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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见到她的表情,反而笑了起来,摆手道:“你不要这副鬼样子!像你这样的人,其实应该活得无法无天,飞扬跋扈,全不管世俗困锁才对!这样的小儿女神态,不该出现在你脸上!”
万贞见他恢复了洒脱的心态,也笑道:“我在宫中为奴,身不得自由,哪能像你说的那种生活?你才应该一世无忧,万事遂心!”
这世间千金易得,顺遂难求,两人其实都不过是希望朋友能够如意的期许。少年笑道:“好,但愿我们别后,都能万事遂心,一世无忧!”
他们的来往不夹世俗纷扰,此时离别也不愿做世俗小儿女之态,一笑之后,少年扬长而去,万贞也径自回宫了。
皇家礼仪繁重,四时八节二十四节气,几乎每旬都有大大小小的祭祀活动。帝后皇子的身份除了权柄以外,主持祭礼也是一件重要的职责。到了腊月,初八、冬至、新元等节日纷至沓来,皇帝更是除了国礼祭祀之外,还要以一家之主的身份领着主持家礼,接见藩王使臣,慰问宗室,宫中上上下下都一派忙碌的景象。
万贞的身份不上不下,打扫除尘一类的重活不用她做,驾前侍奉的风光活又轮不着她,一时间她倒是闲了下来。陈表请人递了个消息进来,问万贞要不要出宫与他一起过年。
万贞拒绝了,但到了二十八那天,宫里结了菜户,在宫外置了产业的宦官和宫女开始向上头请假,开始出宫过年。这群结成菜户的宦官宫女,如果不想到他们身份的特殊性,从平时他们动作神态来看,他们比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夫妻都要恩爱。
万贞隔壁房间的舒彩彩与御前的一位奉御刘宝应结了菜户,出宫过年那天,舒彩彩还在屋里收拾东西,刘宝应就先来了院子外接她。
宦官和宫女平时虽然也守些男女之别,但毕竟宦官已经去了势,对回避的要求也就没那么高。刘宝应来接舒彩彩,院子里的女官取笑几句,就放了他进来。
舒彩彩听到外面声音,急匆匆的赶出来,嗔道:“怎么来这里了?你不是让人托话,叫我去东华门找你吗?”
刘宝应居然笑得有些腼腆,好声好气的解释:“我让人传话,是说如果皇爷那边事多,我出来迟了,你就先去东华门等我;但皇爷宽厚,许我们这些有浑家的人找人顶班,我就先出来接你了。”
舒彩彩松了口气,道:“既然你来了,赶紧过来帮我抬一下箱子,我翻一下笼底。”
平时舒彩彩做事遇到身高体力不够的地方,都是找万贞帮忙,但当家人一来,万贞也就被抛到脑后去了。偏偏刘宝应为人又仔细,一眼看见舒彩彩脸上有块灰斑,搬东西之前还先替她抹了一把,温声道:“箱笼久不抬动,角落里都是灰尘,你先离远些,别弄脏衣服了。”
舒彩彩依言退开几步,又问:“你力气够吗?不用我帮着抬吗?”
刘宝应一边挽袖子,一边道:“不用,你让开点儿,灰尘扬起来呛人。”
万贞默默地被糊了一嘴狗粮:本来以为大明朝由于礼教问题,不可能出现戳狗眼的秀恩爱,谁想这世道对正常的夫妻礼法拘束严格,反而对菜户这个群体特别宽容。这假凤虚凰日常生活居然很恩爱,不用秀都能齁死人。
这日子,简直过得让人怀疑人生啊!
万贞悄悄地让出空间给这对菜户夫妻,找胡云去了。
胡云这段时间受了点风寒,不能近驾服侍,便在屋里温着花雕,画消寒图玩,见万贞过来有些诧异,笑问:“怎么,坤宁宫那边没叫你过去?”
万贞知道她实际上问的是小皇子,摇头道:“小殿下这些天几乎每天都有事,自有皇后娘娘领着,随皇爷起居,太后娘娘天天都能在礼仪上见着,并不需要我代为探视。”
胡云也知道万贞现在的尴尬——她如今有品有阶,又得两宫贵主的信任,说起来有脸面。但年龄和资历在那摆着,让她以副总管的名分独掌一厂的外务,就已经算是破格任用了。再往上的那种能在皇家祭祀典礼上侍奉的职务,属于老资格独有的风光。无论太后还是皇后,都不会这时候调她过去听命,落了心腹老人的脸面。
“年轻人总免不得要熬些资历,放宽心过几年就好了。”
胡云安慰了万贞两句,见她从袖里掏出一个匣子,有些诧异的问:“你这丫头,又弄什么鬼?”
万贞笑道:“这个秋季我收了五百多斤菊花,才淘洗出来两套保养脸面的精油、花水、面脂等物。我自己试用了一下,比外面脂粉铺卖的要精细些,姑姑莫嫌简慢。”
胡云诧异的道:“五百多斤菊花才淘洗出来两套?你这也忒费料了些!”
