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2 / 2)
杨洪军看着我,我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这三天多的时间,他应该基本上没怎么睡觉。但即使如此,杨洪军的眼神里也满是激动和欣慰。他笑着对我说:“兄弟,待会跟我一起,审罪犯!”
“好!”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第101章 往事
众人的欢呼中,大家都跟杨洪军握手致意。杨洪军虽然身上有伤,还是站起身来一一回礼,嘴里不断重复着“这是大家的功劳”,“多亏了有你们”,“谢谢你的配合支持”等一类的话。我站到一边,微笑着看着。
过了一会儿,那些警察陆续离开了监控室,剩下我和杨洪军两人,还有门口那两个负责看守杨洪军的民警。我问杨洪军道,等一下就直接在这里开审吗?他说当然不是,有专门的审讯室。我说那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这些天除了上厕所,你离开过这个屋子吗?
杨洪军苦笑着说:“我只是不能离开警察局,在局里我可以任意走动的。只不过这些天一直在攻坚奋战,基本上没离开过罢了。”
我沉默,杨洪军说完这句话之后也沉默了下来。隔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问道:“凯子,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要问?”我望了他一眼,笑着说哪有的事,我能有什么话好问你的。杨洪军也笑着说:“我拿你当成我自己兄弟,你不想问我没意见,但你别骗我,你从几天前就能看出来,你很想知道那文件袋里,到底写了些什么黑材料对吧?”
于是我只能点点头对杨洪军说,事情的大概我听老马说了一点,但是没有细节,我只知道你曾经折磨一个人很长时间后,然后开枪打死了他。其余的并不知道。杨洪军问我道:“那你想知道吗?”我说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当然愿意听。一个人过去的故事不管好坏,都是另一个人去了解他的依据,这不是我想不想知道的事,而是你愿不愿意让我了解你。
我说的可是大实话,认识杨洪军到现在已经接近一年的时间了,虽然真正凑到一块的时间前后加起来也就几十天左右,但这几十天里面,我们却屡屡共同经历磨难和生死考验。按道理说,我们的“革命情谊”,理应比那些每天都在一起的人要身后得多才对。
可是杨洪军于我的感觉,却更像是仅仅存在于一种合作方式。说得难听一点,我总有种他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感觉,找我参与和帮忙,无非是想要借用我的手艺而已。除了办案的工作之外,我们几乎没有正儿八经地分享过自己的生活,除了那次在火车站我们站在门外闲聊了一番,况且那次聊天,聊的主要内容还是杨安可。
所以我算是了解杨洪军的人,但又并不很了解他。他在我们三个人当中岁数最大,阅历最丰富,个性最沉稳,是毫无疑问的领军者,但他除开工作之外,却绝少与我们联系。私下里吃吃喝喝聚会什么的,更是基本没有,很多时候我觉得杨洪军是自私的,甚至是冷漠的,比如前几天我说了要等待时机的时候,倘若真是信任我的话,一开始就不会犹豫,更加不会再三考量。
想到此处,难免心中有点不平衡,他口口声声当我是“兄弟”,可却不肯与我肝胆相照,但我和马天才却有什么就说什么,我们做到了最基本的坦诚,我甚至还冒着自己的危险,屡次营救。于是我接着跟杨洪军补充道:“如果你不愿意说,那就永远也别说,至于你是不是把我和老马当成兄弟,这无所谓,别当成买卖就行。”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多少是有点情绪在的,杨洪军又不傻,显然是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他愣了几秒钟后对我说道:“也许你和老马觉得,我跟你们不够推心置腹,是这样吧?”我不语,把头转向别处。杨洪军接着说:“可是你想过吗凯子,我的不远不近,恰好是对你们最好的保护。如果事事都让你们身处其中的话,你觉得你们的日子还过得安稳吗?”
