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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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暗咬牙却又无计可施,周萍维持着恭敬的态度,起身告退道:“臣妇告退。”

林桑青没有接话,由着她们匆匆离去,她只拖着长长的裙踞,静静走在她们身后,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好像顺路回绮月台似的。

等走到人烟稀少的地段,林桑青琢磨这时候和她们说话应当不会引人注目,顿足在一丛深色花朵旁,她倏然冷冷开腔道:“娘,爹是怎么死的?”

周萍和林忘语登时止住脚步,两个人同时打个冷战,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没去理会她们的表现,林桑青自顾自说道:“娘,大姐,你们知道吗,爹是在我面前死掉的。我亲眼看着他断了气,看着从他身体里流淌出的血低落在石阶上,那血是暗红色的,好像中毒一般。他劝我看开些,过好自己的生活,劝我不要为他报仇,娘,大姐,你们说,依照爹的脾性,除非害死他的是他至亲至爱之人,不若他怎会让我不要为他报仇呢?”

林忘语直接吓瘫了,她扶住身后的一棵梧桐树才勉强站稳,抖抖索索地说不出话。周萍倒还勉强站得住,只是面上的惊惶之色溢于言表,“你你!”面容因惊惶而变得扭曲,她惊恐万状道:“你是短命鬼!”

林桑青冷笑出声,“是啊,我是鬼,只有鬼才会回来向旧日的仇家索命不是吗?”

指尖颤抖不止,周萍抬手指着她,“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裁剪得当的宫裳随夜风轻轻晃动,林桑青挺直脊背站在风中,像一棵巍然不动的蔷薇树,“是死了啊,可是想想不甘心,上苍好不容易给了我投身为人的机会,我怎能在最好的年华死去呢。想做的事情都还没有做成,恩与仇都还没有分明,我怎能这样不明不白赴死。所以,我又想办法活过来了。”

喉咙上下滚动着,周萍吞下口中因紧张而生出的津液,嘴皮子利索的替自己辩解,“你会死全是你自找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恨就恨你自己,不要来怪我。”

林桑青垂下眼眸,“娘,我们这才刚见面,话还没有说几句,你就这么急着撇清关系吗?等等,先让我问几个问题吧,等我问完了你再来撇清关系不迟。”就着朦胧夜色摘下一朵深色花,林桑青将它放在鼻子下面轻嗅着,“娘——且容我继续这样唤你。既然我不是你亲生的,为何以前我问你的时候你不说?我记得,每次我问你我是不是你亲生的时候,你都斩钉截铁的回答‘是’,从未吐露过任何否定的信息。”

周萍待她和林忘语的态度截然相反,她不止一次怀疑过,她并非她的亲生孩子。但每次她向周萍和林清远问起这个问题,他们都回答得斩钉截铁,一口咬定她是他们亲生的,问的多了她便也深信不疑,只以为娘对她不好是偏心的缘故。

“还不是你那懦弱无能的死鬼父亲。”提到已经死去的林清远,周萍难以掩饰眉间的嫌恶,“他不许我说,还威胁我,说若是敢向你提起这件事的话,他就一头撞死——没出息就是没出息,连威胁人都找不到好办法,只能拿死来说事。”终于恢复镇定,她掸掸华服上的灰尘,释然道:“如今他死了,我也重新下嫁别人,就连你也寻得了好造化,咱们各自都有了新的生活,便不要再为难对方了。你要是还想着我这个娘呢,以后咱们常走动,互相帮帮忙,若是你不想认我,那我也无话可说,就当养了只白眼狼吧。”

真是有意思,阔别一年后再度相逢,周萍的心性居然一点儿也没变,还和从前一样,时时刻刻都想着占便宜。林桑青无意在这个时候和她起争执,她还有问题没问呢,“你方才在席上说,当年你遇到我和爹的时候,我病病殃殃的,身上全是伤——娘,你遇见我的时候,我多大年纪?”

