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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是冒雨,这一回是冒着风雪,身上总暖和,耳朵也裹得严实,可面上依旧冻得发红,眉毛上结了一层冰霜,秦昭看见她时,蹙了眉头,想替她搓一搓鼻尖,可当着下属又伸不出手去,看了章宗义一眼。

章宗义赶紧道:“王妃挂念王爷,这才冒雪而来,王爷王妃伉俪情深,叫人艳羡。”

秦昭不吃他这马屁,引着卫善进屋:“此地还未打扫出来,我还想收些东西给你送去。”

大军一进城,便将城中伪朝官员一举拿下,抄出来的东西,大半充了军资,余下的将士们分掉些,秦昭也睁只眼闭只眼,太守府中搜罗出一箱子毛皮来,其中有两块貂,正可给卫善做一件锦袄,配上素色给予子,襟口袖口再缀上一圈细茸,好让她暖和些。

卫善的东西除了沉香送来的,她自己并未添置过,战事吃紧,更不会让人从晋地千里迢迢送她的衣裳香料来,秦昭想着她没有冬衣,正想将这行料送去,不意她竟来了。

卫善看过一眼,先蹙了眉头,伸手去抻秦昭身上的衣裳:“就没有深色些的,你把你的给了我,自个儿穿什么,做个风帽也好。”

卫善穿着厚衣,头上套了观音兜,裹得浑身毛茸茸的,看着确是冻不着她,秦昭这才不再说了,指着城中挂起的红灯笼:“咱们先在凤州过年。”之后的事便没这么容易了。

还有几天就是年关了,太守府比庆州官衙要暖和精致得多,备下的衣食和侍候的人也更齐全,卫善点头答允,跟着将袖中林先生写的信抽出来递给秦昭。

秦昭接过去,看着是自己的姓名,随口问道:“写得什么?”

卫善微微摇摇头:“我不曾拆开,二哥自己看罢。”

不必拆开她也知道林先生会在上面写些什么,自濉州到清江的这半年里,林文镜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当时是时机未到,只待时机一到,他就要奉秦昭为主,将他奉作大业正统,不论秦昭肯不肯,这件事都必须要做。

召告天下人,魏宽接手的朝廷是个伪朝廷,若胸中还有一点忠义的,都该投效晋王,以明正统。

卫善在清宁时,曾与林先生舟中对坐,叶凝替他们清茶,舱中再无第四个人,林先生直言道:“你父亲便是拘泥固守,一朝身死,万事皆空,此时也,势也,非人力能左右。”

他分明目不能见,却将脸转向窗边,耳边听见起伏连绵的水声,仿佛怀念过去岁月,等杯中茶变得温了,才又道:“如今也是一样。”

卫善从来只当林文镜与袁礼贤不同,二人才华也有互补之处,似袁相这等人,竟不劝着父亲起兵夺取天下,而是另择其主,到得此时,她才恍然明白,袁礼贤弃州业而去青州投效正元帝,不是没有因由的。

卫善交信留给秦昭,自己转身出去,凤州不似庆州那样被损毁焚烧,城中秩序井然,抓了一批官员,又放出一批小官吏,没有他们,凤州城里许多事不能开展。

收管粮仓,整编兵士,若有藏匿的,也都一并揪出。兵丁们安营扎寨,忙得热火朝天,几个伙头兵抬了五六口生猪往营中走,路过的兵丁人人都咽一口唾沫,今儿又能沾些荤食,杀猪炖肉吃。

卫善看了一阵,就看见小唐从街那一头急赶过来见青霜,两人新婚暂别,十几日未见彼此看着并不说话,卫善嘴角一翘笑了起来,今儿该给他们单独分派一间屋子。

她不知林先生会怎么说服秦昭,也许自他有意南下进军的时候,就已经不必再被谁说服,他既能写信给秦昭,必是已然想好了后续的办法。

街市上到底不如寻常热闹,铺子商号原不想开门,被兵丁们拍开门来置办东西,竟还问价,自然不敢抬高了要钱,但看到大头兵拿东西还给了钱,一间间的门面都开起来,食店的生意最火爆,慢慢也热闹起来了。

秦昭出门来便看她立在风中,走过去牵起手,搓一搓指尖:“我听说南街有家卖江米小枣粽子的,裹得极甜,善儿想不想尝尝?”

