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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尽管李承乾有所怀疑,他也不可能去深究这一切。因为在这场事变中取得完胜,进而当上皇帝的是他的父亲,从而被立为太子的李承乾也是这件事最大的既得利益者之一,他又怎么可能替失败的一方——无论是太子、齐王还是高祖——去追究真相呢?

李承乾没有这么傻,所以上述疑问便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被他淡忘了。

然而,此时此刻,突然到来的真相却令李承乾万分震惊,也重新掀起了他内心的巨大波澜。很显然,所谓“高祖泛舟海池”的一幕肯定是父皇事后捏造的谎言,正如陆审言这句话所透露的一样,当时的真相,一定是父皇在玄武门诛杀了太子和齐王后,立刻率部入宫囚禁了高祖,并逼迫高祖下诏,宣布太子和齐王是谋反者,而秦王则是正义的一方。之后,高祖又下诏册立秦王为太子,继而主动退位让秦王登基,显然也都是在秦王武力逼迫下不得不做出的无奈之举。

真相大白的这一刻,李承乾不禁汗流浃背,久久回不过神来。

称心惊恐地看着他,嘴唇颤抖着:“殿下,您……您怎么啦?”

还没等李承乾回话,车门的帘幕就被一只大手猛然掀开,然后皇帝李世民暴怒的脸庞便同时映入了二人万般惊骇的瞳孔……

第十八章遇刺

萧君默把营救辩才和楚离桑的日期定在了四月二十五日。

他记得,大概是两个月前的这一天,他抓捕了辩才,所以定在同一天营救辩才,就是为了凸显还债的意味,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一些。

就像米满仓说的,这件事一做,自己就只能跑路了,长安肯定是回不来了,就连大唐天下是否还有容身之处都不好说。但萧君默现在尽量不去思考未来,因为想了也没有多大意义,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行动前一天,萧君默给自己打了一个简单的行囊,里面只有几锭金子、几贯铜钱、一副火镰火石、一卷《兰亭集》、一枚玉佩,还有那枚“羽觞”。想自己活了二十多年,最后值得带走的却只有这几样东西,萧君默不禁有些怅然。

短短两个月前,他还是堂堂的玄甲卫郎将,是被所有人一致看好的前程不可限量的青年才俊。可眼下,他却是一个养父已故、身世不明、在世上没有半个亲人的孤家寡人,而且马上就要变成一个被朝廷通缉的钦犯,即将踏上茫茫不可知的逃亡之路。

看着行囊,萧君默想了想,还是把那枚玉佩挑出来,贴身佩戴在了胸前。这是寻找自己身世的唯一线索,可不能弄丢了。然后,萧君默走出了家门,想去找几个他还心存挂念的人,因为这一生他恐怕回不了长安了,所以必须去见他们最后一面。

他首先找到了李世勣。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些过去的事情,萧君默心里不免一阵伤感。当然,李世勣并没有看出来,仍然在勉励他尽忠职守,将来好加官晋爵、光耀门楣。萧君默嘴上敷衍,心里却连连苦笑。

大约聊了半个时辰,萧君默告辞而出,走到门口的时候差点没忍住眼泪。

接着,他去找了桓蝶衣,却走遍整个衙署都没看见她,最后才听同僚说她好像出任务了。萧君默只好作罢,想起桓蝶衣跟他打打闹闹的一幕幕,心里和眼底就同时涌起了一种温润之感。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桓蝶衣喜欢他,尤其是最近老是吃楚离桑的醋,这一点就更是表露无遗,然而萧君默始终只把她当成妹妹,从没往那个地方想。

蝶衣,对不起,师兄让你失望了。离开玄甲卫衙署的时候,萧君默默默在心里说,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真心喜欢你的如意郎君。虽然师兄喝不了你的喜酒,但无论在海角还是天涯,师兄都会遥遥祝福你。

最后,萧君默想起了一个人。

不知为什么,此时的萧君默忽然很想见他最后一面。

这个人就是魏徵。

魏徵对萧君默的突然到访显然有些意外,但还是热情地接待了他。

二人落座后,萧君默开门见山地说自己要出一趟远门,所以来看一看太师,兴许将来见面的机会就少了。魏徵有些讶异,然后用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才淡淡笑道:“年轻人出去闯一闯、多历练历练也是好的,不过长安是你的家,不管走多远,你终究还是要回来的。”

萧君默忽然有些后悔跟他说了实话。因为他连自己去哪里、做什么都不问,就像是已经猜出他的想法似的。“太师,您都不问问我想去哪里、作何打算吗?”

