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白马枯叶总相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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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请假的那天,正巧苏童从老家赶回学校,据说两人在校门口还有一面之缘,在得知苏童是尤秒的舍友后,江淮甚至主动提出帮苏童把行李箱拿回十八舍。

当然,这些统统来源于苏童自己的叙述,不过相比这些,尤秒更关心苏童弟弟的事最终如何解决的。

“我去找那个煤老板了。”苏童回答得漫不经心,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没办法,不找他找谁?这个节骨眼上哪有人愿意帮我?”

苏童脱下外套,就在这一瞬间,尤秒注意到苏童锁骨上有一块淡红色,明显的痕迹,便不假思索地问:“你锁骨那儿怎么回事,被蚊子咬了?”

“啊,这个,”苏童的脸色陡然变作灰白,半晌才讷讷地接了一句,“是,应该是吧,我家那边蚊子多,我也没怎么注意。”

尤秒看她不愿多提,刚好靳风的电话打过来,便知趣地拿着手机出去接电话。

靳风的情绪十分激动,大声道:“尤秒,你快点收拾一下,外滩有一个饭局,我等你一起去。”

“去外滩?什么情况?你做东请客?”尤秒有些犹豫。

“你来了我再和你解释,”靳风说,“一会儿给你发定位,你快点来,越快越好。”

尤秒扶额,不知道这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等她终于收拾得体面,手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七点,来不及赶地铁,她直接打车赶到靳风所说的酒店,果然,刚一下车就看到西装革履的靳风和打扮精致的江唯尔。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尤秒故意调笑他俩,“怎么一个个打扮得这么正式,参加婚礼啊?”

“还说呢,”靳风上下打量尤秒,“尤秒,你这穿得也太素净了吧?”

“这裙子多好看啊。”尤秒原地转了个圈,“再说,又不是什么大场面,非得穿得那么正式干吗?”

“不是什么大场面?”江唯尔惊呼,“靳风,你是不是没告诉她这是什么饭局?”

靳风抓狂:“姐姐,这可是汪志文导演选角的一顿饭啊,我好不容易才争取的机会,你穿得这么朴素,相当于是自动弃权好吧?”

尤秒是听过汪志文的大名的,这位大导演以拍文艺片起家,导出来的片子没有一部不票房大卖的,而且又是捧谁谁火,听说已经带起了一票小花。早听说他要拍新电影,没想到这么快。

“要不我带你去换身衣服吧,”江唯尔拉着尤秒的手就要走,“这附近有步行街,我带你买一件小礼服。”

“得了吧,等你们买完衣服,汪导演都吃完晚饭了。”靳风哭笑不得。

尤秒看江唯尔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眼就猜出她的心思,再说,她并不想与江唯尔竞争,便故作洒脱大手一挥:“没关系,好看的小姐姐那么多,选上是缘分,选不上也正常,对我来说吃饭要紧。”

江唯尔接过话茬,两眼冒光道:“但是靳风我还是得夸你,能联系上汪志文导演,你这资源也太优秀了吧?”

靳风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还好吧,是汪导演主动让我介绍两个有灵性的姑娘,我一想肥水不流外人田,肯定是先找你们俩。”

随着“叮”的一声铃响,电梯门开了,汪导演正站在电梯门口:“靳风老弟,我刚要下楼去接你,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哪有,是我们几个让您久等了。”靳风顺势站到一边,伸手介绍身边的江唯尔和尤秒,“这两个是我的同学。她叫江唯尔,这位是尤秒,我觉得她们都符合您说的条件。”

对于靳风的眼光,汪志文看起来颇为满意。

一行人上楼入座,江唯尔看来十分重视这场饭局,虽然肚子叫得锣鼓喧天,却依旧在众人眼中全程保持淑女风度,倒是尤秒无心恋战,全心全意扑到面前的美食上。

“尤秒,你少吃点,一会儿我单独请你吃一顿还不行吗?”席间,靳风小声提醒。

尤秒冲着江唯尔和汪志文的方向努努嘴,靳风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只见汪志文和江唯尔谈笑风生,十分聊得来的样子。尤秒接着道:“你没看出来吗?在这场饭局里,咱们家唯尔才是主角,总不能让我这个配角饿着肚子回去吧。”

