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节(2 / 2)
远离统万已数十里,天高人远, 郁明不可能把郁鹿再送回去。赫连平出来的人手也就这样多,无法分人手给郁鹿,况且郁明也担心郁鹿不听话,再次逃脱。跟李皎写完书信报平安后,郁明思量一番,决定接下来一路,还是他亲自来照看郁鹿吧。
郁鹿欢呼一声,以为自己的心愿得逞,可以跟着郁明到处玩。在被阿父打了一顿后,小朋友含着眼泪,幸福地入睡。他在梦里梦到日后的甜蜜生活,跟阿父走遍很多地方,玩很多有趣的……郁鹿小朋友开心地在梦里笑出声。
好心情一直持续到翌日。
扈从把郁鹿从美梦中叫醒,温声告诉他简单洗漱一下就该上路了。郁鹿揉着惺忪睡眼,在昏黄灯火下看着陌生叔叔。他在新环境拥着衾被,感觉到寂寞孤独,并很冷。小孩儿喃声问:“叔叔,我阿父呢?他不给我穿衣服么?”
扈从同情地看着郁呦呦:“郁郎在楼下和皇子用早膳,呦呦你自己穿衣服吧。”
郁鹿:“……”
他愣一下,想了半天,觉得阿父可能认为他长大了,不需要大人帮穿衣服了。郁鹿也没多想,懵懵地点点头。扈从叔叔走后,他自己笨手笨脚地穿戴一新后,爬下小榻,垫着脚去就着冰凉的井水洗脸梳发。虽然天还未亮,起得有些早,郁鹿有些困顿,精神却很亢奋。
郁鹿欢欢喜喜地哒哒哒推门跑下楼,看到楼下人都在用早膳。郁鹿不认生,跟每个大人打招呼。灯火四亮,通堂明耀,郁鹿看到青年挺拔修长的跪坐姿势,跑过去趴在小案上,扬起小爪子和郁明笑:“阿父!”
郁明抬起眼皮,淡淡撩了他一眼,没吭气。郁明喝完粥,直接起身,面容冷然,转头和赫连平皇子说了一声:“我去看看马的情况。”赫连平点头后,郁明转身离去,自始至终没和郁鹿说一句话。
郁明这样冷硬少语,是郁鹿从来没见过的。郁鹿只见过郁明潇洒肆意、慵懒含笑、滔滔不绝的模样,他不知道郁明冷起来,不说话的样子,如此生人勿近。郁鹿愣愣地看着郁明走出门,回头与赫连平对望一眼。赫连平叹口气,郁鹿低头,有点儿意识到了阿父对他的惩罚。
之后上路,一上午的时间,郁鹿小朋友坐在马车中,都心神不宁,希望郁明来跟他说话,或者问一问他坐马车累不累,屁股痛不痛。但是没有,郁明冷起来,是真冷;一上午,郁明控制得当,连余光都没施舍给郁鹿。
中午到官道上的茶肆喝茶休息时,郁鹿趴在阿父身边说话:“阿父,你昨天给我阿母写信,她什么时候会回你呀?”
郁明不为所动,淡然喝茶,无视郁鹿的问题。青年面容俊冷,茶肆中有过路的女郎偷偷看来。女郎们只瞧得那趴在青年身边的小孩儿泫然欲泣,却看不出青年有丝毫心动模样。郁鹿小朋友看到了周围目光,扁嘴凶道:“你不理我,我回去就告诉阿母你在外面招蜂引蝶!”
郁明扯嘴角,不屑地笑了一下。他眼睛漆黑,鼻梁挺直,双手放于膝盖上。巍然不动,如山似岳。此番气势,让懒骨头一样趴于案头的小孩儿露怯,竟也慢吞吞坐起来,与他阿父一道坐好。郁鹿小朋友眨巴着眼睛:“你理理我,说说话嘛……”
父子二人置气,一旁人幸灾乐祸地围观。过路女郎中一人迟疑一二,起身前来,红着脸想与郁明搭话。女郎低着头,声音柔婉:“郎君这是要去哪里?是要回乡么?不知郎君……”
郁明没抬头,郁鹿抬了头。
郁鹿人小鬼大,对于妄图跟他阿父搭讪的女郎都不满。他阿父英俊无比,越来越吸引女子的目光,然而他阿母不美么?他阿母不光美,还有才华。大魏的女郎们都少有比得上他阿母的,这些夏国女郎如何比得上?郁鹿小朋友很维护自己母亲,不希望父亲被别的女人缠上。他颇为痴望父母的爱意,对于想抢走郁明和李皎关注的人都很警惕——“你不要跟我阿父说话了!我阿父不开心。”
女郎这才惊疑低头,看到郁鹿。
她对比下郁鹿和郁明的相貌,一大一小,何等相似。她颇受打击,没想到这位郎君居然已有这么大的儿子,天下的好儿郎尽是旁人家的。女郎却仍不死心,咬了下唇:“这位小阿郎,当真是郎君家的?”
