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事者(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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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家主从数人,自天光未亮时驱车来到温家新宅,至晚间用了暮食又逗留些时候才乘车离开,彼时温离楼在司台当值尚未散班。

歆阳眨眼就要进入四月份了,细雨淅淅沥沥下了整日,傍晚时候似再也隐忍不住般突然转势变大,花春想到家后雨势更凶几分,不过撑着伞从家门口行至起卧居,身上的衣衫鞋袜就都已被打湿。

如意被阿娘抱在怀里,小毯子好生包裹着身子,睡得香甜安然,到家了也浑然不觉。

白天容显手持利刃闯了空门,即便是做戏给有的人看的,但青荷不知道这其中的真相啊,她大抵还是有些不放心,跟着进来屋后四下看了看,低声提议道:“奴婢去点点家里东西?”

花春想刚把如意放到小丫头自个儿的小卧榻上,还没来得及应答青荷的话,如意就两眼一睁,张嘴露出齐整整的小奶牙,一脸“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的乐呵,冲她阿娘抓抓手手问好道:“靓靓呀,哒?”

这小丫头可爱,每每睡饱起来既不哭也不闹,还会笑着跟身边的人问好,这是让花春想在点滴中感受到幸福的诸多事情之一。

“咦?如意睡醒了呀。”如意娘隔着被子抚如意的小肚子,如意长长伸了个长个子的懒腰,然后就挺着肚子翻身,自己爬起身来搂住阿娘胳膊求抱抱。

花春想顺势抱住女儿,扭过头来继续跟青荷说话,道:“上午时候改样和巧样不是已经回来过一趟了么,若有物什丢失,她们自然就说了——哎呦!”

花春想正说着话,被活泼好动的如意一头顶撞了下巴。原以为如意会磕疼,谁知如意直接仰起脸来伸手给她阿娘揉被她撞到的下颌。

胖乎乎的小肉手哪里会揉,但即便只是捂着花春想的下巴捏两下,这样的小惊喜也足可以让她这个当娘亲的得瑟高兴良久——在她和容苏明比谁跟女儿更亲的时候。

容苏明回来时几乎已是深夜。

夜雨声繁,夜色浓稠,江上返潮加上雨水整日未断,导致空气里混杂的泥土与江水的腥味颇为浓重,甚至感觉走到哪里都是触肤可感的潮湿,无端让夜归之人有些心情压抑。

门房的扎实给开的家门。宿民之坊有宵禁,往来时须持令以通行,温离楼差遣武侯持缉安令送容苏明安全回家来。

在门口酬谢过奉命护送的武侯们,容苏明又拒了扎实提灯护送,独自撑伞回主院,却因自己眼神不好,且所有光亮仅自己手中一盏,便在走进漆黑院子里后不慎一脚踩进水坑,湿透了鞋子。

想起屋里人可能已经熟睡,未免打扰,她干脆又拐到厨房寻了热水,洗漱后才再回到起卧居。

如意夜里偶尔会醒,起卧居里一直都留着盏昏昏黄黄的小灯笼,容苏明在门外脱了鞋袜赤脚走进来,先是轻手轻脚掀开燃着除潮香的瑞兽小铜炉看几眼,然后顺势就坐在了炉跟前的圆肚子小矮凳上。

那厢有床幔低垂,床头灯笼隐约照映出床上静卧之人的剪影,容苏明微微仰起脸,看见屋子上面用来通风换气的小窗户正开着,收回视线的时候,不知怎的她就用鼻腔叹了声长气,好像是憋了一路终于得以发泄似的。

那抹剪影忽而轻轻动了动,床幔被掀开一侧,怔忪的人揉着眼睛坐起身,边说话边伸下两脚来在脚踏上寻摸木屐,压低的声音带着方睡醒的沙哑,温温柔柔,听着叫人心里发暖,“不是说傍晚就差不多能结束么,如何这么晚才回来?饿不饿?我去厨房给你拿......”

“不必忙,回来之前我在外面已用过饭食了,”容苏明抬了下手,低声打断花春想,道:“你好生躺回去罢,我这也就过去睡了。”

深夜着实是冷,花春想闻言缩回暖和的被子里,只露出颗脑袋来,还闭上了酸涩的眼睛,道:

“自得了容显闯门的消息,我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也不知你那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傍晚时候突然听人说,缉安司的武侯们到二婶母家拜了灵堂,当场带走了你五妹妹容晗,难道她真的是你说的那个幕后主使?”

“这个我的确说不清楚,但无论是我还是温离楼,都不大相信容晗一个人能作出这么多事情来,毕竟那丫头的心思深浅如何,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容苏明窸窸窣窣换上寝衣,看过熟睡的女儿之后才过来躺下。

被子里很暖和,侧卧之人将自己半缩起来,乖乖巧巧凑过去将额头靠在了花春想肩头,气声道:“今日害你在温离楼家躲了整日,以后不会再如此了......帮着叶先生收弄药材了罢?你身上有药材香味。”

淡淡的,很好闻,不靠近了闻不到,但即使屋里燃着熏香,却也盖不住它特有的宜人清香。

困意未散的花春想“唔”一声算作回答,脑子里分明记着自己还有话要说的,可不知是怎么回事,话到嘴边后突然忘记了原本想要说什么,迷迷糊糊之时就又重新睡了过去......