魏徵一笑:“要是想说,你自然会说;若是不想说,我又何必多此一问?”萧君默也忍不住笑了。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样,有时候好像特别简单,有时候又显得特别复杂。

“太师,”萧君默忽然取下胸前的玉佩,“您认识这枚玉佩吗?”

魏徵接过去看了一眼,摇摇头:“从没见过。怎么,有什么来历吗?”

萧君默观察着他的表情,不得不佩服他的定力。一想起今天很可能是与魏徵见最后一面了,萧君默忽然有了一种冲动,便道:“太师,您知道吗?我爹,其实不是我的亲生父亲,这枚玉佩的主人才是。”

饶是魏徵再有定力,眼神也终于出现了波动。

“有这种事?”魏徵极力掩饰着,“那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爹出事前,给我留下了一份帛书。”

魏徵微微一震。他万万没想到,萧鹤年临终前竟然会打破他们二十多年来的约定,把这个秘密透露给了萧君默。可看萧君默的神色,似乎又不太知道内情。“那,你爹有没有说,你的亲生父亲是谁?”

“本来他已经在帛书中写了,只可惜……”萧君默苦笑了一下,“在魏王府的水牢里,帛书被老鼠咬得稀烂,我只找到了几块布片,只知道我的生父另有其人,却不知道是谁。”

这是魏徵第一次听到萧鹤年最终的遭遇,果然与他料想的一样,萧鹤年就是在魏王府中遇害的。魏徵心里难过,脸上却不动声色道:“真是可惜。”

“太师,我爹追随您多年,按说我的身世,他一定不会对您隐瞒吧?”

魏徵躲开他的目光:“话虽如此,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你爹也不可能把什么都告诉我。”

“那就是说,对我的身世,您确实一无所知喽?”尽管明知这一问纯粹是白问,萧君默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

魏徵摇摇头:“确实一无所知。”

“太师,假如说我现在马上就要死了,您会不会把真相告诉我?”萧君默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这么说。

魏徵愕然:“贤侄何出此言?我实在是不知情,否则何必不告诉你呢?”

“我也不知道,你们为何都要瞒着我。”萧君默怅然道,“我只能猜测,我的生父是个非同一般的人物,而且经历了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情,所以,你们不让我知道真相,其实是为我好,对吗?就像不让我卷入《兰亭序》的谜团中,也是为我好一样。”

魏徵心里,再次对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产生了些许畏惧。跟他交谈,实在是有一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之感。“君默,往事已矣,就算什么真相都不知道,你不也活得好好的吗,何必去追问那么多呢?”

“当然,一头猪什么都不知道,它也可以活得好好的。”萧君默一脸讥笑,“可我是人,而人终究是有念想、有感情的,不是只要活着就满足了,对不对太师?”

“贤侄所言甚是。但是你想过没有,这世上其实有很多人,是连生存都很艰难的。所以,为了活下去,他们就不得不抛弃自己的念想,割舍自己的情感。即使这么做很痛苦,但人最重要的是活着,为了活着舍弃那些,就是值得的。”

“是吗?那假如现在就让太师您放弃嫡长继承制,让您拥护魏王登基,以此来换取您活下去,您愿意吗?您还会认为这是值得的吗?”萧君默直视着魏徵。

魏徵一怔,后背登时沁出了冷汗:“贤侄,不瞒你说,老夫能活到今天,自然已经舍弃了许多,之所以还留着一口气,在这世上苟延残喘,也只是因为还有一点责任不敢放弃罢了。倘若真如你所说,朝局走到那一步,那老夫也只能一死了之了。”

“这么说,太师的想法不就跟我一样吗?”萧君默道,“人心里头的东西,不管是叫念想,还是叫责任,终究是比活着本身更重要的。为了这些,活着就有意义;若舍弃这些,人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魏徵忽然有点激动,赞同地点点头:“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贤侄所言,与古圣人的教诲可谓精髓相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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