“你开心就好。”靳风心下了然,夹了一只螃蟹腿放进尤秒面前的盘子里,“吃吧吃吧,吃不饱一会儿咱们还可以加一顿夜宵。”

“有靳老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尤秒眨眨眼,狡黠地笑,然后继续埋头专心致志地吃饭。

尤秒想得很清楚,在这场饭局里,她是江唯尔的竞争者,她不想和江唯尔争,包括这次机会。

江唯尔帮了她太多,那么好的女孩子,理所应当获得这世上更多的美好。

果然如尤秒所料想的,汪志文对江唯尔十分满意,当场就定下来,由江唯尔做新戏的女二号。他毫不掩饰地夸赞说:“我从未见过像江小姐一样有灵性的姑娘,由你来出演‘夜芙蓉’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夜芙蓉,便是汪志文导演的新戏《上海十夜》中女二号的名字。

从天而降这么一个好机会,江唯尔自然乐得喜上眉梢,忙不迭向汪导演道谢。

觥筹交错间,饭局终于到了散场的时候,众人三三两两离去,江唯尔推说太累了,想回家住一晚上。尤秒看得出她的喜悦,索性放她先回去好好消化这个好消息。留下靳风和尤秒两个人站在路灯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吃饱了没?”靳风问她。

尤秒点头:“饱了饱了,我一个人就吃了六只蟹腿,十个桂花小团子,还有……”

“停停停,”靳风憋住笑,接着说,“吃饱了就行,反正现在时候还早,我带你去逛逛步行街,怎么样?”

“靳老板既然开口了,我肯定全程作陪。”尤秒跑在前面,“走吧,正好,我也想看看有什么好看的衣服。”

她和他在一起,总是特别开心。

然后尤秒再次看到了那件三千八百八十八元的衣服。

说来也奇怪,夏天已经过去了,它还放在橱窗最显眼的位置,而它的吸引力并没有因为换了季节而减少半分,反而更让人觉得喜欢。

“小姐真是有眼光,这是咱们店里卖得最好的款式,虽然换季了,但还是一直放在橱窗里做展示。”导购员看出尤秒眼中的喜欢,赶紧上前介绍,“小姐要是喜欢的话可要抓紧了,这套衣服我们店里只剩不到十件了,您要是诚心实意地买,我们的价格可以更便宜些。”

“能便宜多少?”尤秒两眼放光,有些动心。

“这件衣服原价三千八百八十八元,如果你现在买的话,三千两百元就可以拿走。”导购答。

“算了吧。”尤秒原本放在衣服上的手如同受了烙刑一样弹开,“我好像不是很喜欢,再看看别的款式吧。”

靳风默默地看着,却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做。

“走吧,”他说,“或许前面有更好看的呢,对吧?”

尤秒点了点头。

明明是夏天喜欢的衣服,就算秋天来了,买不起的还是买不起。她想,这衣服就像爱情一样,现在不属于你,以后也不属于你。无论你怎么哭,怎么闹,怎么撒泼,它就是那么公平,明码标价,过期不候。

江淮会是那件衣服吗,会是那件只属于夏天的,却一直没有穿上的衣服吗?

深夜的机场灯火通明,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孩提着行李箱,厚重的口罩挡不住他脸上的憔悴。

他的护照和登机牌上清楚地印着黑色的宋体小字,姓名:江淮。

现在是十二点二十五分,这个城市仍在狂欢,在这里,人们疯狂得好像不需要睡眠。

江淮选了最早的一班飞机,仅仅做完骨髓移植的一个星期后,他就迫不及待地赶回s市。或许对他来说,这不是回归,反而更像是一种逃离。

如果可能的话,他应该再不会去香港地区了吧。

手术是在前一天下午三点开始的,直到第二天凌晨才结束,平板车被推出手术室的那一刻,当母亲最先扑到弟弟床前的时候,江淮就彻底死心了。

他还是不能原谅他的母亲,不过至少,他可以做到不憎恨。

江淮相信,母亲是爱他的,可是如果一定要在自己和弟弟之间选择一个,那个选择必然是弟弟。

那个陌生的弟弟,有和他一样的眼睛,血缘的关系真的很强大,从看到弟弟的第一眼,他就决定,要救弟弟。

被母亲十余年的忽视,这是江淮心头一块无法补偿的暗疮。他想,就算现在母亲真的竭尽所能地对他好,以他这么奇怪又薄凉的性子,他是否真的能消受得起呢?

