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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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黎点头道:“不错。咱家此番前来,便是想告诉裴大人,若想要接小世子出宫,眼下便是极佳的时机。若裴大人愿意,即刻便随咱家入宫接人出来,这小世子获救与否倒还能搏一搏,否则,小世子留在宫中失了庇佑,后事可就难料了……”

“此事姜湛一定下令不许外传,你为什么告诉我们?”裴钧谨慎地看向他。

胡黎双手负在身后道:“咱家就实话说了吧,裴大人,皇上早从曹鸾那儿知道了您同晋王爷已然联手,眼下极其妒恨晋王,连日来便都让内阁提议如何应对。张大人的主张是推恩亲王子嗣,使他们均分封地、田产,以此分化诸位王爷的势力,但皇上却认为晋王爷之所以不续子嗣,正是为此考虑,那么推恩根本无法波及晋王,也就无法迅速地解决晋王爷这个威胁。”

姜越微微抬眉:“所以呢?曲线削藩不成,眼下便要动刀子了?”

胡黎笑道:“晋王爷明鉴,皇上确然是采了薛太傅的折子,眼下是要一个个地对付王爷们了。现下是成王,下一个是泰王,再下一个就……”

“那蔡延献了何策?”裴钧问。

胡黎听言更笑起来:“蔡太师爱子接连因您遭逢变故,所献之策无非是想让您抵命罢了,又有几个新鲜呢?”

裴钧冷冷一笑:“那你就不怕蔡太师他日将我斗垮了,我实现不了你今日所求?”

“怕呀,怎么不怕?”胡黎抚胸叹道,“可咱们人在京中,又哪般不是个赌?”

他继续道:“裴大人曾告诫咱家,不要跟错了主子、后悔莫及……但裴大人须知,咱们做太监的,一辈子没根儿,也就没有主,所做事事,不过都是为了活命。今时今日,咱家只望裴大人往后事成之日,莫要忘了咱家今日曾帮过您。”

裴钧泠然看向他道:“你跟蔡延也是这么说的罢?”

胡黎但笑不答,只说:“裴大人只管考量要不要受我这个好,旁的事儿还是少想为妙。”

裴钧与姜越对视一眼,又看向一旁焦急万分的裴妍,凝眉思索一时道:“好,我眼下便随你入宫。”

第116章 其罪七十一 · 擅闯

眼见裴钧抬脚就随胡黎向外走去,裴妍急急抓住裴钧手臂:“裴钧,我也想去,带我去见见煊儿吧!”

裴钧听言看向胡黎,胡黎皱起眉来正想回拒,却听姜越从后跟上来道:“宫中事务都赖胡公公一手操办,眼下不过是多个人入宫,胡公公必有法子通融。”

胡黎眉头一抖,依言只得躬了身应:“王爷抬举了。”说罢客客气气敦促裴钧、裴妍道:“那二位就赶紧罢,马车还在外候着呢。”

裴妍见胡黎答应,忙擦擦眼角跟在胡黎身后。姜越一边快步与裴钧紧随裴妍往外走去,一边低声道:“裴钧,若煊儿真如胡黎所说得了天花,接出宫来最要紧还是医治,且这病险恶,又会传人,更需寻痊愈之人专事照料,隔离起来,以免将你和你姐姐也染上。不如这样,你二人先坐胡黎的马车进宫去,我回府一趟,嘱人寻些专会治痘的好大夫来,晚些在司崇门外接你们。”

“好,那就劳烦你了。”裴钧叹了口气,“眼下这削藩的关头——”

“哪儿的话。”姜越将他姐弟二人送上车,扶着车门看向他,“你都说了,我也是煊儿的叔公,这便都是该做的。”说罢他看向车内胡黎,肃穆告诫道:“此行还望胡公公照拂,可万万别出什么岔子。”