林桑青晓得她小时候受过伤,倒不是因为有这段记忆,而是她身上有很多疤痕,深深浅浅,斑驳可怕。这也是她相信借尸还魂的原因——在皇宫里醒来之后,她曾经剥光衣裳看过,林小姐的身上干干净净,不消说伤疤了,连根汗毛都几乎看不见。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见林桑青仍然唤她“娘”,周萍不禁开始自得起来,她认为已经当了宸妃的林桑青还肯唤她‘娘’,便说明她是打算认她的,往后她不单有当平阳府尹的夫君,还有当宸妃娘娘的女儿,啧啧,光是想想就令人不由得心花怒放。

先前的恐惧散尽后,周萍霎时恢复了往日的神气,她认为,原先的林桑青她能吃得死死的,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现在虽然不知林桑青怎么的成了宸妃,她也照样能把她吃得死死的。

下垂的吊三角眼微微挑起,她回想多年前遇到他们父女俩的场景,“我是在平阳城郊外碰到你们的,那时你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浑身都是伤,像个傻子似的,话都说不利索。我和你爹带着你在平阳城里安了家,花了不少银子才把你身上的伤治好。”她抱着手臂看向林桑青,“林桑青,你能活下来要感谢我,就凭你爹笨手笨脚的,能照顾好自己就不赖了,哪里还有能耐照顾你。是我跑前跑后给你找的大夫,你要是有良心,就该拿一辈子来报答我的大恩。”

自动忽略她所说的下半句话,林桑青丢掉手中握着的深色花朵,抬手轻触尖尖的下巴颏——不对。

林清远告诉她,她身上的伤疤是八岁那年贪玩爬树,结果从树上摔下来时留下的,还说她之所以有恐高的毛病,也正是因为此事。可周萍说,她是在平阳城外遇见的她们,且她遇见她的时候,她的年纪在十三四岁左右。

他们俩说的截然不同。

周萍应该不会在这件事上骗她,她也没有必要骗她,那么,只能是林清远在撒谎了。

林桑青没有任何关于童年的记忆,脑子里装的全是搬来平阳城之后发生的事情,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她浑然不记得。林清远告诉她,她之所以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是因为记事比别人晚,还说他也是这样,直到十五岁才开始记事。

她从前接触的人少,没觉得林清远的话有什么不对,入宫之后,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经历了林林总总的事,她突然觉得,倘使一个人脑袋再不中用,也不可能等到十四五岁才开始记事吧?

脑袋霎时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她隐约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天色更暗了,夜的气息浓厚到极致,远处的绮月台灯火通明,宾朋如云,这场精心准备华宴即将落下帷幕。

离席太久会惹人起疑,若是某些别有用心之人找过来,恰好看到她与周萍在此谈话,难免不会生出别的事端。

深吸一口气,林桑青转眸望向周萍,态度平和道:“娘——最后唤你一次吧,这一声唤完,你我之间再无任何亲情,也不再有所关联。”顿一顿,她展颜微笑,“哦,我说错了,你我之间本来就没有亲情存在啊。”

长长的裙踞上依次绣满了寓意美好的含笑花,只可惜周围的光亮太过黯淡,照不出含笑花的绮丽。拉一拉褶皱的裙摆,林桑青微抬下巴,神情有几分倨傲,“你错估了我的良心,那种东西,要与不要有何关系,没准抛却它之后我会活得更好。而今我为宸妃,你为官夫人,从身份地位上看来,我尊,你卑。金夫人,你可否想过会有向我跪安的这一日?”

周萍拧紧眉头,不解质问她,“你什么意思?”

收敛笑意,林桑青冷冷望着周萍,声音若寒冰浸泡过一般冰冷,“从前我把你视为生身母亲,碍于凡世间的种种规矩道义,对你所说的话言听计从,对你的白眼和辱骂悉数接受。我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是在疼痛与疲倦中睡去的,别人的大好年华在欢声笑语中度过,而我的青春年华,葬送在你日复一日的打骂声中。我不愿去回想过去和你在一起的任何一日,它们没有什么值得怀念的,一丝一毫、一钱一厘都不值得怀念。”摆弄着手腕上的猫眼石手串,嗓音里仍旧没有暖和气,冷冰冰的,“金夫人,如果你我之间有血缘关系,也许我还会有所忌讳,犹犹豫豫的不知如何下手。但如今既然得知我并非你的亲生女儿,那你便别怪我没有良心了,你亏欠我和爹的,我要一点点讨回来。”

