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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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帐轻扬间,依稀可以看到船尾几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公子,个个头戴绢布网巾,身着翠蓝、娇绿色大袖春罗直身,体面端庄,好不风流。

众人簇拥着当中一个着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显然少年才是那个发号施令的正主。

少年清瘦挺拔,但却生了一张肉嘟嘟的圆脸,无形间添了几分稚气,粗看会以为是个憨厚可亲的邻家弟弟,细看之下,才会发现他目光阴冷,一脸凶悍。

李绮节这会子脑发沉,头发晕,一肚子火气,正愁没处撒,看到满身煞气的少年,那就是针尖对麦芒,丝毫不想退让,当即冷哼一声,朗声道:“表哥别瞒我,那几个人和你有过节吧?堂堂士子学生,饱读诗书,熟知圣人教诲,理应比别人更懂得礼义廉耻才对。他们倒好,专以取笑别人为乐,连没上过学堂的稚子小儿都不如了,也配得上他们身上那套衣裳?“

大明朝的男人,大概是中国历史上最明骚的一代汉子。

往往一朝一代,女人们的衣裳、发型、妆容会随着潮流而不断改变,男人们的服饰则基本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无非是衫袍外衣而已。

明朝的男人与众不同,他们对服饰的严格划分详细得让平民百姓无所适从。他们的服饰风格华丽,变化极多,短短十几年间就可能翻出个新花样,是历朝历代中唯一一个男子服饰变化能和女人们媲美的。

时下奉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谁能认得几个字,旁人都要高看他一眼。虽然县学的学子们也照常吃喝拉撒,但就是比其他人尊贵些,仿佛只要沾了读书二字,说话就像是带了仙气。

读书人自持身份,除了非常注重名声之外,对穿衣打扮、衣食住行的要求也非常之高,读书人的衣裳,自然也要和普通老百姓彻底区分开,才能昭显他们的高人一等。

士子们的穿衣打扮,是有严格规定和详细制度的,只有考□□名的士子能穿直裰、戴方巾,襕衫是秀才标配,还有关于纱帽、头巾的种种忌讳,一点都不能马虎。

当下的读书人把衣裳看得非常重要,衣裳就是名片,穿什么衣裳,代表着穿衣人的身份和地位。

这和后代穿名牌和穿地摊货的分别不同。穿名牌的人偶尔心血来潮,也能穿穿地摊货,穿地摊货的人攒够钱了,名牌大衣名牌包包不过是唾手可得。

可在古代,一个跑江湖、做生意的市侩商人如果敢穿一身襕衫出门,绝对会被打得头破血流。

而一个读书人如果没有一两身体面的细布衣裳,穿一身短打衣裤出门,不用别人提醒,他自己便羞得头顶冒烟了。

李绮节不想和读书人对骂,读书人总能从书中的断篇残句中找到可以佐证自己观点的圣人金句,然后引经据典,喋喋不休,她肚子里的存货少,骂不过他们。

所以她专挑读书人的衣裳说事。

因为她不得不承认士子们的衣裳确实好看,样式风骚,颜色大胆,花花绿绿缠金绣线,方寸大的地方都满绣了精致的纹样。

可惜却穿在了一群狂妄自大的蠢货身上,实在可惜。

李绮节一字一句,说得铿锵响亮,掷地有声,话音里满怀鄙视和厌恶。

画舫上的士子们见她一个女儿家竟然敢讽刺他们这帮高高在上的读书人,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个个勃然变色,愤愤不平。

几人走到船头,张开血盆大口,正想开口讥讽李绮节不守规矩,大白天和孟云晖拉拉扯扯,忽然听到一阵啜泣声。

却是李绮节说完一通话后,眼圈倏地一红,捂着脸颊,嘤嘤哭泣:“阿爷,对面那只船上的人欺负孩儿!“

声音里满蕴委屈,分明是个年纪还小的女娃娃,哪里还像刚才那个出言讽刺他们的利落小娘子?

仔细一看,女娃娃确实年纪不大,头上还梳着小抓髻呢!

士子们惊疑不定,面面相觑:画舫行到小船附近时,有人看见孟云晖站在船头和一个苗条清秀的小娘子讲话,态度十分亲近,以为对方和孟云晖关系匪浅,连忙报与和孟云晖有间隙的金大少爷听了。

金大少爷一听,立刻盘算着要给孟云晖一点厉害瞧瞧。他们也没真想把孟云晖怎么样,不过打量着李绮节身形高挑,以为她是个已经及笄的少女,多半脸皮薄,忌讳多,所以故意撞上小船,想害她和孟云晖一起跌进大江里,然后他们就能拿这个要挟孟云晖,让孟云晖乖乖向金大少爷服软。

至于一个及笄的小娘子当众落水的后果会是什么,这帮士子们根本没想过。

李乙在船舱里听见李绮节竟然出声指责一帮读书人的时候,又气又怒,气的是读书人不安好心,故意撞上他们的小船,想看他们出丑;怒的是李绮节果然年纪越长,脾气越犟,一点分寸礼仪都不顾,贸然和外人争吵,长此以往,她迟早会闯下大祸,把头顶的青天捅出个大窟窿!

可怒气之下,又隐隐有些快意,他李乙的女儿,顶天立地,在读书人面前也不会怯场,如果三娘是个男儿身,必定能把那帮读书人驳斥一通,骂得抬不起头!

一时之间,担心忧虑,和欣慰骄傲轮番涌上李乙的心头,其中又夹杂有几丝沉痛和惋惜,滋味难明。

等听李绮节在外假哭,李乙知道该到自己出面收场了,理一理衣襟,掀开蓝布帘子,沉声道:“谁人欺负我儿?“

☆、第33章 吓人

李乙甫一露面,画舫上的一众学子们顿时哑然失声。

原因无他,只因李乙是已近不惑之年的长者,而且着一身苎麻道袍,气度不凡,看上去不似那些卑微胆怯的普通老百姓,能够容他们随意讥笑取乐。

儒家学者奉行仁、义、礼、智、信,其中礼治的根本基础是贵贱尊卑、长幼有序,学子们整日之乎者也,自然不敢不敬尊长。

有几人连忙后退两步,躲到其他人身后,免得李乙认出他们。

李乙一出声,李绮节立刻以袖掩面,躲进船舱。她不怕和学子们起争执,但也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现在不是她强出头的时候。

宝珠是个丫头,不怕抛头露面,扒在船舷边,大声道:“官人,那些人都是县里的学生!“

宝珠不懂学生的涵义,以为所有戴头巾、穿长衫的读书人都能被称作学生,其实船上的一众公子中只有两三名是货真价实的县学学生,其他人还未能考取功名。

李乙冷笑一声,沉声道:“不知船上的小相公们师从何人?小老想请诸位的先生评评理。“

自古以来,告状都是威胁别人的最佳武器。

学生们互望一眼,心中叫苦不迭,不由对撞船的莽撞行为感到追悔莫及。

只是孟云晖和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他们当然不怕,别说是故意撞上小舟,就是公然调戏李绮节,他们也不会怯懦,因为李绮节顾忌自己的名声,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但多了一个长辈,事情就棘手了。

如果他们敢对李乙不敬,万一李乙不依不饶,把事情告到县学里去,虽然不至于让他们伤筋动骨,但若是被先生知晓,也是一桩头疼事。

封建时代对女性太过苛刻,碍于礼教,女人们不得不委曲求全,束缚本性,严格遵守三从四德,以此在男尊女卑的大前提下保全自己。

小娘子们爱惜名声,学子们亦然,他们对自己名声的重视程度,不在小娘子们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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