她一向睡得好,再醒来已是天光大亮,雨霁日出。

明朗日光从织纱明瓦上照进来,院子里隐约传来如意嬉闹玩耍的笑声,青荷卷着帘,改样端了温水进来侍候主母起卧。

当窗理鬓发,对镜贴钿花。花春想透过半开的窗户,看见如意在院子里和泊舟桂枝玩系着小铃铛和五彩条的藤球,便随口问身后之人道:“你阿主呢?”

改样正为主母梳发,回道:“一早就出门了,道是往后几日都要早出晚归,请主母起卧照常,夜里亦不必刻意等她回来。”

“嗯,我知道了。”花春想在妆奁盒的抽屉里挑了挑,寻出根檀木箜篌簪放在了改样方便拿取的地方,道:“今日还要去二婶母家戴孝,随意挽个简洁方便的发髻就成。”

即便做不到事死如事生——容党生前和容苏明关系并不怎么好,但毕竟死者为大,无论生前如何,身后一应礼节后辈实不可怠慢。

容党昨日清晨出意外而身去,消息撒出去后,身在珑川的三房容时旋即安排好手中事情动身归来,今晨才至,恰好在容显家门外与刚下马车的花春想碰见。

两厢见礼后,容时朝小侄女如意伸出手来,笑道:“许久未见,如意都长这么大了,来给四叔父抱抱?”

花春想也捏捏如意小手,道:“让四叔父抱抱你......不然你唤声叔父?”

素来外向活泼的如意,难得有这般忸怩地靠在阿娘怀里不出来的时候,花春想又笑道:“如意,四叔父呢?四叔父在哪里呀?你给阿娘说四叔父在哪里。”

如意已经能认人了,但身边能让她声唤“叔父”的、并且是她熟悉的或者说能经常能见到的,其实也就温离楼这个冒牌货。

这厢乍听见“叔父”这个称呼,如意抬起头四下乱看,显然是在找人,花春想自然也知道她是在找谁,忙指引她向容时这边看。

容时捉住小丫头的手手晃了晃,似乎有话要说,然尚未及来口,他身后敞开的高门里就传出一道青年男人的声音,正是容显:“老四回来了!二嫂嫂和小侄女也来了,站在外面作甚,快都先进来再说。”

到底都是一家人,忙碌得脚后跟打架的容显招呼两句,示意容时和花春想进家里,他自己则是直接越过两人,脚步不停地朝一辆尚未走到容家宅门前的高轩迎去了。

行人往来的容家门前,容显走近马车,声音在悲怆的唢呐声中既哀伤却又不失热情,“马伯伯,您怎么就一声不吭自己跑来了?!当打发人知会侄儿一声,侄儿好亲去码头接您的!”

马伯伯,姓马,从水路来,与容党关系甚笃,容时与花春想都不认识这位老翁,但若是容苏明在这里,她不仅认得这老叟,甚至还能抱着胳膊把人家前三十年后三十年的坑蒙拐骗史......呸,是白手起家、筚路蓝缕、锲而不舍的致富史倒豆子般仔仔细细说一遍。

高轩停下,里头下来位清瘦但矍铄的老叟,拉着容显未言先泣,“你说你爷他小我将近十岁哇,怎么就能一声不吭地走了呢,我受不了啊......”

容显亲迎这位马伯伯进家门,花春想收回来看热闹的视线,无意间和容时的目光撞在一起,后者在微微颔首中不着痕迹地错后半步,和善中不失恭敬:“二嫂嫂请。”

“小叔请。”花春想客客气气的,与容时一道向灵堂走去。

不知是不是花春想的错觉,方才在视线交汇的瞬间,她在这位容四爷的眼里看见了抹一闪而过的揶揄。

他的态度如常,似乎是对那位以胸无城府著称的纨绔容三爷也会有这样玲珑的一面一点也不觉得奇怪,那道颇为揶揄的目光反而给人这样一种感觉——“龟孙子你终于也装不下去了罢?哈哈哈哈哈......”

花春想心里隐约生出中不成形的猜想,容家孙辈之间,其实藏着更大的不为外人知的秘密,容苏明自然也卷在其中。

但接下来的事情容不得她有时间细细琢磨到底哪些地方不对劲,因为即便她带着孩子,丧事上这个那个的也少不了她来经手。

纵使在她自己看来,她于这边容家而言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但在非容姓之人的眼里,花春想就是主家可以当事的人。

容家老姑奶奶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把三房容棠老老实实镶在了这里,在容昱从朝歌奔丧回来前,他与可意两口子就只管坐在厅堂旁边,接受前来吊唁之人的宽慰就好。

吉荣醒过来后好似一夜之间苍老十岁,原本保养得光鲜美丽的容貌变得暗淡憔悴,鬓边华发生,肩背佝偻,自是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大权在握说一不二,便被安置在主院里好生歇着,容显不让她轻易来前面的灵堂,怕母亲太过悲伤。

容时从珑川回来,前头当大事迎往来的人一下子就变成了容显和容时兄弟两个,容显顿觉轻松不少。

而容三爷和容四爷至今都未成家,丧事上处理琐碎事务的担子,就这么避无可避地落到了老二家的花春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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