这我倒是没有想到,仔细一琢磨,好像还真是这样。我们一起经手的绝大部分案子,我和马天才在抓到人之后,就退到了幕后,不再出来,而审讯等工作都是杨洪军自己一力完成,直到今天他才是第一次主动提出要让我跟着一起审讯。
杨洪军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要问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以前的事吗?”我摇摇头。他说道:“因为我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也许我警察的职业生涯,到此就要到头了。可我依然会尽量去兑现我对你们俩的承诺,想法子让你们加入警队,你都各有本领,就算哪一天我不再是一位办案人员,你们的技能也能够给我们警队带来很大的突破进展。”
杨洪军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倘若真是不能够再一起合作的话,那也没什么,我们这里也算是人才济济,大多数人都有独当一面的能力。警察的入职是需要经过正规考试的,但是如果个别技能极为突出,加上有保荐人的话,还是有这样的先例的。”
杨洪军叹气说:“不知道我会遭遇什么样的结果,假如无法继续带领你和老马,那么现在让你们参与一下审讯,你们也能熟悉熟悉。”他这话说得很是消极,作为一个老警察,他深知警队的制度,甚至是知道自己做过的一些事会得到怎样的处置方式,如今有所预见,却知道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将来或许没办法带着我跟老马走远,才在此刻选择了敞开心扉。
我心里其实也没多责怪他,因为毕竟他也没做错什么。于是我对他说道:“你以前到底做过些什么?”杨洪军重新坐下,背靠着椅子,手里拿着一支笔,在手上来回戳着,眼睛望着自己的手,好像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他说道:“凯子,我从来没跟人说过我当年为什么加入警队,那是因为我的大哥,也就是我家安可的父亲。我大哥曾经是一名缉毒干警,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时候在我国境内境外连续破获了很多有组织的大型贩毒犯罪活动,屡立奇功。我在青年时期,就以我的大哥为榜样跟偶像,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进入警队,成为一个大哥那样的优秀警察,就是我的梦想。”
他接着说:“最终我通过努力,真的做了一名警察,当时带我的警官,就是咱们的赵老。我大哥由于每次都是跨省和其他省份的公安合作,贩毒集团彼此之间大多有些丝线联系,久而久之,我大哥的名字,就直接上了贩毒集团的黑名单。为了安全着想,赵老也考虑到大哥那个时候刚刚有了妻女,于是就不让他参与一线工作,转而做背后的技术侦查。”
杨洪军眼神里充满了那种对自己大哥的敬重,接着说道:“那个时候我刚刚加入警队没多长时间,大哥又是我的偶像,看到大哥退居二线,我认为那是我的一个机会,于是主动申请去参与一些危险的罪案调查,甚至包括潜入犯罪集团当卧底。可我当时太年轻了,沉淀不下来,做事情急功近利,没有耐性。在一次暗中配合好警方的抓捕行动中,情况突然有了变化,原本接头的两拨犯罪分子其中一方有个关键人物没有出现,而这次抓捕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抓住此人。可是当时外头已经部署好了,我觉得如果不行动的话,有可能连一个人都抓不到,我在场内和外界暗中联系,没有告诉外头的同事目标没有出现的事实,还是通知他们实施了抓捕行动。”
杨洪军说:“那次抓捕,算是捣毁了大半个犯罪集团,可几个头目却逍遥法外。我认为抓获他们无非也就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甚至为自己抓了这么多人感到得意。谁知道逃走的头目是一个非常有势力的人,在多方面的打听之下,查到了我是警察的身份。”
“当时我是被派去了云南参与这次卧底行动的,对方知道了我是警察,却也没有张扬,孙而查到了我大哥也是警察这件事。巧就巧在这个犯罪集团的其中一个头目早年有个很重要的合作人曾被我大哥抓过,让此人损失相当严重,一方面牵扯到利益,一方面本身也要向我寻仇,他们就暗中把目标定成了我退居二线的大哥。”杨洪军说道,表情渐渐开始沉重了起来。
