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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出门去上学时,姥爷还在窗边坐着,一整晚都没睡。下午放学会后时,姥爷仍在窗边坐着,一直没有动。

我在地上找到一个纸团,打开来看,上面是很多很多的数字,歪歪扭扭的,做着一些简单的加减法。我知道这是姥爷写的,也知道这些数字代表着什么,它们像是掐着我的脖子一样,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想,姥爷一定被掐得更紧。

2004年5月11日

姥爷死了。

我醒的时候,没有看见他,走到院子里,才听隔壁的张婆婆说,姥爷昨晚跳河了。尸体捞上来,就放在河边,给他的家人打过一顺儿电话,却没人去领。

我过去了,孙叔给了我一个纸条,说是在姥爷跳河的岸边,被一块石头压着的,应该是遗书。我打开看,有几个字看不懂,孙叔就念给我听:

我弄坏了人家的车,对不起,我不是人,我赔不起那么多。如果他找上门来,帮我求求他,别把债算到我外孙的头上。

警察来了以后,查了半天才查出这个他是谁。他们把那个车主人叫来,车主人一头雾水的表情,了解完起因后,车主人恍然大悟,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个事儿。他摆摆手,说,老头儿刮花的那点儿他都没当回事,车是上过保险的,论赔偿,保险公司还得排老头儿前面呐。

于是围观的那些人开始说,老头真蠢,自己吓自己,这不白搭一条命么?还留下一个没人养的小外孙,作孽啊。

我不怪姥爷,即使我很难过,难过得都想躺在姥爷身边去。

我真的不怪他,我知道他为什么会怕到去跳河。我也知道,没有真正挨过穷的人,是不会懂的。

2004年5月13日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处理姥爷的,可能是我还太小了,一开始,姥爷被搬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后来他们就不让我跟着了。

再后来,我就又被送回了爸爸妈妈这里。

回家的时候,妈妈蹲在墙角,正在往火盆里放东西烧,一边烧一边笑。我认出来她扔进去的一个红色小本本,那是她和爸爸的结婚证,但是我不敢阻止她,我就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烧,一边看一边哭。

爸爸晚上回来的时候,还是喝醉的,他看见我,气得又打了我一顿。他说,你个废物,又来吸老子的血。

2004年6月1日

放学回来的路上,我捡到了一个刀片。

然后我就拿回家了。家里没有人,爸爸应该还在外面喝酒,妈妈不知道又去谁家发疯了。我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脑子里都是李阳说过的话。

那节体育课,李阳站在水泥管上和同学们吹牛,说他家姨妈割腕死了,医院救了一天一夜都没救回来。就那样,用刀子在手腕上一划,人就没了。

我不想死,我真的很怕死,但是我更不想活着,活着太难了。

我在自己的左手腕上割了一刀,然后躺好,闭上眼睛。开始很痛,后来慢慢就不痛了,再后来,我就睡着了。

好像见到了姥爷。

姥爷一直握着我的手,笑眯眯地说,明年带淡淡去吃肯德基哦。我就在他对面哭,我说我不想吃肯德基了,姥爷却笑着不回答,他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与那天我舍不得吃掉汉堡时他的表情一样。

我以为我会就这么死掉。

可是后来我又醒了。

醒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屋子里还是静静的,爸爸没有回来过,妈妈也没有回来过。我一看我的左腕,那里的血都凝固了。

我一下就哭出了声,哭了好久好久,我觉得我好可怜。我好羡慕他们。他们死的时候都有人救,我死了,又活了,都没有人来看我一眼。

后来,我不知该怎么办,就捧着沾满血的手腕,跑去找到了爸爸,告诉他我割腕了。我想,他再不喜欢我,应该也不希望我死掉吧。或许,他还会像别人家的爸爸一样,开始可怜我,开始关心我,觉得对不起我,然后带我去看看医生,包扎一下伤口。

可是爸爸听完,狠狠在我的肚子上踹了一脚。

他的眉毛眼睛倒立起来,面目狰狞,喷着唾沫星子说:

你他妈应该再割深点!

这就是我的人间。荆棘遍地,陷阱重重,笑时不知为何笑,哭时不知为何哭。几十年来我刨食其中,掀翻山河,掘地千尺。有时我会为之快活,但更多时候,我宁愿自己从没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这就是我的人间。荆棘遍地,陷阱重重,笑时不知为何笑,哭时不知为何哭。几十年来我刨食其中,掀翻山河,掘地千尺,终于找到了我要的东西。有时我会为之快活,但更多时候,我宁愿自己从没来过。from慕容雪村《原谅我红尘颠倒》】

括号里是原文,正文里淡锦摘抄的删掉了一句,你们可以比对一下删了哪句,找到后你们就知道淡锦删去那句话有多心酸了。

p.s.注意看日期,小淡锦被爷爷接走的那天是愚人节,自杀的那天是六一儿童节

第24章 《倚天屠龙记》(一)

进组的通知比想象中来得仓促。

本来以为夏日阳光拍完后可以休息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倚天的档期刚好补上这个空缺。这天早上, 骆深专门开车来接淡锦一起去机场, 他开心得不得了, 一想到接下来几个月都可以和女朋友待在一个剧组, 嘴笑得合不上。

淡锦收拾好行李,带了几身换洗衣物,几瓶必用的水乳, 几本没读过的新书, 拖着一个行李箱便下楼去了。

初秋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也不说不走, 也不说走,就光跟着。

淡锦把箱子递给骆深,拢了拢大衣领子,回头看初秋,温声细语道:初秋,一个人待在家里要听嫣然姐姐和梅姨的话,记得按时吃饭, 按时换药。想联系我的话,就用那只粉色的手机拨我的电话, 我已经把我的号码存进去了。

初秋面有不安,欲言又止:我

淡锦弯下腰, 摸摸她的头顶,轻声说:我说过,你不想去也没关系的, 别有什么负担。

初秋抬起眼,刚好看见淡锦放置在她头顶的左手手腕。

她仔细看,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了一条很细的浅淡疤痕。她记得,日记中,幼年的淡锦总是饿肚子,没什么力气,所以割得不深,疤也不重,与手腕的皮肤褶纹融合在一起十分不起眼。

初秋恍惚有种错觉。仿佛眼前正在摸她头的人不是那个高挑美丽的成年人,只是一个和她一样矮小的七岁小孩,稚嫩的脸蛋,乱乱的黑发。饿得瘦瘦的,衣服旧旧的,袖子下面是被爸爸打出的伤疤,黢黑的眼珠里乘着满满一碗无助。

七岁的淡锦对她说,其实,你可以跟我走的。

小小的淡锦脸色带着期盼与沮丧,大大的眼眶里包着泪,被划破的左腕滴滴答答地淌着鲜血。她的身上带着饥饿和贫穷带来的极度阴暗,暗得好似一辈子都不曾被阳光宠幸过。

淡锦看初秋在走神,也没太在意,和她小声说了声再见,便上了骆深的车。

初秋被车门关闭声惊醒,她忙向前走了两步,高声喊:淡锦!

淡锦按下车窗,微微探出头,眉尾微微上挑,怎么了?

我要去,带我去,初秋踮起脚,手抓在车窗框上,语气焦急,圆圆的眼睛里尽是渴望,你、你去哪,就带我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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