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4节(1 / 2)
它终于来了。
我看不见它,但我知道它来找我了。我能用骨头感受到,能在我呼吸的空气中感受到,那是炎热的干沙、气味古怪的香料,还有上百人在烈日炙烤下的汗臭。这种混合的独特气味来自于塔克拉玛干沙漠。这么多年过去了,记忆依然可怕得清晰。我如今生活在繁华热闹的现代都市,与那种近于原始的不毛之地相隔万里,窗外已是夜幕低垂,而那里依然夕阳炽烈。
距我第一次踏进那片荒漠已经过去十五年了,然而,只要我一闭上双眼,我便仿佛又一次置身于风沙中,站在营帐外眺望着起伏的地平线和夕阳。风刮过干涸的河床,发出好似女人的叹息声。我仍然能清楚地听见镐头砰然的重击以及铁铲掘土的沙沙声,仿佛看见那些忙碌的人日夜挖掘的场面,他们就像地穴里的工蚁一样忙碌,用扁担、小推车把盛满的沙石运走。我看见我站在他们中间,那是十五年前的我,明媚天真、不通世故,好像某部冒险电影里的女主角。当时的我或许会对这样的冒险感到猎奇,可是,假如我当时要是真知道未来要经历些什么,那么我这个来真江南小城的普通女孩又该作何感想。
一束光掠过我不知不觉阖上的眼睑。
我悚然惊醒——
沙漠消失了,人群消失了……
我没有站在荒漠中无忧无虑地凝视着绛红色的夕阳将天边涂抹成绚丽的晚霞。我看到的是冰冷而陌生的粉刷墙壁,我正躺在郑州出租屋黑暗的卧室里。
我从床上坐起,赤脚走到窗前,透过窗帘的缝隙窥视外面的街景。
这是一条不抬起眼的小街道,路两侧的房屋大都建造于五六十年代,历经岁月打磨,多以破旧不堪。但是这些老房子的结构依然牢固,犹如那个年代的人固执而疲倦地守候在那里。我现在的家就坐落在这群老楼房中,一样的破旧普通、丝毫不引人注目。我很享受这种被庇护的感觉。作为一位带着年幼女儿的单身妈妈,我对这种生活相当满足了。
我隔着窗帘小心翼翼地搜寻……
现在是午夜时分,街上看不到一个行人。橘黄色路灯的光暗淡地投落在空荡荡的柏油路面,反射出一种骨灰似的的颜色。我看到一辆深棕色的轿车正从缓慢地沿着凹凸不平的路面驶过,走到街心处停住了,前灯也关了。
我注视着那辆车,等待着它重新发动,驶离这里。
尸体收藏家 序幕 2
过了很久,那辆车仍旧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或许,司机正在听音乐,又或许,因为其他原因,这没有什么值得警惕的,然而我的皮肤却已战栗起针刺般的恐惧。
又过了一会儿,那辆轿车的尾灯亮起,重新开动……
直到它消失在街角,我仍然神经兮兮地站在窗前,紧紧的攥住窗帘的边角打着哆嗦。
躺回床上,我的后背已然被冷汗湿透,再也无法入睡。尽管现在已经到了七月中旬,我的卧室依旧用厚实的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同时,我也要求小玉也这样做,她按照我的话做了,不过她并非总听我的话。
她在一天天长大,她也越来越不像小时候那样听话。
我闭上眼睛,像往常一样,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景象又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或者,对于那块神秘而孤寂的地域来说,是我的思绪一次又一次地返回那里。甚至当我踏上那片沙漠之前,我就曾经梦到过它。我父亲是一位记者,在我六岁的时候,一次无意之中翻开他的日记,那张黑白分明的照片便瞬间映入我眼帘,那是一个在父亲所讲的故事里未曾出现过的世界——青灰色的大地悚然苍凉,像一块块巨大的骨骼拼接而成,不断延伸,遥远到与天空接壤;空旷的天地之间只剩下孤零零的枯树干和模糊的似乎房屋的建筑,还有一队孤单的骆驼……
许多年后,直到我已经慢慢长大,那张黑白照片里的世界依然充满魔力地震惊着我,让我渴望着亲自去感受它的存在。我上学,工作,进修研究生,直到成为了复旦大学考古专业的硕士。之后,在导师的推荐下,第一次走进塔克拉玛干沙漠,参与尼雅古城的发掘工作。
那年六月,在我研究生即将毕业的那年,我随考古团队坐火车来到乌鲁木齐。
直到现在,在我郑州黑夜的家中,我还能清楚地记得阳光照着白色的沙地,反射出耀眼的光。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我闻着皮肤上涂抹的防晒油,感受着裹挟砂砾的风刮过脸颊带来的刺痛。这些记忆让我如此愉快。我手持泥铲,蹲在砂砾间,阳光照在我的肩头。这些就是一个年轻女孩最大的梦想。
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我无从意料的梦魇。
我坐火车来到乌鲁木齐时,是一个快乐的大学女孩;三个月之后,我返回家中时,已经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女人。
我从此再也没有回到那片荒漠。正如塔克拉玛干在维吾尔族语中的寓意——离开不再返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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