宫中的女人无论年纪大小,就没有不爱护脸面勤加保养的,东西好坏她们一试就知道。胡云往手背倒了滴乳液,一嗅一抹就知道是好东西,顿时眉开眼笑:“也不枉你糟践了那几百斤花儿朵儿!这么好的东西送来,你肯定是有事求我!说说看!”
第五十七章 梦醒雪落归人
万贞的原身一直随着胡云教养,不仅万贞对胡云有着亲近感,胡云对自己看大的孩子也天然就比对寻常人少几分戒心,说话办事都很随意。一见万贞弄出这宫中贵人都没用过的奇物,就知道她肯定有相求,直接就问了。
万贞有种被长辈揭了短的尴尬,轻嚷:“瞧姑姑说的!我有好东西想着孝敬姑姑,那不是孝心嘛?怎么就成了非得有事,才会来姑姑这打秋风了?”
胡云大笑:“好好,你不是打秋风!姑姑知道你的孝心得了吧!有什么事快说,别瞎耽搁功夫。”
万贞小心翼翼的说:“姑姑,我也想请假出宫过年。”
胡云奇道:“你不是已经跟陈表闹翻了吗?你出宫和谁过年?”
万贞含含糊糊的道:“我和陈表一起长大,做不成夫妻,兄妹之情也是有的。”
胡云想了想,道:“郕王可能很快就要就藩了,陈表不知道会跟着郕王去藩地,还是在京中留守。你出去和陈表一起过个年,也算全了这么多年的情分。行了,我准了!不过最迟元旦下午,你就得回来销假,明白吗?”
万贞大喜,欢呼一声,握着胡云的手臂摇了摇,道:“姑姑,你最好了!”
胡云含笑嗔道:“还说你不是有事打秋风?这么大姑娘了,还毛手毛脚的,成什么样子?别摇了,我这一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那么大力气!”
万贞吓了一跳,连忙松手问:“姑姑,我弄痛哪里了?”
胡云只是吓唬她,却不是真的受伤,戏弄了她几句,便挥手让她走了。万贞得了应许,高高兴兴地走了。她情绪外放时,特别有感染力,离得远远地胡云都能感觉到她那种如出牢笼,如去藩篱的高兴劲儿,带得胡云也忍不住好笑:“年轻真好……愁也好,乐也好,总是这么简单。”
临近过年宫里活多,平时随万贞出入的宦官小福和顺宁等人都被上司调去顶差,没人陪护。万贞只能孤身一人步行出宫,好在她现在与东华门的军士通过吴扫金这座桥梁结了善缘,有人唤来手下的军余,替她租了头驴子送她出宫。
人情这东西有来有往,自然就会深厚,万贞也乐意接受别人的好意,谢过那军士便乘了青驴往东江米巷的院子走。
京都已经冷了近四个月,雪下了还没有融化就又下了新雪。老百姓几乎每天都要爬到屋顶把积雪扫下来,以免压坏了房子。家家户户院子外面积起来的雪都堆得老高,活似一个个小垛子。
现代的万贞觉得雪景美丽晶莹,令人赞叹;但到了这个时代,才知道寒冷的冰雪对于老百姓来说,实是世间最残酷的一种惩罚。即使是富贵闲人,恐怕也没几个会喜欢冰雪寒天的。
到了院前她拉绳叫门,等了好一会儿才徐妈妈才过来打开大门。这两位杜箴言送的管事妈妈勤劳朴实,但可能经历的磨难太多,本身又有残疾,因此反应很有些木讷,万贞笑着向她们问好,她们也无法回应,只是中规中矩的上来服侍她换衣服,喝姜汤。
大节日下,遇到的却是不能沟通的人,万贞心中也十分无奈,回到房间里稍坐了会儿,忍不住起身往杜箴言那边走。
杜箴言的院子安保比她这边更高,他不在京都的时候,连两位聋哑仆都没有得到进去打扫的命令,整座房子门窗紧闭,她打开门就闻到了一股久不住人而产生的木腥味。
虽然现在没有大型建筑和粉尘污染,但房子久不住人,家俱上面还是落了一层薄灰。万贞推开窗户,给屋子透气,又回去接了桶热水过来擦洗家具,收拾房间。
虽说房子装修的时间不长,里面的家俱都还是新的,但房间太大,等到万贞收拾完毕,外面的天色还是已经暗了下来。
巷道那边不知谁家的人晚归,引来家里一阵欢呼。先是孩童叽叽喳喳的笑闹,过了会儿便是夫妻俩关于旅途平安与否的问答。妻子的声音柔细,万贞听不清,丈夫嗓门大,却远远地飘了过来:“……你不知道,整个通州连河都一并冻上了,车根本没法用牲畜拉,全靠迁夫拖……我舍不得那钱,这一路回京啊!那是连爬带滑溜雪地上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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