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2 / 2)
陈二顺道谢接了茶,褚韶华生产后,并不似寻常妇人就痴肥起来,依旧是极细瘦的腰身,只是胸前鼓胀了些,再加上如今城中越发流行修身的旗袍。褚韶华的衣裳并不就严丝合缝的那样显着线条,却也是纤秾合度,该宽的地方宽,该瘦的地方瘦。此时递给陈二顺茶,陈二顺只觉一股暗暗幽香袭来,一双眼睛都不知往哪儿看了。
褚韶华天生就是个爱美的讲究人,再加上来北京后开阔眼界,着实见识不少。她也没有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但如雪花膏、洗头粉、牙粉、头油这样的东西,褚韶华也都会置办起来。她又是个极干净的人,洗涮极勤,莫说较之粗壮的宋苹,就是较之寻常的北京女子,褚韶华也是极洋气的那类人。她并未用过香水,这大约是她身上雪花膏、头油或是什么的味道吧。
褚韶华瞧陈二顺有些不自在,以为他是在兄嫂面前拘谨,就直接说了,“叫二弟来,是有事想跟二弟打听。”
陈二顺忙道,“大哥大嫂只管问。”
褚韶华就问了,褚韶华与陈二顺打听的是白家老太太、太太都是什么出身。陈二顺不敢直视褚韶华软花娇玉一般的脸庞,只管盯着小炕桌儿上的煤油灯,定一定神,方开口道,“我与白厅长小夫人的哥哥认识,听说白太太是白家老太太的娘家侄女,要说出身,也是大户人家,白老太太是湖南人,听说与左宗棠大人还是两姨表兄妹。白家以前是做官人家,后来皇帝逊位,这些官宦人家就不如北洋这些人吃香了。白厅长是往日本留学回来,听说极得大总统器重,这几年升到了厅长。”
褚韶华并不大关心白厅长,主要是打听白老太太、白太太,“娘家可有什么显赫人物?”
陈二顺摇头,“这倒没听说过。要我说,倘白太太娘家人能干,白厅长大概也不敢这么名目张胆的给小夫人在外置宅子。”
“可白家若是寻常,白厅长何不将小夫人光明正大纳到家去?”
陈二顺却是知道根由的,道,“我听小夫人的哥哥说起过,当初白老太太替白厅长跟自家哥哥提亲,是做过承诺的,说四十无子方可纳小。为这事儿,小夫人一直不能光明正大的进门,只能在外没名没份的悬着,可是没少同白厅长生气。”
褚韶华睫毛一眨,一双杏眼在暗黄的油灯下却如同会发光的宝石一般莹莹,褚韶华立刻抓住要害,“这么说,小夫人也是愿意进门儿的?”
“自是愿意。”陈二顺唇角一翘,不觉看向褚韶华,只觉为昏暗的油灯下,嫂子整个人似暗夜中的星辰一般,一时失了神。他反应极快,面儿上只作皱眉思量状,半晌方道,“白厅长这样的官位,能入白家门儿,小夫人以后半后也有靠了。”
褚韶华便心中有数了。
这个计划是褚韶华提出来的,白家实在不识趣,褚韶华不准备再等下去了。因陈二顺与白家小夫人的兄长相熟,褚韶华不管这位小夫人和她这“哥哥”到底是亲兄妹,还是一对皮条客暗娼的关系,总之,她要把自家钱要回来!
眼下,却是要推小夫人一把!
褚韶华同陈二顺道,“二弟,明天你亲自过去,必要见这位小夫人一面,问她一句话,是不是真想进白家的门?如果她想,告诉她,我有办法!”
白老太太不是说这位小夫人不是她白家的人吗?她就让小夫人光明正大的进了白家的门,看白家还有什么话好说!
第69章 手段之二
褚韶华手段之厉害,心性之凶悍,行事之凌厉,在此次白府之事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其实,依褚韶华的本心,自然看不上白家小夫人这种与人做外室的女子,但是,她们买卖人家辛苦一年,挣钱不容易。陈家父子三个,一年又一年,一日又一日,风雨无阻的去柜上张罗生意,才能有今日一家子的衣食周全。而这些千数大洋,于富贵人家可能就是几件首饰的事儿,可能就是一个外室轻描淡写的花销。但对于陈家,这是父子三人大半年辛苦的血汗!倘不是白老太太傲倨太过,太不将人放在眼里,褚韶华是不会插手到白府之事上来的,更不会与小夫人这样的人合作!
