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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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个同僚千恩万谢地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在讨论崇义公会被如何处置的事情。事发当日萧昱便被革职, 押回崇义公府。现在崇义公府被禁军团团围住, 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络。而皇城司已经由李秉成接管, 昨日皇帝下令搜查相府,引得百官人人自危,纷纷撇清与顾行简的关系。

夏柏青等他们都走远了, 将册子塞入怀中,仔细看了看四周, 再一次上船。他将盖着货物的油布掀开,拍了拍其中的一个箱子,三响过后, 箱子从里面打开,先出来一个人,然后又去扶箱子里的两个。

“你们没事吧?”夏柏青低声问道。

顾行简对夏柏青点了点头,夏柏青将早就准备好的下等官吏绿袍抱给他们, 要他们换上,然后一起离开了港口。

夏柏青为了办公方便,又将原来在候潮门外的院子租下来,这里有很多瓦舍勾栏,鱼龙混杂,反而不怎么惹人注意。等回到家中,柳氏连忙将大门栓紧,请他们到屋内说话。

进屋之后,顾行简朝二人拜道:“连累三叔和三婶为我涉险了。”

夏柏青连忙扶着他的手肘道:“莫要见外。只是我不懂,皇上为何会下令搜查相府?就算崇义公有欺君的行为,也与你无关吧?”

顾行简扯了下嘴角:“应该与崇义公的事情无关,而是关于此次兴元府一行。皇上本来就忌惮萧家,萧家犯了欺君之罪,岚岚又是那样的身份,所以皇上也不再信任我了。”

“你的意思是,皇上会罢免你?”夏柏青皱眉问道。

“不出意外的话,皇城司搜查相府一定会拿到证据,从而劝说皇上罢相。只有我不在中枢之位,他们才可以放开手脚。所以我才不能直接回都城,而要从水路迂回。他们以为我对都城的变故全然不知,忙着在路上围堵我,故而不会在意水路。”

顾行简的口气平静,但等他说完,屋中的人都沉默不语。英国公北征的时候顾行简就被皇帝停官,但那一次皇帝存了几分维护之意。但这次是被罢相,君臣之间离心,恐怕再难复起。何况顾行简当政时在朝中树敌不少,那些人肯定会趁机落井下石,巴不得他不能翻身。

权势这个东西,想要聚拢在手上的时候,往往要耗费数年钻营。而丧失不过就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而这世上最难掌控的,不是权势,而是人心。

顾行简看到屋中几人的脸色,语气轻松道:“还没有到最后,大家不用如此沮丧。三叔,这个孩子是重要人证,还请你代为照看。”他回头看了眼陈江流,陈江流上前对夏柏青行礼。

柳氏说道:“真是个漂亮的孩子。相爷放心,我们会照顾好他的。”

***

亥时末,皇帝的寝宫里内侍们正在熄灯,前殿逐渐陷入一片黑暗中。

而后寝殿里,高宗仍未睡,手里拿着李秉成带皇城司搜回的证据,还有朝官弹劾顾行简的折子,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这里面有顾行简跟金国往来的信件,还有他授意各级官员操纵几桩案件的审理和判决。原临安市舶司市舶使吴志远就是被他定为流徙之罪。

高宗忽然将东西尽数掷于地上,因为太过用力,而喘息不已。

董昌连忙叫内侍将东西捡起来,过去顺着皇帝的胸口:“官家,您这身子刚好了一些,可千万不能动怒啊!”

“是朕错信了他!一个宰相,竟敢凌驾于皇权和律法之上,岂有此理!”

皇帝震怒,殿内年纪小、位分低的内侍们都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高宗躺回床上,看着帐顶,良久不语,董昌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高宗忽然说道:“你去将当值的翰林学士找来,朕要拟旨废相。”

董昌闻言一惊,连忙说道:“官家,您可想好了?废相可不是小事,相爷执政多年,劳苦功高。金国那边也无法交代啊。”

“朕难道还怕了金人不成?已经没有什么相爷了。”高宗闭着眼睛,口气坚决,“去吧。”

董昌知道皇帝正在气头上,此刻不是进言的最佳时期,他再说什么,只会引起皇帝猜忌,只能吩咐人去请翰林学士来拟旨。他知道皇帝一方面畏金人如虎,另一方面又痛恨暗地与金人勾结的大臣。而且人在病中,性情也难免变得古怪多疑。

