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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尚宫道:“娘娘这不还好好的能说话么,可别往坏处想。”

符氏确实还没有要死的样子,但她觉得自己要死了,伤心起来反倒比之前的几天精神好,起码没有成天昏睡。她又说道:“就算我是皇后,却什么都没做,如果死了,人们会很快把我忘掉吧……我要见官家,我告诉他……把我扶起来,给我梳妆。”

穆尚宫等人当然不听,皇后现在的状况,这种要求只当是胡话。

过了不知多久,她又累得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这时宦官曹泰弯着腰入见,见皇后睡着了,也不打搅,径直在床前跪着。

符氏睡得不沉,一会儿就醒过来,她睁开眼见曹泰跪在那里,惊道:“我还没死,你跪着作甚?”片刻后她似乎又想起叫曹泰干什么去了,便问:“见到官家了么?”

曹泰小心道:“回娘娘的话,见到了。官家明天就会出发去寿州,今晚不知会不会来……”

这老宦官头发已经花白,脸略尖、皮肤又白又细却没多少皱纹,身材单薄,长得没有半点男子的样子。此时他却一脸严肃,眉间起了两道竖纹,似乎若有所思,在艰难思考着什么。这时他抬起头来,摆头看向穆尚宫。穆尚宫对这些动作何其熟悉,急忙招呼服侍在侧的宫女,赶紧退走。

若是曹泰要和皇后说关于官家的悄悄话,真是求穆尚宫去听她都不愿意,不知道是最好的选择。

曹泰回头看帘子外面没人了,这才开口道:“有些话奴家不知当讲不当讲。”

符氏幽幽道:“说罢。”

曹泰沉吟片刻,不太好在皇后面前叫她别说出去,这种话不是他一个宦官该在皇后面前说的,只好暗示道:“她们都出去了,那奴家说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奴家走到前院厅堂,外面站着侍卫,里面有几个大臣。门开着,奴家就在门口侧边想听官家和大臣说什么,若是不要紧的事,便打算求见。然后就听到魏仁溥说……说如果皇后薨了,不能举丧。因大军攻淮南之战刚刚开始,军中举丧不吉。”

符氏瞪着眼睛,急道:“他们也觉得我要死了?”

曹泰道:“有个御医不会说话,说了不该说的!官家相信御医的诊断,这才以为皇后娘娘……娘娘不必担心,等病好了,便治那个御医的罪,奴家已经记下名字!”

符氏咳得好一会儿,又问道:“他们还说了什么?”

曹泰的声音更低:“官家说卫王还有女儿,准备续娶卫王次女,符家恩宠仍然不减……只是,皇后娘娘提过,要把您的妹妹许给虎捷军都使郭绍,他在秦凤也立了大功,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建节了……此事恐怕只能作罢、只能失信于郭绍。当然奴家不敢在官家面前提这事。”

符氏又怒又伤心:“我还没死!怎么就想到娶我妹妹了?”

曹泰默不作声,没说什么好听的。他觉得把这事儿如实告诉皇后,已经是出于感怀知遇之恩,才甘愿不惜付出可能触怒龙颜的代价……要不是心里着实也向着皇后,如果仅仅是为了投效得好处的话,说句难听的是树倒猢狲散,皇后一死还能指靠她什么?何苦再说这些话?

不过官家没说错,如果他愿意续弦符二妹,也算是对符家的恩宠了。对于符家而言,是大符在朝里为后、还是符二妹根本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符氏哽咽道:“我死了,你们就没人真正伤心么?曹泰,你是不是也已经准备投效我妹妹了?”

曹泰默不作声,万一皇后真死了,自己还得活下去,当然要投靠后宫新的主人。不过他为皇后效力那么多,好不容易得到信任,主人一下子就没了,竹篮打水一场空,怎么能不难受?而且符后待他不薄,心里也是感恩的,肯定也不好受。

“郭绍……绍哥儿来救我!”符氏突然喃喃说道。

曹泰道:“他只是个武将。没有人会威胁到皇后娘娘,您还是安心养病,要是病能痊愈就好了。”