但,既要合作,褚韶华就不会将“不屑”放到脸上。
小夫人的兄长眼下在财政厅跟着白厅长跑腿,所以,小夫人是坐着汽车,带着车夫女佣与褚韶华见面的。要不是陈二顺再三保证他这位大嫂的极好的法子,小夫人也不会出来与褚韶华见面。
二人约在六国饭店。
褚韶华准时到了六国饭店,小夫人还没有到。褚韶华先点了杯热咖啡,极有耐心的等着。一直等了约半个小时左右,方见一个高雅少妇带着下人过来。那少妇不论相貌还是仪态都出众至极,在咖啡厅门口问过服务生后谢过服务生的指引,一并令下人等侯在外,自己朝褚韶华而来。她走路并不快,与人走个对面时,握着银色手包的纤细素手自然的放于小腹上,主动先避身让过,十分谦逊的模样。看少妇的模样,与那位走对面的顾客并不认识。褚韶华眼神略凝,心下已有了某种猜测。
待这位少妇到了自己跟前,褚韶华方有些恍惚明白,这竟是白厅长的外室?简直比白太太更有正室气质好不好。尤其这位少妇很客气的问,“是陈少奶奶吗?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我原是很早出来,结果临时接到厅长电话,司机给他去送东西,就耽搁了。”
“没关系,这是意外状况。我到的早些。”不论是什么样的意外,褚韶华都不会说自己是刚刚到。不论这位小夫人是不是在炫耀她在白厅长面前如何得宠,褚韶华明明白白的告诉面前这位优雅高贵的小夫人,她提前到了。
小夫人露出一个歉意微笑,同侍者要了杯黑咖啡,心下已明白褚韶华并不是个心肠软弱的妇人。
褚韶华打量着面前这位一身象牙色暗花旗袍披银狐裘香肩小披风,杏脸桃腮,面带高贵的年轻女子。小夫人同时也在打量着褚韶华,褚韶华是玫瑰红的厚料夹棉旗袍配深色大衣,也是体面的穿戴。褚韶华不开口,小夫人待侍者端来咖啡,拈起银匙搅了搅,却是未喝一口。
褚韶华同小夫人道,“我听说有孕不适宜多喝咖啡,夫人不如换成热牛奶要好些。”
小夫人素净美丽的脸上不掩惊愕,她轻呼一声,“少奶奶怎么知道我——”说着,小夫人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将一手放于腹部,心下怀疑是不是陈二同自己兄长打听了自己的近况,或者是兄长口风不紧……
褚韶华淡淡一笑,“我家小叔子自来了北京,大半时间要跟我公公在柜上忙活生意的事,他有多少时间同您兄长来往呢?我可不认为他们交情有多么的深厚,可您依旧是过来了,可见,您对于要进门儿的事是极为迫切的。”褚韶华打量着小夫人那张过于高贵的面孔,轻声道,“能令你这样焦急,原因是什么呢?我略猜了猜,不是您在外有什么不得已要避进白家高门的难处,就是有一个绝好进入白家的机会,但这个机会在眼前,您却抓不住,故而病急乱投医。倒没想到一猜即中。”
小夫人一笑,“少奶奶是聪明人,不过,我虽病急,却不见得是乱投医。我与少奶奶很有眼缘,兴许少奶奶就能解我当下烦难。”
褚韶华却没有那样识时务的去接小夫人的话,而是淡淡道,“夫人知道您一年花销多少吗?首饰、衣料、吃食、用度,这些加起来是一万零八百七十块大洋,除去要给您的孝敬钱,实际的花销也不在八千大洋之下。”
小夫人秀眉微蹙,良久方叹了口气,说道,“我些账,我自然是晓得的。少奶奶,我有我的难处。我并不是名正言顺之人,厅长要有厅长的排场,您或者瞧不起我这样的外室,可谁在这世上讨口生活容易呢。现在说这些,万数大洋或者在许多人看来是天大巨款,可于厅长,于白家,并非不得了的花销。我知道,今年我这里的账,老太太卡住了,不给你们结。您放心,我定帮你想想法子,年前一定把您家的账清掉。”
若换个人,听到小夫人这样讲理的一番话,定要感动的不得了。褚韶华却没有半点动容,她对于不切实际的承诺没有半点兴趣,褚韶华只给了小夫人一句话,“可您这样的作派,完全不似要进白家门的意思。您花的太多了,白老太太一见您这账目,气都不打一处来,对您只有厌恶,如何还会答应你进门的事。白厅长自然不敢向白老太太开这个口,您已经是他的人,换句话说,他已经得到您了。再绝世的珠宝,我们心心念念的也只有不能到手的那几日。一旦将珠宝收入囊中,纵绝世之珍,也成俗品。”
小夫人带着叹息的面孔终于转为了凝重,她道,“如果少奶奶有法子助我,我必感激不尽。就是您家柜上的款子,我现在就可以开支票给你。”
“无功不受禄。”褚韶华摇摇头,问她,“依您对白厅长的了解,可知白厅长为何不答应你进门?你知道原因的话与我说一说,我应是能帮你的。”
小夫人叹口气,美丽的面容笼上轻愁,“倒不是他不想我进门,是他家老太太十分要命,再不肯我进门的。他怕他娘,开不了这个口。何况,他家里夫人是他舅家表妹,当初曾有过四十无子方能纳小的承诺。所以,凭我如何相求,他都不肯点头。”
褚韶华略一思量,问小夫人,“就是因为这个吗?您确定没有别的原因了!”
小夫人点点头。
褚韶华正色道,“若是只因此缘故,我倒是有个法子,应能解您眼下烦忧。”
小夫人迫不及待道,“快说!”
褚韶华不急不徐的端起咖啡来慢呷一口,“说来说去,症结都在老太太那里。既如此,何不绕过这个症结。”
“绕过她?”小夫人秀眉挑得老高,继而又无奈放下,叹道,“现在白家她老人家当家!如何能绕过她去!”
“你听我的,就能绕过她。”
小夫人立刻道,“你的法子若是管用,我一定依着你的法子做!”
褚韶华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份账目表给小夫人看,小夫人接过,见是她这边儿一年的花用单子,不只陈家一家的,其他什么珠宝店、成衣店、饭店、水果店的都有,最后汇总下来,共是一万多大洋。褚韶华道,“要想进白家门,这些就要懂。恕我直言,您要知道,您就是进了门,也是妾室的身份,您甘心只做那种对主母对老太太唯唯诺诺的妾室吗?不甘心的话,得从现在学起了。”
小夫人两瓣红唇微抿,皱眉,“可现在这个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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