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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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数箭飞来,大部分都被风吹得偏离了方向,看得出射箭之人技艺并不十分精湛,但足以牵制敌人,给苻离争取反击的时间。

解决了最后一个敌人,苻离喘息着,摸了一把脸上飞溅的热血,于猎猎狂风中回首望去,只见夜色深沉,乌云蔽月,几丈开外的少女手持着不知从何处捡来的弓箭,仍保持弯弓搭箭的姿势,柔弱的身形绷紧如松,仿佛被深沉的夜镀成一道玄黑的剪影。

但苻离知道她在发抖。

这个曾经被他耻笑过箭术的县官之女,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仍然选择拿起弓箭战斗,保护了自己,也保护了他。

仿佛在这个时候苻离才恍然发现,姜颜除了出身不那么显赫,除了性子天真直率,她的身上找不到一处令人置喙的短处。自始至终,都是他那点可怜的傲慢在作祟。

来不及品味死里逃生的欣喜,苻离提着豁了口的残剑朝她走去,在她面前站定。姜颜这才长松一口气,将空了的箭筒和弓箭丢在地上,虽强装镇定,但颤抖的声线依旧出卖了她此时的后怕:“风很大,我的手抖得厉害,一直担心失手射伤你。”

苻离心中一烫,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他伸出一只沾满了黏腻鲜血的手掌,对姜颜说:“没事了,我带你回去。”

姜颜没有动,只抬起一双哀伤又无措的眼睛望着他,苍白的唇颤了颤,说:“季平……身体冷了。”

苻离一怔,许久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握紧剑柄缓缓蹲身,将食指放在季平的颈侧一探,而后久久僵住,如同失了灵魂的石雕。

季平死了。

这一念头冒出,足以让人浑身热血凉透。过了许久苻离才收回手,五指紧握成拳,垂下眼盖住眼底翻涌的风暴,喉结几番吞咽滚动,他艰难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在鞑靼人发现异常前离开。”说罢,他沉默着起身,将季平的尸身背回了隧道里,长剑一挥斩断横梁,只见砖石簌簌落下,很快将那可怜的太学生掩埋其中。

姜颜跪在地上,将脸埋入手掌,咬着牙悄悄抹去满脸的泪渍。

再抬眼时,她看到一身血渍的少年朝着坍塌的洞口拜了三拜。

接着,苻离转身朝鞑靼人遗留在战场上的几匹马儿走去。茫茫夜色中剑光闪过,军马应声而倒,只留下一匹最健壮的,被苻离制住马嚼子轻手轻脚地牵了过来。

在这种时候,苻离仍保持着可怕的冷静。姜颜知道,他杀掉多余的战马是为了避免鞑靼人发现异常后追杀上来……思虑清晰得不像是个锦衣玉食的少年。

正想着,苻离翻身上马,一手控制缰绳安抚喷着响鼻的军马,于马背上俯身朝姜颜伸出一只满是鲜血的手掌:“上来。”

姜颜道:“季平他……”

苻离的声音冷静的可怕,唯有眼尾一点湿红,沉声道:“他死了,我们带着他没法逃跑。”

明知事实如此,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姜颜仍忍不住酸涩了眼眶,胸中如压着巨石,几欲喘不过气来。

“等收复失地,我会亲自来接他还乡。”苻离道。

姜颜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将那篓浸透了季平血水、承载了他最后遗愿的书籍抱在怀中,借着苻离手臂的力度上了马。

此时此刻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的□□,苻离让她坐在自己身前,整个儿将她圈在自己怀里护住,一抖缰绳拍马朝被攻占的城门冲去!