周萍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敢情她方才的算盘白打了,林桑青非但没有打算与她相认,甚至提起了往日她待她不好的种种,还扬言要讨回来。

要是眼前的宸妃娘娘是个陌生人,也许周萍还会给她三分面子,但得知宸妃就是林桑青那个短命鬼之后,周萍顿觉底气充足。她欺负林桑青欺负惯了,辱骂的话张口就来,“嘿,你这个小贱蹄子,早死的短命鬼,真是个实打实的白眼狼,老娘对你再不好,可终究也没把你扔到大街上,也没狠下心把你卖到窑子里去,你不懂报恩也就罢了,难道还要反过来找老娘的茬么?”

抬手通一通耳朵,林桑青抚摸着耳垂上冰凉的翠玉耳铛,满不在乎道:“你收养了我又如何,只给予一丁点好处,便盼望着我拿性命来报答吗?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你给予的那一丁点好处这些年我早还清了,我可不亏欠你什么,是你亏欠我和爹良多。”

“娘,你别和她多说废话了。”林忘语不知在何时找回了神识,她和周萍一样,当得知眼前的宸妃是昔日那个可以随便欺负的小妹之后,便将尊卑抛到了脑后,重新恢复往日高高在上的姿态,威胁林桑青道:“我要去告诉林大人,你并不是他的女儿,乌鸦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快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老老实实滚回锅台边烧火做饭去吧。”

经过这些时日的锤炼,林桑青已经学会了藏怒于心,轻蔑地瞥林忘语一眼,她不屑一顾道:“你大可以去告诉林大人,也可以去告诉皇上,甚至,你可以告诉所有人。只是……大姐,有谁会放着豪门贵女的话不去听,反而相信一个随着母亲改嫁三次、换过三位父亲的便宜货说的话呢?”

说罢,她静静等着林忘语发飙。

果然,林忘语登时气得跳脚,“你说谁是便宜货?”她恨恨望着林桑青,破罐子破摔道:“你等着,我一定要揭穿你原本的身份,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把你这个白眼狼从云端上拽下来。”

林忘语的嗓门偏大,吵吵嚷嚷的,很容易让人听到。耳朵警惕地支棱起来,林桑青留神聆听四周的微小动静,见并无异常后,她竖起一根葱白似的指头,轻轻抵在嘴唇边,“嘘,小点儿声音。夫人与小姐怕是忘了你们而今的身份,本宫弄死你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都无需自己动手,招呼一声便成。”

放下指头,她仰目望向天空悬挂的月亮,漫不经意吐出阴暗话语,“若你们想早早失去到手的荣华富贵,沦为养花的沃土,大可以把此事宣扬出去,本宫得到消息之日,便是你们沦为沃土之时。”

周萍斜目看她,“你想做什么,杀了我们吗?”

林桑青嗤笑一声,“死?”卷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在眼底投下一片暗影,她最后看周萍与林忘语一眼,沉着声寒意森森道:“我怎么会舍得我亲爱的养母死掉呢,我要你好好活着,亲眼看我毁掉你的人生。”转过身,她拖着绣满含笑花的裙踞缓步离开,“就像你摧毁我的人生,摧毁林清远的人生一样。”

再度返回绮月台,鼓乐之声未停,殿中仍是一片盛世欢歌的景象,左不过有不少人已经提前离席,该是不胜酒力,提前醉倒了。

箫白泽不知去了何处,殿中最高的位置空荡荡的,林桑青敛起裙摆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随口问坐在她身旁的季二小姐,“咦,本宫不过出去片刻,怎么回来后人少了这么多,连皇上也不见了。”

季二小姐端坐在椅子上,动作优雅自然,看上去便很有教养,“回宸妃娘娘,方才您出去的时候,皇上陪众位大臣们饮了三轮酒,三轮酒喝完,皇上和几位不胜酒力的大臣们都醉意朦胧。白公公先扶皇上回启明殿歇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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