

「资纳费‧兰索?」卡加特扬起声音:「根据记载,封印在古奥林多教堂的结界里的塔多蓝纳确实在五百多年前由资纳费‧兰索盗走……在那之前,他才刚从魔法监牢逃脱,之后就行踪不明──原来他竟跑到了精灵之森!」

指挥官咳嗽了一声。「卡加特大人,这精灵可能在胡言乱语。预言这种事根本……」

「他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卡加特坚持道:「在塔多兰纳被窃走之前,眾多考古学家及法师花费毕生心力研究它的内容,但仅仅能破解极少部分的内容。具传塔多兰纳只会显示无法改变的部分,以避免未来被窜改;若他是真的被塔多兰纳选择,也许会具有看见所有预言的能力。你看见了什么?」

「一开始……我只看见微乎其微的片段。」特兰萨轻声说:「但您说的没错,随着时间流逝,看见的越来越多。我知道我会遇见你们,不论我走向哪条路……智者大人,不论我做了什么,那都不是我的本意。我别无选择。」

卡加特沉吟了一会,终于停下了摸鬍子的动作。

「你想说你只是遵循神的旨意?」

「正是如此。」精灵回答:「我的确是遵照预言寻找大贤者。根据预言,他会将书从我脑中取出来;另外我也想在知晓一切前,尽早将我与塔多兰纳的连结切断,而这人类宣称他能领导我找到大贤者。若非如此,我怎么可能与他一同行动?」

他嫌弃地朝我望了一眼。那眼神太过熟悉,看起来和演技毫无关联,但我已无暇为此悲伤──此刻的我只感到震惊。这是真的吗?我一直为自己的任性感到亏欠,但这样看起来,精灵跟着我并不单单只因我自己的选择。

「可惜这里已经被我们搜索过,大贤者不在这里。」重甲男人打断了我们的话题:「你们中了圈套,现在已没有退路了。」

他驾着马走向前。

「我不管什么劳什子的预言,你的理由不能抵销你的罪刑!你包庇罪犯,攻击我们的士兵,精灵,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我不惊慌,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死期未到。」特兰萨慢悠悠地说:「在我所看见的未来,你们的任务将会失败,艾隆撒将会灭亡;多数人选择放弃艾隆撒人的身分,趁着动乱潜逃出境……你们难道没有察觉到异常吗?无意义的征战不断,那些贪婪的贵族却在城内享尽荣华富贵,视你们的牺牲为理所当然,逼迫你们投入一次又一次的战役。你们心里有数,这样的领导者只会让国家走向灭亡!」

「简直……一派胡言!我们是不会受你的挑拨的!」

「你以为带走这位人类就能免于死罪?那位国王陛下是那样誆你的?当初你为了证明自己的忠诚拋家弃子,结果得到了什么?降职、夺权、发配边疆!你真的以为自己完成任务,就活得过今晚?」

男人住了口,一脸惊疑不定。

「你怎么──」

「这一切都是神的旨意。」精灵说。

穿着重甲的男人看了看老者,又看了看精灵;那模样像个不知所措的菜鸟新兵,一点也不復见指挥官的影子。

「卡加特大人,陛下一向信任您,我同样尊敬您的智慧与决断……」他求救般地转向老者:「依您所见,这名精灵说的话可信吗?我们该怎么处置他们?」

「咳哼。」

卡加特清了清喉咙,又开始摸起自己长长的鬍子。

「无需多言,既然预言终将实现,依照计画──噢!」他大叫一声,我才意识到刚刚有什么东西贴着我的脸颊飞过──

来不及看清状况,听见叫声的我已被扯向后方;我施了个防御术,与此同时娜塔发出怒吼,巨大的猎豹高高跃起,跃过我的头顶扑向前。

混乱的骚动紧接而来。

「长官!」

「治疗智者大人!」

「快住手!亚梅尼丝要活捉!」

箭矢及法术的闪光从我的眼角馀光掠过,精灵将我一把推倒在灌木丛后方,我面朝下跌倒在地,只听到武器咻咻破空的声音;我爬起来想继续施展防御术,却顷刻被化解──驀地,一丝异样的波动如潮水般泛起涟漪;我绷紧神经张望,蓝色的光芒如预料之中乍现,昭告着法术能量的催动。

──是禁錮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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