“凯子你岁数还小,可能没有印象。但你父母肯定知道,十几年前本市曾经发生了一起汽车爆炸事件,当时车上被炸死的警察,就是我大哥。”杨洪军低下头接着说:“身为警察,原本就比别的职业风险更高,在接受这份职业的时候,我们也都接受了这份使命,可使命之外,那是我的血亲大哥。我开始责怪自己,认为是当初自己的不谨慎,仓促地安排了抓捕,以至于头目逃走后,才有机会调查,才有机会对我报复。”杨洪军接着说:“这样的报复是针对我的,但却害死了我哥。某种程度来说,我哥的死,我是要负责的。”
我默默地听着,虽然对他口中那个爆炸案完全没有记忆,但对于他当年遭遇的那些事,还是感到唏嘘不已。
杨洪军抬起头来,表情变得有些咬牙切齿,他恨恨地说道:“于是我想尽了一切办法,找过我当卧底的时候抓过的那些人,不断打听逼问,在一年之后,我找到了那个头目的下落。”
第102章 囚禁
接下来发生的情况,虽然杨洪军还没有说出来,但我能够猜到个大概。无非就跟这次被诟病的理由一样,他为泄私愤,做了一些不该以警察身份去做的事。
果真杨洪军接着说道:“找到那个头目的时候,他正在给自己的母亲庆祝高寿,当时我假扮宾客,化了妆混进了宴会会场里。提前在卫生间的抽水箱里面藏好了工具,远远地坐在其中一席,暗中等待机会。”杨洪军说:“这个头目的一些习惯我是知道的,他非常嗜酒,且酒量极好。但凡有这种众人齐聚的场合,他一定是不断喝酒,直到喝翻任何一个胆敢跟他喝酒的人为止。喝酒这种事你也知道,一旦尿路打通,上厕所也就是比较频繁的事情了。所以我提前在卫生间的水箱内藏了麻醉枪,还有手铐跟扎带。”
我问杨洪军,你为什么要藏这些东西啊,直接带在身上不行吗?杨洪军说道:“你有所不知,这家伙在行里活跃了这么多年,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他非常谨慎。进场的宾客都是要被检查随身携带品的。而卫生间不在宴会大厅,而是需要走出来。”我又问道,这种私人聚会,你没有邀请卡,门口的那些马仔是怎么放你进去的?
我看过不少香港的警匪片,所以我知道一般这样的犯罪团伙老大,身边都有一些马仔啊打手什么的,保护老大的安全。杨洪军笑了笑说道:“那还不容易,我之所以能查到这家伙的行踪,就是因为他的其中一个生意伙伴,此人早年在我当卧底的时候就曾经跟我打过交道。因为他的级别还不够跟这种头目直接做生意,所以对接的人,只能是我这种级别的。我知道他是会被邀请的,所以当我找到他的时候,一半劝说,一半强迫,才拿了他的名额进去了。”
我说那些看门的马仔都没把你给认出来吗?杨洪军说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个圈子的人和我们正常人不太一样,他们算是一个江湖社会,我去参加的时候,说的是原本的受邀者因为临时有事没能参加,特别委托我来朝贺一番。而且我进场的时候,专挑人多的时候去,这样一来如果不放我进去的话,就会影响后边的进场速度,门口的马仔因为我化了妆也没认出来,加上我手里明明白白有邀请卡,例行公事检查了随身物品后,也就放了我进去。”
没想到这杨洪军有一天竟然也会跟我分享一些江湖上的事情,这跟他警察的身份相当不搭啊,尤其是当他现在还鼻青脸肿的样子,说出这些话来,更是让我觉得一种莫名的滑稽感。于是我也没接着追问,静静地等着杨洪军继续说下去。
于是杨洪军接着说道:“酒过三巡后,那家伙终于开始找厕所了,但我当时没有直接跟着去,而是再多等一会时间,这样他进进出出,周围的人看得多了,也就不会在意他去了多少次,每次去了多久。他半个小时左右撒了五泡尿,到第六次去厕所的时候,我算了算时间,就跟了过去。”
我忍不住插嘴道,所以你就在厕所里把那家伙给收拾了对吗?杨洪军摇摇头说:“打从我决定赴会的时候起,我就想过了,不允许失败的情况出现,因为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我失手了,今后永远都没有机会再接近他。所以当我走进厕所的时候,这家伙正好在小便池撒尿,我先是没做声,直接钻进了格子间里,迅速找出了麻醉枪,在那家伙背对着我的时候,直接朝着他的背心上打了过去。”
杨洪军说:“麻醉枪跟电击枪不同,电击枪只会让人暂时失去反抗能力,戒备心强的人虽然身体受制,但神志还是会清醒的。”我点点头,我想这一点我还算有点体会,前几天不就刚遭遇了一次吗?想到这里,我肋骨上的电击伤疤开始隐隐作痛。杨洪军接着说道:“可麻醉枪的枪头其实就是一个注射器,麻醉剂被快速注入后,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会晕倒在地上。”
杨洪军道:“麻醉枪起了作用之后,我用预先藏好的绳索把这人绑了,手铐把人给铐了,然后从窗户塞了出去,我的车就停在厕所外没几步的地方,厕所的窗户因为隐私的关系比较隐秘,所以当我把他拖出厕所带回车上,没有人发现。”
