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1 / 2)
褚韶华道,“就是因此,我才把这机会写信告诉三叔哪,这不是想族里再出息一个么。”当初魏太太被绑的事,何家村的村长都没帮什么忙,陈三叔却是跟着褚韶华跑了好几趟,出人出力的。褚韶华当真不是陈太太那种连几锅白馒头都舍不得抠人,褚韶华自己不怎么重这些吃穿之事,只要差不离就成。她也不怕亲戚们过来,她年纪虽轻,却是见过祖父如何能干兴家,也见识过父兄如何好吃懒做的败家。在褚韶华看来,这居家过日子的,光自家好,未免孤独了些。她是希望亲戚们越能干越好,这样以后大家不管是城里还是乡里,都有个帮扶。
真是没能人啊。
褚韶华心下感叹了一句,其实这也不只是感叹陈三叔,就是自己婆家,除了公公、大顺哥外,小叔子也够废物的。这小叔子,自打来了北京就有些不得志,这也难怪,凡柜上银钱,公公一分不准他碰,出货进货都没他的事儿,就是在柜上打打杂。说来这也是正经二少东家,也不怪小叔子总有些郁郁。
可在褚韶华看来,公公这么安排也没错,不说先前险因小叔子之故酿出大事,如今才过了三年而已。再者,先前卖粮的事,公公、大顺哥是没空,小叔子成天打杂的人,也是问都不问一声粮食如何处置的。待褚韶华与家里说了这主意,小叔子也没有半点要跟着掺和掺和的意思。这要是个有眼力的,早在家里卖粮的时候就能想到这是条挣钱的路子。虽是回老家收粮辛苦些,可挣钱哪儿有不辛苦的。要是小叔子是个有能为的,根本轮不到邵家喝这头汤。把这事儿做好,一年可是不少赚。偏生小叔子的两只眼都盯着柜上这点儿生意,哪里还看得到外头。
褚韶华对于这种以前在钱财上出过事的,那真是半点儿不敢兜揽,不然以后有个好歹,真能把一家子拖累进去。
褚韶华头发擦得半干,陈大顺没忍住在媳妇的脖子上摸了一把,被媳妇打一巴掌,这才笑着出去洗澡去了。小夫妻融洽的不得了,老屋那里,陈太太却是再对着当家的唉声叹气,唉叹的内容也没别个,就是陈三叔他们这才住了一天,一口袋白面就吃下半口袋去。这再吃下去,如何是好?家里哪儿还供应的起哟~
当真是陈老爷不爱听什么,陈太太就说什么。要是陈家吃了上顿没下顿,估计陈老爷也得为吃饭的事发愁,可明明家里不愁吃穿,陈老爷看的都是更高层次的东西了,陈太太还在这三个馒头两碗粥上计较哪。陈老爷登时横眉立目,低声骂道,“闭嘴!都是一家子的兄弟,我兄弟们过来,我没大鱼大肉的招待,就蒸了几个馒头,怎么了?你再敢说这种话,我看我老陈家是容不得你了!”
陈太太挨顿骂,终于消停了。
陈老爷瞪这蠢婆娘一眼,抬脚到隔壁跟亲戚们说话去了。无非就是卖粮食的事,陈老爷听着小舅子和几个族弟七嘴八舌的说了,方道,“三弟你也在这儿,内弟,你也坐着。五弟七弟九弟你们都坐,咱们都不是外人。我有句话得说在前头,这是掏心窝子的话,你们别嫌不好听。”
陈三叔是个明理的,忙道,“二哥你有话只管说。”
“按理,这卖粮原是好事,咱们这一趟过来,虽路上吃些辛苦,到底比在家里挣的多。结果,内弟你出的这主意,把五弟七弟九弟都拖累了。”小舅子要反驳,陈老爷摆摆手,“行了,你跟二哥是头一天认识么。我还不知道你,平日里就仗着比人聪明些,净弄这些捣鬼的把戏。咱们是过来卖粮的,内弟,你说吧,这要怎么着?”
小舅子也有些蔫,垂头耸眼的道,“原昨儿嫂子说她有主意的,今儿一问,昨儿竟是吹牛,嫂子也没啥好法子。我想着,还就二哥帮我们想个法子。”
“她一妇道人家的话,也就你信。”陈老爷不客气的说小舅子一句,“你要是想吃什么喝什么,跟她们妇道人家说还成,这样的大事,你去问那婆娘,唉哟,内弟,你可真有眼光。”
小舅子搔搔头,也没话讲了。陈老爷对几个族兄弟道,“要是还想卖粮,痛快一点,咱就按次一等的粮卖,当下拿钱。可这样,必然要赚的少。要是按一等粮,你们把掺进去的沙子筛捡出来,只要粮食好,当初三弟的粮什么价,你们这粮的价钱,绝对跟他的一样。你们看,这样成不成?”