狂风从耳畔呼啸而过,颠簸中,姜颜红着眼费力回头望了眼隧道坍塌的洞口,那里埋葬了她的同伴。

季平没能等到自己的名字留在史书的那一刻,甚至,他没能将自己带回应天府。

骏马飞奔冲到残败的城墙之下,苻离一手搂着姜颜,一手执刀刃狠拍马臀。马儿吃痛,长嘶一声一跃而起,越过碎石砖块,又冲破城门前的拦截的障碍物,一路长驱直入进了大同府被攻陷的应州城中。

饮酒庆功的鞑靼守城士兵终于觉察出了不对劲,想要追却没了战马。鞑靼人犹不死心,高声叫唤着异族语言,迅速取了弓箭列阵,打算从城墙上射杀马背上的少年们。

鞑靼人世代游牧,又力大无穷,箭术非附庸风雅的中原士子能比,箭矢如雨落下,耳畔尽是咻咻的破空之声!

“攥紧马鞍!”耳畔,苻离急促喘息,松开一手抽剑格挡飞来的流箭。

姜颜双目紧闭,咬牙忍住臀股间颠簸的剧痛,伏在马背上紧紧攥住马鞍。她像是夹在洪流之中,耳畔尽是呼呼风响和箭矢破空的声音,令人心惊胆战。

硝烟远去,不知何时飘起了大雪。

已经是丑时了,姜颜才刚下马,身后高大的战马便吐着白沫,轰然倒地——马儿中了好几箭,能跑这么远已是极致。姜颜眼睫上凝了霜雪,狼狈回头,便见苻离捂着淌血的肩部直皱眉。

“你中箭了!”姜颜瞳仁骤缩,一张嘴便灌进满口的风雪,上前道,“我看看……”

“没事。”苻离躲开她想要触碰的手,却因牵扯到伤口闷哼一声。

“箭上有血槽,若不处理你会死的!”姜颜眼前不可抑制地浮现出季平苍白血污的脸,一向带着笑意的脸上浮现出难以言状的悲伤。她说,“季平已经没了,你得活着。”

苻离眸色微动,没有说话。待缓过那一阵疼痛,他提剑反手一斩,斩断了刺入肩背的那支羽箭,而后清冷道:“风雪太大不好赶路,先找个地方休息,天亮再走。”

这里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大部分应该随着明军撤回了朔州内城,只留下一片劫掠一空的残垣断壁。二人顶着暴风雪找了一处勉强能避风的茅屋,他们不敢找大门大户,怕休息到一半会有劫掠的鞑靼人冲进来,茅屋虽小,一文不值,自然不会招来觊觎,相对安全。

姜颜关了门,将满室风雪血腥隔绝在外,一切好像是一场荒唐的噩梦。

房屋主人因是逃难匆忙,连灶火都还未熄灭,姜颜定了定神,把书篓放在麦秸凌乱的地上。她望着书篓中干涸的血迹,强压住眼底的泪意,才抖去满身的霜雪,借着灶台里的炭火点燃了桌上老旧的牛油灯。

一豆暖黄散开,明亮了苻离冒着冷汗的俊颜。

茅屋家徒四壁,土砖墙肮脏无比,苻离扶着长剑,盘腿坐在唯一一堆干净的麦秸上调整呼吸,垂下的眼睫在油灯下抖动,鼻尖有细密的冷汗滴落。

他一定很疼。

姜颜拾起掉落在地的铁茶壶,掀开水缸打了水放在灶台上烧开,又撕了干净的下摆内里放在茶壶中煮着,这才挽起袖子蹲下身,平视苻离道:“苻大公子,我帮你拔箭。”

苻离抬眸看了她一眼,固执道:“不用。”

“你伤在肩背上,自己不方便……”

话还未说完,却见苻离面无表情地反手握住斩断的箭矢,狠力一拔!

鲜血溅出,苻离额角青筋暴起,扶着剑急促喘息,牙齿几乎将苍白的嘴唇咬破。

“……”

姜颜顾不得烫手,手忙脚乱地将茶壶里煮开的布条捞出来拧干,几乎崩溃道:“还嫌不够疼吗,箭不是这么拔的!”

“不、疼。”苻离手背青筋突起,直接发白,咬着唇一字一顿说。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同我较劲?”姜颜将烫过拧干的布条抖开,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你将衣襟解开,我给你包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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