杨洪军叹息道:“当时我以为,我的计谋彻底得逞了,剩下的就是我报仇的时间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完全在我自己的计划当中。我早在谋划这件事的时候,就在那个城市城郊的一个铁路桥边上,租下了一个老旧的农家屋子。屋主人在村里盖了新房子,老房子就闲置了下来。车子可以直接开到屋子门口,这些也都是我一早就安排计划好的,为的就是把这家伙带到这里来,谁也找不到。”
我问杨洪军,你去参加别人的宴席,绑了人家主人,你就不怕他的马仔到处找你?既然你说那家伙势力这么大,要查起来还不弄个满城风雨的?杨洪军笑着说:“这家伙失踪了,肯定会在行里成为一个传闻,也肯定会调查,但是凯子你相信我,这些家伙本来就是在阴影中生存的人,他们没有技术手段,加上我谁也没告诉,就算是他们找到了那个给我邀请函的人,也不知道我把人带去了哪里。”
杨洪军说:“我把那家伙拖进了屋子里,蒙了眼,反绑在中梁柱子上,我没叫醒他,而是等他自己醒过来,我要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害怕。”杨洪军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凶狠,咬牙切齿,仿佛跟我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把他的记忆重新带回到当初的情形之下。他接着说道:“之后他醒了过来,手脚不能动,眼睛被蒙着,嘴里塞着布条,意识到自己被抓了之后,他开始惊慌,开始挣扎,而我却什么也没说,一直坐在他的面前,就这么看着他。”
我说道,你不是要报仇吗?你看着人家算什么报仇,你难道还是那少林寺的扫地僧,光是看人一眼就能伤了人的五脏六腑?这句话当然是在开玩笑,我只是在这一刻开始觉得,杨洪军这么一个理性的人,竟然会采取这样的方式来报复,看似平和,实际上却有点…变态。这个玩笑是为了掩饰我的另眼相看,同时也掩饰一下我有些波动的情绪,因为在这一刻开始,我竟然觉得有些害怕眼前这个我熟悉万分的杨洪军了。
杨洪军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我这个玩笑。而是说道:“我一直看着他挣扎,其实我的内心也一直在挣扎。当时的我可以有一万种方式来惩罚对方,我甚至想用任何极端的方式来对付他,在抓住他之前,我幻想过很多,例如给他喂毒药,把他的手指脚趾一根根徒手掰断,把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剔下来,我甚至为此提前准备了不少工具,可真正到了那一刻,我反而什么都忘了做。”
杨洪军的眼神开始变得有点怔怔的,似乎直到今日,他依旧未能想明白,当初的自己为什么会只选择了静静地看着这个恐惧万分,也非常绝望的人。杨洪军接着说:“我就这么坐了一个多小时,连姿势都没有发生过改变,期间好几度,这家伙都以为在他身边没有人,我是不存在的。而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轻轻发出一点动静,故意让他听到,但又不确切具体。渐渐地我发现,这样的折磨胜过于千刀万剐,这人对社会和我个人做下的恶事,千刀万剐那是便宜了他。”
杨洪军说:“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差不多两天,我一句话也没跟他说,一丁点伤害他的行为也没有做过,只是让他一直感觉到身边有人,却又什么也看不见,人在黑暗中和看不见的情况下,恐惧才会得到最大程度的释放。我不给他吃东西,也不给他喝水,他塞在嘴里的布条,每次只要一干了,我就会往上面淋一些麻油,我要让他嘴里没有一点水分,全都是油,难受至极,却又死不了。喝点油能够造成腹泻,他会饿得很快,但油也能一定程度补充体力,想逃逃不掉,想死死不成,这样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我继续无言,心里开始有些抗拒,即便我知道如果我是杨洪军的话,估计我也会希望杀害我哥哥的凶手能够被千万倍地惩处。可我心里有些害怕,当年的那个杨洪军,除了有现在的老练沉稳之外,还有一股冷血无情,甚至是病态。
大概是察觉到我的心绪,杨洪军对我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方式有些可怕,或者我这个人有些可怕?”我默默点头,因为杨洪军刚才说了,可以不说,但不要骗他。杨洪军笑了笑接着说道:“是啊,可是凯子,你知道这个家伙,除了杀害我哥,还做过些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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