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 第57节(2 / 2)
“回答我,席扉,你会拦着吗?你必须得回答我。”
席扉这辈子说的最理所当然的一个字是:“妈”,说得最艰难的一个字是:“会。”
秋辞得以从那个固若钢铁的环抱里出来了。再强若钢铁的人,也比不过命运。
秋辞终于又走出那道门,这次他学聪明了,连电梯都没等,一直跑着,在心里说:“别再追了,到此为止吧。”
可他又听见席扉在身后喊他的名字了。
恨他!恨死他了!恨席扉比恨徐东霞还要多!
他是一块注定滚落的石头,难道席扉真要当西西弗斯吗?他为什么要当西西弗斯啊!没有比西西弗斯更痛苦的了!
秋辞奔出单元楼,竟然在下雨。他的拖鞋在湿地上微微打滑,不得不放慢速度,身后的追逐似乎也慢下来。
秋辞躲开路灯,穿过小区黑漆漆的绿化园,摸黑找到后门爬出去,跑上街道。
街上的人也都被大雨惊得乱逃。有人怀里护了一只皮包,有人头上顶了一只皮包,没人顾得上去看他有多奇怪。
秋辞拼命地跑着,心里多期盼席扉能再找到他,跑得就有多卖力。一边跑,一边往后看了一眼,没有再看见席扉了。
他停下脚,流浪汉似的坐到街边。檐下都被躲雨的人们占满了,秋辞就坐在雨里,心想反正已经全湿透了,雨水正好能掩饰他的眼泪,这样看起来就没那么奇怪了。他一边擦脸一边反思刚才那念头,太恶俗了,三流电影一样。
“秋辞。”席扉又喊他。
秋辞模糊着双眼抬头看他,看到他还带了伞。
席扉把伞撑在秋辞头顶。秋辞又抹了下眼睛,雨被挡住了,眼睛终于能看清楚一些,看到席扉还向他伸出手。
席扉似乎是觉得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来得这么晚,“我看见你穿的拖鞋,就不敢使劲追。”又说,“我想起外面在下雨,你没打伞。”
第94章 不怨不恨
秋辞心里的那只淋了雨的落水狗一边走着,一边直立起来,化成人形,耷拉的湿尾巴逐渐退化消失,两条后肢进化成直立的腿,蜷缩的前肢伸展开来,其中一只握在席扉的手里。
他们并肩打一把伞走在城市的街上,希望能天长地久地走下去。
回了家,席扉让秋辞先去冲个热水澡。天已经凉了。夏天似乎就是在今天结束的。
秋辞冲身上的时候漫不经心地回想,好像每年都是十一长假时下一场雨,然后气温立马就降下来,秋天转眼就来了;过一会儿洗头的时候又想,应该问问席扉,他在这里经历过更多的秋天。
轮到席扉去洗澡,秋辞去卧室把夏凉被换成厚被子。他在衣柜里刨到底,看见去年替徐东霞送到席扉手上的那床大棉被。他对着那床厚得离谱的被子愣了会儿神,把它抱了出来。
席扉从浴室里出来,看见秋辞趴在床上,像是已经睡着了。听见他进门,床上的人动了动,扭过头来。
席扉走过去,在床沿上坐下来,摸摸他身下的被子,“是不是太厚了?”
秋辞说“是”,把脸贴在被子上,像是在试这被子的温度,“我就是想感受一下用新棉花做的被子是什么感觉。”
“什么新棉花?”
“这是我帮徐老师带给你的被子,去年,你忘了吗?当时徐老师和我说,这是她用当年新下来的棉花做的,又暖和又软和,盖着还不沉。我当时没太听懂。”
席扉的手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拽着被角,问秋辞:“你今天说……你想,你想……”他说不出来,呼吸越来越急促。
秋辞翻过身,仰躺着看着他,“我想杀了徐老师,是这句吗?”
席扉急促地吸了口气又呼出去,“嗯”了一声。
“我胡说的。”秋辞又趴回去了,把脸埋在被子里,声音被捂着,“没有过那种想法……但是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
“你说。”
“你和虞伶的事是我故意搅黄的,我怂恿她去最忙的部门,一直暗示她……”
“我知道。”
秋辞马不停蹄地说下去,怕自己的勇气漏光,“如果没有退婚的事,你爸爸就不会得那个病。”
席扉的手从被角移到秋辞的手上,摸到他的手又凉又僵硬,便握进自己手里暖着。
“我回来的路上想过这事儿了。”
秋辞把脸露出来,等他继续说。席扉看见他眼睛和睫毛都湿漉漉的,脸上倒是干的,可能眼泪都吸进被子里了。
“我想这些的时候,忽然感受到‘命’了。因果既定,一报还一报。你恨的是我妈,想让她不痛快,结果却误伤到我爸。你虽然是无心的,但你也要因此受到良心的谴责,你要陪着我一起在病房外面受罪,在我爸没恢复好之前,你还要和我一样到处打听好医生好医院,每天都担心他会不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我爸是最无辜的,老实了一辈子,临到退休来了这么一场无妄之灾。可是医生说他会突发脑溢血,一是平时心情压抑的缘故,一是脑血管天生有畸形的缘故。这是两个不定时炸弹,早晚会爆。我从医生的话里听出一个意思,我爸岁数还不算大,身体底子也还算好,早爆比晚爆可能还好点儿。他现在生活基本自理,基本还能做饭、养花。他又因为这事突然想开了,跟我妈离婚,租的房子楼下还让种菜,邻居们也跟他一样爱养点儿东西。他现在办了病退,有的是时间看书、写大字儿、跟着电脑下棋,不用再跟以前似的在那个单位被一群比他年轻的人指使,过得比以前还舒坦。”
“以前看他俩,我一直以为是我妈容忍我爸。现在才知道其实弄反了,是我爸一直容忍我妈;我妈嘴上一直说嫌弃,其实她才是离不开我爸的那个。现在俩人离婚了,我妈那么要面子的人,觉得丢人,自尊心也受到重创,感情上也接受不了。她还不太会做饭,也不爱做家务,生活水平一落千丈。你最开始的目标就实现了,让她现在每天都过得不怎么样,比以前还指望我。不夸张的说,我现在就是她唯一的支撑,等再过两年她退了休,她恐怕得把所有精力都放我身上。可是我的心已经在你那儿了。”
他平静地说完了,屋里只剩秋辞压抑的抽泣。他的脸又蒙进被子里了,席扉用食指轻轻地刮他耳朵,“没有樟脑味儿吗?晕不晕?把被子弄湿了也不好,棉花结块儿就不软和了。”
秋辞用手抹抹脸,坐了起来,低着头说:“我好久没哭了,好像停不下来了。”嗓子都哭哑了。
席扉比他有经验,说:“是,尤其是喝了酒以后,”又问:“你今天喝酒了吗?”
秋辞摇头,席扉笑了一下。
秋辞又被他的笑容晃着眼了,问:“你真不恨我吗?”
席扉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苦,“别用这个字了,秋辞,这个字太刺耳了。”每听一次,就像有一根箭狠狠刺进他心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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