“岂敢岂敢,王爷就放心吧。”胡黎忙忙应下此言并向他告礼,即刻吩咐车夫速速起行。

裴钧再次与姜越换过眼神,口型道了暂别,才放下车帘共裴妍坐好。

马车在一声鞭响下哒哒行往皇城,一路微晃。裴钧任由裴妍死死紧握着他的手臂,抬手拍了拍裴妍手背,接着便不发一言地盯着胡黎这褐布暗纹的马车内里,用眼神追寻着其上道道褶皱,一时只觉那些经久以来埋藏在意识深处的记忆,就似灰暗蒙尘的轻烟般,正渐渐从那些褶皱间冒出来,一眨眼,便化为冰透人心的冷水,顷刻涌入这方小小马车,瞬间将他淹没其中——

他想起前世元丰九年开年后的第一场雪。

那是官中开印办差的第一日,清早,他在姜湛宫中被胡黎轻轻摇醒。天还没亮,胡黎也没惊扰姜湛,只作了手势叫他起身走至外间,待捧过一旁小太监奉来的瓷杯递给他漱口,才低声告诉他:“裴大人,礼部和内务府方才来了人寻您,说有要事儿。”

裴钧一边穿戴好补褂乌纱,一边皱眉问他:“什么事儿那么急?”

胡黎踟蹰一时,不答只道:“冯侍郎就在礼部候着您呢,您见了他许就知道了。”

于是裴钧罩上紫貂大氅匆匆出殿,撑了宫女递上的黄油纸伞,走在砖红的甬道间,眼前尽是纷纷扬扬的雪花从浩然穹顶飘落而下。

他一路手脚冰凉地走到了礼部院外,还没等哈上口气搓搓手,便见冯己如一脸戚戚地守在部院门口。

看他来了,冯己如摘下官帽低头向他道:“大人,听内务府说,昨儿夜里……”

“瑞王府的小世子殁了。”

天地间的雪在那一刻变得晦暗。

一股冷意从裴钧的四肢直戳他心口,令他站在雪地上一晃,手中的油伞倏地掉落在地上。

冯己如忙为他捡起伞来重新撑好,恭敬举在他头顶上,使另手推开了部院半掩的铜钉大门,小心翼翼地接着说道:“因钦天监算下的入殓时辰很近,眼下瑞王府便急着寻咱们定下棺椁随葬,又因事关亲王世子,下官无权自行定夺,这才要请大人过来……”

后面他再说了什么,裴钧都听不大清了。他脑中直似狂风大作,山雨袭来,嗡嗡间,不知是如何点了人手车架和丧仪棺椁,亦不知是如何领人到了瑞王府上,只记得那时阖府哭丧声中,瑞王姜汐正瞠目懵坐在正堂椅中,而一旁管事见礼部来人,只垂眼道了句“裴大人节哀”,便不多言地引他往里走了。

礼部众等在廊下,裴钧随管事走入跨院耳厢,只见雕花木床中层叠的锦被里,一个小脸儿青白的孩子正乖乖巧巧地躺在里头,周身穿着金线缝紫的寿袄,口中含了个红底的玉,紧紧地闭着双眼,那模样安安静静的,倒像是睡着了。

可这双小小的眼睛尚未见过多少世事,却已然不会再睁开。

这便是裴钧前世最后一次见到姜煊。

……

“裴大人,到了。”

胡黎一声轻呼引裴钧回神。

裴钧抬头间,马车的帘子已被外头的太监捞起。他扶着裴妍下了车架,抬头看了看眼前宫门上“枫林斋”的素匾,目光望向门内,眉头紧紧拧了起来。

天花,俗称痘疮,医书言病者发疮头面及身,须臾周匝,状如火疮,皆戴白浆。若不及时医治,数症并发,病剧者多死,而治中若是调养不当,病人亦会疮瘢遍体、弥岁不灭,恐留永疾。

想到此,裴钧心中浮起了令他惊悸的念头:莫非姜煊此世也难逃早夭的命数,依旧活不过这一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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