她目光盈盈看着郁明。
郁明将茶碗放下。他被女子搭讪的次数太多,独身时满心不喜,成亲后倒是没那么怕女子和他说话。多年来,郁大侠已经习惯此况。女郎幽幽望着他,郁鹿也幽幽望着他,双方皆等他的回答。而郁明淡声:“你猜。”
女郎:“……”是不是你儿子,还要猜一猜?
郁呦呦:“……”他被堂而皇之地嫌弃,眼泪一眨,咧嘴便想哭。
这位郎君如此不好说话,女郎失魂落魄地离去。赫连平看够了戏,咳嗽一声后,笑着招呼众人上路。郁明起身,长腿一跨,再次把痴痴望着他的小郁鹿丢在身后。郁鹿心中受伤,他第一次知道他喜爱的人如果不欢喜他,他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的。
郁鹿恍神了一下午。
晚上住宿时,被告知要分房,郁鹿彻底崩溃。他扑过去抱住郁明的腰,开始嚎:“阿父我错了!我不该逃家,但你不能不要我嘛!我要和你一起睡,你不要把我丢给不认识的人好不好?”
郁鹿嚎得情深意切,闻者动容。
郁明却随手将他一提,就把幼子甩开。郁鹿头一次知道自己如此容易被丢开,头一次清醒意识到他阿父真的是武功高手,平时被他甩不开,只是因为不想甩,喜欢陪他闹而已。郁鹿被甩入了手足无措的路过扈从怀里,他看到郁明瞥了他一眼。满心希望时,郁鹿小可爱听到他阿父一脸平静道:“我幼子不怕生,好照顾,随便给他一个铺盖,你今晚照顾他睡吧。”
郁明转身即走。
郁鹿与尴尬的陌生叔叔对视一眼,他心中酸楚,哇地一声哭出来。哭声惨烈,他挣扎着短手短腿,努力扑向已经走开的青年后腰。然而郁明走得头也不回,如此无情,郁鹿的心痛成一团,哭得更惨了。
他嚷道:“阿父阿父阿父……你别不要我!”
郁明立在屋檐下,靠着廊柱,听到屋中小孩儿凄惨的哭声。一众大人慌乱地哄着小孩儿,然郁鹿无法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赫连平在外吩咐明日行程,听到里头嘶声裂肺的哭声,他心中一悸,转头看到青年淡然靠柱的模样。
赫连平感叹:“不进去哄哄?你心真够狠的。”
郁明平声静气道:“若你有我家这般调皮的小郎君,你也得狠下心如我。呦呦渐大了,我可以接受他淘气,但是得有个度。他这样胡闹,无法无天,只会越来越让我和皎皎伤心。我可以对他宽容,却也可以无视他。”
“皎皎总教育他父母的爱是理所当然的,然我要让呦呦知道,理所当然,却不是他胡作非为的本钱,可以让他无度消耗。”
“殿下家若有个呦呦,也得如我这般伤透脑筋。”
赫连平面容掩在灯烛下,脸部线条阴鸷,微微笑了一下。他眯着眼,想到自己府上的皇妃,只想奚落地扯动嘴角。他和皇妃那般,相敬如冰,因政治缘故互相提防。夫妻感情差,他府上,可不会有呦呦这样的小孩儿。
盯着廊下青年俊朗面孔,赫连平思绪飘远,穿过如梭岁月,想到了当年一些事。他向来不重色,不好美。他和李皎当年的联姻,完全是利益使然。纵李皎貌若天仙,赫连平依然不在意。
所以他可以喝醉后,随口和娜迦讨论李皎的无趣,拿床笫事开玩笑;
所以他才会被郁明打过后,重新因为利益接受李皎这个情郎;
所以……
然而他夫妻感情颇涩。赫连平看着郁明,他想、他想——
当年若他重视李皎一些,是否今日结局完全不同?是否郁明今日的夫妻恩爱,他也能有?李皎之才,李皎之貌……女郎如山如水,立于对岸。风吹河衣,衣袂如霜,佳人可望不可即。
廊下站着的青年打个响指:“殿下,走什么神?”
赫连平回过神,苦笑下。何必多想?徒劳无用。反正感情于他向来无用,李皎已嫁作人.妻,错过的到底不能回头。赫连平应了声:“我进去帮你哄哄呦呦。”
郁明笑:“谢了啊。”
如是这般,无论郁鹿怎么闹腾,郁明也不理会他。在这一路上,郁鹿渐渐不再闹了,他试图跟郁明和好,试图跟郁明认错。他性格敏感,对郁明的惩罚心知肚明;正是因为明白,郁鹿才会不安。心思敏感的人对外界的回应向来在意,郁鹿收敛了自己的脾气,眼巴巴地望着郁明,期待阿父哪天和他说话,对他笑一下。因为这个原因,郁鹿想象中的有趣好玩的路途,他也没心情欣赏。
一路恹恹,半死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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