卫善两只手都被秦昭攥得牢牢的,捂在手心里,她露出一点笑意,抬起下巴来点点南街一角:“可是瘐家铺子,我看见许多人排在门边,这时节还能卖出这么多粽子,必要尝一尝了。”

秦昭替她紧一紧斗篷,从兵士手里接过油伞,半边都挡在卫善头顶上,两人缓缓从街这头,走到那一头去,候在食客队末,等着买两只小枣粽子。

☆、第365章 掂量

秦昭虽攻下了凤州,在西边打出了缺口, 战事也只有片刻停歇, 将近年关, 将士们已经一年未曾休整, 便先行驻扎在凤州大营稍作歇息。

卫善暂居太守府中,难得有这几日的太平光景,又将要新年, 吩咐婢女在府中挂起红灯笼,里里外

外打扫干净, 又将府库中搜罗出的美酒抬些分送到军营中去, 给将士们过年。

前院还当议政厅用,空出来的屋子收拾干净让秦昭身边的副将们居住,沉香自庆州赶来,这些事便都由她和章宗义一并料理。

这几日中不断有人陆陆续续送信来, 多是各州府的将领统帅派来的人马,信的内容与林文镜的那一封大同小异,欲奉秦昭为主。

林先生的那份信仿佛起了一个头,来的人越来越多, 齐聚在太守府内,送完了信也并不离开,非要等一封回信, 方才有个交待。

卫善便把这些各州来的信使都交给章宗义接待, 给他们安排饭食住处, 有些来时身上还穿着夹袄, 也一并送上厚衣,仔细招呼,却并不松口。

此时天下大军半已经投效秦昭,奉他为主是迟早的事,大伙举一杆旗才能一条心,各州府中原先秦昭的旧交旧将写信写得最勤,来的也最快。

秦昭回到府中,直往后院来,一路交待侍从送美酒佳肴到这些信使的屋中去,一路摸着怀里的纸包,自街上过来时,见着个糖担子,里头有做好的各色饴糖,已经许多年没见过这样的担子。

他特意停下来,摸出一个铜板,买一小包元宝糖,卖糖的老人,敲下一小块糖块,烧化了倾在模中,十来只饴糖小元宝盛在纸袋里递到秦昭手上。

秦昭一掀暖帘就看见卫善立在桌前,桌上点着蜡烛,她正用簪子去挑灯花,“噼啪”一声,屋里倏地亮了许多,烛光投映在她脸上,倒显得她丰腴许多。

他的目光立时软了下来,解下身上的斗篷,从怀中取出那个纸包,塞到卫善手里:“许多年没见着糖担子了,这个给你。”

卫善捧在手里打开一看,袋子里装一只只黄澄澄的小元宝,还是她小时候爱的,在青州时常托仆从去买来,悄悄分给秦昭,哪里是爱吃,是觉着好玩。

她早不爱吃糖了,接过来含了一颗在嘴里,卷着舌尖甜味,目光中笑意更深:“二哥要不要先回信?”

余下的人还能晾一晾,那些旧将故交却是真心实意要奉秦昭为主的,卫善把这些信一封一封的挑出来,分装在三个信匣里,摆开文房四宝,让沉香取一匣蜡烛来,点上烛火,专等秦昭回来。

秦昭拆阅信件,卫善便坐在一边替他磨墨,偶尔看上两句,秦昭写信,落笔之前总要停顿片刻,在心中打好稿子,再一气呵成,写给什么人,便用什么口吻,用词用句也不尽相同。

两人之间并未议论过此事,可卫善知道这是势在必行的,除了各地的将领还有官员人不住写信来,自她到秦昭身边起,这样的信就不曾停过,秦昭若还举棋不定,反而扰乱人心。

可他却没有立时答应,他回完这些信,由卫善替他装进信封,烫上火漆,她心中自有疑问,把这些信都装进信匣,差人交给章宗义派发,这才问道:“二哥心中,可还有疑虑?”

秦昭搁下笔,伸手把卫善搂在怀中,下巴点一点糖纸包,张嘴等着,卫善从纸袋中捻起一颗糖,塞到他嘴里,两只手指一左一右搭在他额角轻揉,秦昭舒服得叹喟一声,闭上了眼睛。

一只抚着卫善的背,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唇角含笑,缓缓道:“善儿将这些信分作三等,分得极好,这些人奉我为主,心中缓急也分三等,有些不过试探,且在等等,还未到时机。”

这些人也在掂量秦昭,看他这个晋王够不够份量。

投效秦昭势在必行,可也要看看他德行如何,是否真的叫人诚服。秦昭在考量他们,他们也在考量秦昭。

各州府中来的信使便留在了太守府里,他们便是各州府官员们的眼睛耳朵,越是来的人多,卫善便越是约束底下人,吩咐章宗义,不可出错。

秦昭治军极严,军中令行禁止,又自来都礼遇文人,直到去岁,晋地学子还能坐官船进京赴考。有些事,文官的眼中,和武官眼中看出来的大相径庭,越是细枝末节处,他们便越是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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