陈五叔等是再不肯听这小舅子的了,忙道,“二哥,我们听你的。就是咱们这一路过来,也没带筛子。”挨进去的沙土,还得筛出来。
“这没啥,明儿我叫大顺媳妇去借几个就有了。咱们赶紧把粮食这摊子事料理清楚,要是你们家里还有存粮,只管再拉过来。趁着新粮还没下来,咱这粮才有价。要是新粮一旦下来,咱这粮食还值钱么?”陈老爷真是替这些个族兄弟发愁,他并不是怕吃那几个馒头,是这生意,尤其是粮食生意,很讲究季节年景的,新粮、陈粮,这差别可大了。
陈老爷给安排好,老哥儿几个在一起唠闲嗑唠大半宿,陈大顺洗过澡听着正房那边的动静,跟褚韶华说了一声,也凑热闹过去跟叔伯们一起说话聊天,待夜深了才回屋休息。褚韶华闻他身上一股子旱烟味儿,实在受不了,又打发他洗了一回澡,这才叫他上的炕。陈大顺嘟嘟囔囔的,“自从娶了媳妇,我这都不是一天一个澡了,得一天俩澡才能达到你的要求。”
“少贫嘴。”褚韶华笑,“你以后可别抽旱烟,味儿忒大,要是想抽,去买些现在的新式香烟,那个味儿小些。最好还是不抽,省钱,身上也没烟味儿。”
“我跟你说件事。”陈大顺把他爹跟他说的让褚韶华明儿去借几个筛子给叔伯们筛麦子的事说了。陈大顺道,“咱爹跟我说了,北京这里一般家里都是买现成的米面吃,要是不好借明儿你去菜场就买几个回来。”
褚韶华寻思道,“各家就算有筛子,要是自家用,也没有咱们乡下那样的大筛子,估计都小筛,比个簸箩大不了多少。我见过,后邻周太太家就是这种小筛。这非但要筛子,簸箕也得借几个才好。我去粮铺里借吧。”
“你跟粮铺还熟啊?”陈大顺想到他媳妇这来北京也就刚一个多月,怎么三山五岳的都认得了。这可忒有本事了。
“就是面粉厂潘先生在东安市场那边儿的粮铺,我去过好几回哪。去借借呗,他借就借,不借就算了。要是能借着,不比咱自家买划算么,不然凭咱家的脾气,这东西买来其实咱家也用不着,可叔伯们也只是用一两日筛粮食,自不能跟叔伯们要钱。”褚韶华又跟大顺哥说了婆婆让明天蒸窝头的事,褚韶华道,“你说,这可怎么办?”
“我的个娘诶。”陈大顺呻吟一声,抚着额角,同妻子道,“你可千万别听娘的。放心,明儿我跟爹说一声。娘她不敢这么干的,要是叫爹知道,咱娘得挨揍。”
褚韶华想到婆婆今天一天见着馒头的心疼样儿,光面缸就看了十来遭,忍笑道,“成,我听大顺哥你的。”
第二天一早,褚韶华听到外头卖豆腐的梆子声,出门儿买了十斤豆腐,陈太太见她端着两大海碗豆腐进门儿,在院里就问了,“怎么买这许多豆腐?”
“我看李家舅舅爱吃这一口,昨儿没吃好,今儿就多买些。”族中叔伯刚洗过脸,都在院儿里呢,褚韶华爽俐的说。陈老爷点头,“这样很好,去厨下拌了来,多放香油。”
“是。”褚韶华就端着豆腐往厨下去了,陈太太心疼的跟了进去。就算陈太太没说什么,可她那一副肉疼模样,只要不瞎的,都看出来了。相较之下,褚韶华这个大方爽俐的侄媳妇一对比,便是陈三叔虽觉着总在陈老爷家这样吃喝挺麻烦堂兄堂嫂的,也得说,侄媳妇比他这二嫂可强的多。
陈三叔同陈老爷道,“二哥,吃点儿啥都成,可别叫侄媳妇这样成天又是馒头又是菜的了,这可忒浪费了。”
俩老兄弟在一起说话,陈老爷道,“这可怎么了,我兄弟多少年不来一回,咱们也没天天下馆子,就是家常手艺,家常饭食。”
吃早饭的时候,小舅子就有些按捺不住的想问借筛子的事儿。女人没在一个桌儿上吃饭,陈大顺就道,“大舅放心,我跟我媳妇说了,她说街坊四邻家里,就是有筛子,也是小筛子,怕是不得用。一会儿吃过饭,粮铺开了门儿,她去粮铺借借看。”
陈三叔现下看小舅子一百个不顺眼,“有这会儿急的,当初别想那馊主意。”
褚韶华吃过饭,都没来得及收拾厨下,就解了围裙,跟陈太太要了菜钱,先去菜场买菜,再去借筛子,一道就把事都办了。
褚韶华买了菜,又买了两包老刀牌儿香烟,她与粮铺的大掌柜打过好几回交道,算是彼此认识。这回见褚韶华过来,那掌柜招呼起来也挺热情,笑道,“少奶奶又有粮要卖。”
“不是卖粮,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褚韶华就把借筛子簸箕的事说了,道,“前几天我们老家又有些粮到了,他们粮食不错,可里头不大干净。老杨看过,要是按规矩,只能算二等粮。他们想着把粮食筛一筛、簸一簸,干净了,也能卖个好价钱。我家里没这些个家伙什,可不就找你来了么。”
掌柜问,“少奶奶想借什么?”