答案是否定的。

那就让该过去的都过去吧,人应该朝前看,不是吗?

前面是冬天,前面是初雪,前面是相爱,前面是尤秒。

尤秒。

江淮看免税店里人来人往,突然记起尤秒说过“中国香港是购物天堂”,这才想到自己来了一周的时间,竟然没有给她准备些什么小礼物。

哦,对,还有江唯尔的礼物,听说这小丫头签了汪志文的电影,自己这次的确该好好奖励她。

江淮随着人潮走进免税店,迎面看到柜台里一枚无比精巧的戒指,上面有碎钻装饰的雪花,在灯光下折射着无与伦比的光彩。

他说过,要在初雪来临时给她一个惊喜。

“就它吧。”江淮指着柜台中的戒指,“帮我包起来。”

“这是给女朋友的吧?”柜姐笑着,“这款铂金戒指销得很俏,好多帅哥拿着它去告白呢。”

江淮没肯定也没否定。

柜姐很喜欢这种不废话直接买的顾客,自然喜笑颜开地帮忙包盒。江淮想起还没有给江唯尔准备礼物,便接着问:“你们卖得最火的首饰是哪个?一起包好吧,要分开包装。”

闻言,柜姐赶紧介绍:“那一定是这款潘多拉手链了,现在女大学生之间很流行的,你女朋友一定喜欢。”

江淮尴尬地勾了勾嘴角:“这个是给我妹妹的。”

“这么好看的手链,妹妹一定也喜欢啊。”柜姐笑着把礼品盒交到他手里,“戒指四千八百五十元,手链是两千七百元,帅哥是付现金还是刷信用卡呢?”

如果今年冬天下雪,我就带着这枚戒指,把自己交给你。

江唯尔即将饰演夜芙蓉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大学城,因为江唯尔并非圈内当红小花,又没有经纪人和演艺公司,签约过程自然简单得很,江爸爸和江妈妈的意思是,不在意片酬的多少,只希望女儿有一个历练的机会。

开机日期确定后,江唯尔向系里请了假,最后索性搬出宿舍,在横店的片场长住下来。

没了叽叽喳喳的江唯尔,尤秒的生活一下索然无味,靳风看出尤秒的失落,便抽出更多的时间陪她上课或是排练话剧。不熟悉的人看到他们,只以为是一对普通的大学情侣,更多的女生是羡慕尤秒,找了一个这么帅气优秀的男朋友。

“最近话剧协会很久都没有集体排练了。”尤秒低头用筷子戳餐盘里的丸子,“靳风,离演出还有多久啊?”

“演出在期末考试的前半个月,大约还有三周半的时间吧。”靳风把戳烂的丸子从尤秒的魔爪中拯救出来,就着饭一口吞下去,“我说尤秒,浪费食物天打雷劈,你不吃的话给我也行啊。”

尤秒这才想起期末考试的存在:“对啊,我都忘了考试这茬了!”她撑着下巴长叹一口气,“理论课一节都没复习,坏了,今年稳挂。”

“怕什么,我也没复习呢,这不还有将近两个月嘛。”靳风不急不缓,“咱们先把《阮玲玉》这出戏演好,复习的时候再说复习的事,你有什么可慌的,这不还有我给你垫底吗。”

“江淮学长又不在,《阮玲玉》根本就没法排练。”尤秒又说。

靳风把手机推到她面前:“今天群里有通知啊,江淮学长昨天就回来了,乔棠姐让咱们今晚照常排练。”

“他回来了?”尤秒语气中藏不住地欣喜。

“江淮回来就回来呗,你这么开心干什么?”靳风明明看透尤秒的小心思,非要这么说一句打趣她。

尤秒支支吾吾:“我、我……排练,我高兴还不行?”