他私下问过韦从,皇帝得的是风痹之症。现在的病情并不是趋于稳定了,而是随时都会有复发的危险。当他再次倒下的时候,恐怕就是大限之时。因此他们都格外小心地侍奉。

禁中连夜发出一道圣旨到了门下省,张咏刚好当值。他看到圣旨中的内容之后,大惊失色,随即猜想到是昨日皇城司搜查相府有了结果。门下省诸官员对诏书的内容议论纷纷,只有张咏沉默不语。他十分清楚顾行简的为人,断不可能做出勾结金国之事,门下省也的确有封驳之权,可以封还诏书。

但此刻皇帝盛怒,朝中的大权已然被莫怀琮等人把持,强出头只会成为他们下一个攻击的目标。

侍中问他:“给事中,这道圣旨你怎么看?”

张咏记得有一次跟顾行简下棋时,顾行简便笑他每一粒棋子都想保全,反而难以着手于全局,顾此失彼。当舍则舍,才是真正的保全。

他对侍中说道:“没有问题。”

其他官员顿时用形形色色的目光看向他。都知道他素日与顾行简交好,没想到顾行简出事,他却一句话都不为顾行简说,何其凉薄。

天亮之后,门下省审议通过的诏书便发往三省六部,废相的事传遍整个都城,朝堂震动。顾行简执政中书以来,一直以各种手段排除异己,强势地推行政令。因为皇帝在背后支持,纵然朝臣私底下不满,也不敢表露出来。

如今皇帝亲自下旨罢相,很多人便开始上书痛陈顾行简的种种罪行,一时达到数十封之多。

高宗看到内侍搬来的奏折,只冷冷道:“看来这个宰相早就不得人心了。不看,朕一封也不看!”

莫凌薇正在试汤药的温度,不动声色地坐在皇帝身边,说道:“皇上莫要为这些事气坏身子。如今安心养病最重要。”

高宗点了点头,等喝完汤药,对莫凌薇说道:“忙了一日,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莫凌薇摇头道:“等贤妃姐姐来了,臣妾再回去。臣妾多陪皇上一会儿不好吗?”

高宗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这个时候,董昌进来禀报:“官家,普安郡王求见。”

“宣他进来。”高宗说道。最近两位郡王天天都要来请安,赵玖每次都说上很多话,关于朝政的或是闲话家常。赵琅则沉默寡言,很多时候只是在旁边坐着,高宗问一句他才答一句。宫人都说普安郡王拙于言辞,天生愚钝。

赵琅进来之后,直接跪在地上。高宗道:“你这是干什么?”

“儿臣要为顾相说两句话,希望父皇能收回废相的旨意。”

高宗脸色一变,当即斥道:“岂有此理,你当朕的圣旨是儿戏吗!”

在场所有人连忙跪在地上,齐呼“皇上息怒”。现在谁还敢在皇帝面前提“顾行简”这三个字?更别提为他求情了。董昌连忙说道:“官家,殿下只是一时昏了头,小的这就带他出去……”

赵琅却大声说道:“儿臣没有昏头,而是十分清醒。不瞒父皇,在成州见到顾相以前,儿臣对他的印象并不好,因此无法全然相信他。可是经过成州的事情以后,儿臣知道他内心的坚持和原则,儿臣愿以性命担保,他是绝对不可能勾结金人的!他为了救不成器的儿臣甘愿舍下自己身怀六甲的夫人,为了将康福郡主送回朝甚至不惜与金人撕破脸。还有成州那些将铜钱换给金人的百姓,因为迫于生计才触犯刑律,顾相为他们想好了生路并四处奔走。这些都是儿臣亲眼所见,他绝不是诏书上所说的那样。”

高宗看着赵琅,他从来没有听过赵琅在他面前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这个儿子并不是拙于言辞,也不是天生鲁钝,他只是性情耿直,不愿做争宠谄媚之事,更不愿违背自己的内心。

“你的意思是朕错了?”高宗皱眉问道。

殿上的气氛一下凝重起来,除了赵琅之外,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从古至今,谁敢说皇帝是错的?哪怕事实证明他真是错的,他也绝不会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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