“五个大筛子五个大簸箕,我家里簸箕小些,没有你们粮铺的大,好用。要是簸箕不凑手,我回家找邻居借几个小的也一样,让他们凑合着用也没事。”褚韶华道。
掌柜让伙计去拿了筛子簸箕来,褚韶华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两包烟塞掌柜手里,笑,“大掌柜别跟我客气,我这里用了,您这里保不准有什么不便宜,您多担待着些。”
掌柜笑道,“少奶奶您是太客气了。”褚韶华送烟不是头一遭,掌柜也就收了,吩咐那拿出筛子簸箕的小伙计道,“陈少奶奶自己拿不了,你帮少奶奶送家里去。”又与褚韶华道,“那粮食收拾好了,您打发人过来跟我说一声,我着人上门去收。”
“成。那我走啦。”褚韶华告辞回家。
褚韶华没有半点儿少奶奶的架子,路上跟伙计说着话,哪里人,来北京多久了。这伙计北京话还说的不大好,带着些前鼻音后鼻音不分的南方话味道。褚韶华这会儿是不懂前鼻音后鼻音的,就觉着南方人这舌头怪笨的,四和十都说不清。她是个爱说话的,还问人家家乡话打招呼怎么说,吃饭怎么说。从粮铺到甘雨胡同不远的路,伙计硬是没觉着怎么累就到了。
待到了家,褚韶华也不叫人白来一趟,倒水给他喝,叫他歇脚,伙计哪里敢耽搁功夫,喝口水就说要走。这年头家里是真没东西,褚韶华就想人家孩子大老远的帮她送家来,家里零嘴儿都没一个。褚韶华跑厨房用布帕子包了两个早上剩下的馒头,其实也是新蒸的,就是这会儿凉了些。把馒头包好,塞到这伙计的手里,笑道,“这是我早上蒸的馒头,要不嫌弃,你就拿着,尝尝。”
伙计忙说,“这我怎么能嫌,少奶奶要赏,我就拿着了。”
褚韶华笑,“这样才好。”又送人家出去。
待家里这一伙子把上千斤的粮食筛干净,小邵东家与李掌柜就到家了,去北京时要拉着粮食,骡子也走不快,回程时一则没粮食,骡子松快。二则,俩人都是早起晚歇,就是中午那么热,小邵东家也不嫌,戴着顶草帽子嗖嗖嗖的往家赶,三天就到家了。
小邵东家晒的面皮都是红彤彤的,天生皮肤白的人就是这样,晒狠了也不是黑,而是皮肤泛红。邵东家听说儿子回来了,连忙从铺子里回了家,小邵东家正在洗脸,邵太太在一畔抱怨,“这么大热的天儿,这么急着往回赶做什么,看晒得,在北京多住些日子,天凉快些再回也一样。”
小邵东家笑,“天凉快了黄花菜都凉了。”
邵东家见儿子脸晒的红彤彤,这会儿连头发都洗了一遍,擦过脸又要扇扇子,忙说,“你就消停着坐会儿吧,大热的天儿回来,刚洗过头,别着了风。清清静静的坐会儿,心静自然凉。”又问儿子,“北京粮价如何?”
“大有可为。”小邵东家道,“是南方的实业家潘先生到北京新开的面粉厂,我与潘先生交谈了一番,带去的一车粮都卖了,粮价比在家卖可划算的多。”跟父亲说了北京的粮价,小邵东家道,“潘先生说了,再有粮食只管送去,若是粮价跌了,他仍按这个价钱收。若是粮价涨了,就按涨的价钱收。粮款当时结清,再无拖欠。爹,这可是个好机会,赶紧,先把咱家的存粮全都装车,再打发人去各村收粮,粮价比咱粮油铺收的时候略涨些,也别涨太多。我明儿个再跑一趟北京,要是没别个事,我就在北京住下,爹你在家里看着收粮,粮到北京我去卖。新粮下来前,还能赚一笔。等新粮下来,再说新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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