第九十一章 阴霾

遥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的雷声,阴霾蔽空。

固镇据点附近很荒凉,但近月以来北面上坡上每天都敲得“叮叮当当”,无数的民夫士卒正在修一座城堡,山坡上尘烟腾腾毫不热闹。

郭绍在据点军营门口瞧了一阵,不知怎地,今天总觉得心神不宁。他抬头看天时,天空乌云密布,没有阳光却闷热异常。一旁的罗彦环慢悠悠地说道:“要下雨哩,下雨前就是闷热,汗水不停地冒。”

话音刚落,天地间电光闪耀,郭绍提起心来,果然等了片刻便“喀喀轰”地一声巨响。这一身惊雷没把他惊醒,却有一种莫名的心慌袭上来,总觉得好像会发生什么事一样。

空中乌云涌动,风也刮了起来。没一会儿,豆粒大的雨点便斜飘飘地洒将下来,山顶上的民夫士卒四散找地方躲雨,无数的人在山上走动,和天地间无形的气势比起来,就好似蝼蚁一般。

风雨飘摇,地面上溅起水雾夹杂着还没湿透尘埃,在风中一层层地涌动。

“哗哗……”瓢泼似的的大雨好像动了怒一般在风中呼啸倾斜下来,急促得就像催促的鼓号。空气中很快就被层层叠加的雨帘弥漫,雨声风声的嘈杂无孔不入,一片喧哗。

郭绍感觉有些恍惚,好像这嘈杂声和朦胧阴沉的景象中,正有千军万马在呐喊。不,不是看得见的千军万马,而是一次又一次的战争中死掉的无数亡魂,正在荒野之上、山川之间哭泣、悲鸣。

他长吁一口气,沉下心一想:虎捷军在青泥岭得手后,为防蜀军援兵争夺青泥岭;退路又太难走,他已经将虎捷军主力已经尽数撤到固镇。蜀军不太可能追过青泥岭,固镇应该是比较安全的后方了。

既然如此,心慌又从何而来?

郭绍转身离开营门,径直从雨中往中军行辕方向走。后面的部将喊道:“郭都使。”他没有理会,任凭雨水浸湿甲胄和里面的衣服布料,故作镇定地步行。

步行了好一阵,走进作为中军行辕的一片青瓦土墙的建筑群。只见京娘和清虚正在屋檐下看雨,清虚把手伸到屋檐边缘,接着从瓦上留下来的雨水把玩,她看起来百无聊赖。又见郭绍径直从雨中走来,便与京娘一起好奇地看着他。

郭绍走到屋檐底下,站的地方积了一摊水。他看向清虚,说道:“我已经派人去峨眉山找你师父了,这都一两个月了,蜀军运钱赎人的已来过两趟,陈抟怎地还没来?”他终于忍不住加了一句,“你师父应该会关心你的死活吧?”

清虚无辜地看着他:“我师父不是睡觉,就是四处游学。你派去的人不一定找得到他。”

郭绍又问:“如何才能找到他?”

清虚道:“峨眉山有一座道观,师父常在那里落脚。要不你让我去,我在峨眉山等他,以前师父也总是找得到我。我见到了师父,就说你和玉贞救了我的性命,让他来找你们。”

郭绍不答,心道我放你走了,如果陈抟不来,我上哪儿找人去?

清虚又问:“你找我师父作甚?”

郭绍好言劝道:“蜀国与中国还在战争状态,蜀道很危险,你现在和京娘在一起很安全。”

清虚道:“你把我送到华山也行,等师父从峨眉山回来,会去华山,他会来找我。”

郭绍不作理会,转身进去换衣服了。心道反正陈抟的弟子在我手上,至少有一张底牌;若是手里一点东西都没有,今后要求他,连一点关系都没有,如何见得到人?

他拿了一件布袍换上,想着这大雨天的不可能有什么战事,便连甲胄也不披了,叫侍卫拿木架子挂起来晾。他从包裹里拿出一封书信来,在雨天左右无事,又看了一遍。

向训回京后写的信。提起朝廷已经全面对南唐国开战等事。郭绍这回驻守固镇,没能立刻参与淮南之役,不过现在他反而对军功没有什么期待急迫心情……若是换作攻蜀之前,他肯定很着急去立功。但自从上次琢磨了符皇后的事,便没什么了心思。后来连蜀军送来了赎人的财货,他也没兴趣过问,直接叫左攸和诸武将拿来分掉。

之前还只是挂念着,最近这几天不知怎地,精神非常恍惚,莫名焦躁。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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