“行行行,你说什么都行。”靳风撂下筷子,“我吃完了,下午还有一节近代史,快点吃,吃完咱们去三教上课。”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最近天气有点冷了,明天还会大幅度降温,记得多穿衣服。”

“是冬天快来了吧?”尤秒歪着头想,“靳风,你说今年冬天会下雪吗?”

“应该会吧,你这么盼着下雪干什么?”

“没什么啦。”

“也不知道江唯尔过得怎么样,记得打电话提醒她多穿衣服,横店比s市冷多了。”靳风转移话题道。

“你终于回来了。”

再见面,江淮比一周前瘦了许多,尤秒几乎是跑到他面前和他打招呼,换来的是一个不咸不淡的:“嗯。”

尤秒对待江淮这种亲昵的态度,自然吸引了协会其他人的目光,有几个大一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却被冯薇冷着脸轰散:“都聚在那儿干什么呢,等着开饭?”

看起来冯薇心情极差,等那群大一的学生一哄而散,她瞥了江淮一眼:“暧昧也得注意场合,你们俩注意影响。”

尤秒:“……”

“先排练吧。”江淮说。

尤秒目送着江淮去换演出服,脚步决绝,那背影一如往日那般颀长挺拔,这样的江淮,完全不像是不久前在游乐场那个吵着和自己做一天男女朋友的江淮。

也只有一天。

就像逢场作戏一样。

那天的排练平平无奇,虽说没有什么失误,可是也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

排练结束后,靳风主动提出送尤秒回宿舍。临走的时候,江淮也没有对尤秒表现出过多的关注,甚至他的目光,都没有在她身上多一刻的停留。

s市仿佛一夜就步入深秋,女孩子不得不褪下美丽的夏装,换上厚重的秋衣,学校里缺少了一抹斑斓的颜色,取而代之的是清一色的灰白。偶尔有枯黄的树叶随风堆积在人行道的一角,有人在厮闹中摔倒在落叶上,叶子便发出轻轻的呻吟声。

“尤秒,你看这件衣服怎么样?”502宿舍里,苏童身着一件褐色的风衣在地上来了个旋,“配我里面这件灰色打底衫,是不是显得腿特别长?”

尤秒刚要夸那件风衣好看,下一秒便愣住了。这件衣服正是自己相中了许久,却因为囊中羞涩迟迟没有买下来的那件,三千八百八十八元。

“这衣服挺贵的吧?”尤秒答非所问,勾了勾嘴角,脸上是笑着的,心里却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嫉妒——这件衣服,或许更适合我一些。

“四千多呢,布料比步行街那件好,我在网上买的。”苏童冲她笑了笑。

说起苏童的家庭条件,尤秒是清楚的:“四千多,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哎呀,不一定买了就要付钱的。”苏童十分得意,“你不知道网上购物是有七天包退换的吗?只要我把吊牌保存好,等七天到了,我再找个理由退回去就好了。”

说着,苏童扬扬得意地在尤秒面前晃了晃吊牌,颇为自豪地放在书柜上。

“可是……”对于苏童这种占小便宜的行为,尤秒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冲击,“这样好像不太好吧?”

苏童不以为然,一边忙着把包装袋重新折好,一边为自己开脱道:“有什么好不好的,反正啊,我喜欢的东西,就算我不能永远获得,占有几天也是好的。”

苏童接着道:“听说江淮学长其实没有女朋友哎,好像和乔棠学姐也是一场乌龙。”

“苏大小姐又想动什么小心思?”尤秒虽然嘴上打趣苏童,心里却酸溜溜的。相比苏童,她始终不算一个坦荡的人,即使面对自己喜欢的东西,也不敢用任何手段去争取。

风衣亦然,江淮亦然。

对江淮来说,这注定是一个无眠夜。

其实,今天刚一见到尤秒,江淮有好多话想说。比如灯火通明的机场、冰凉刺鼻的医院、难闻的消毒水味道,还有那枚当作惊喜的戒指。可就是这么奇怪,尤秒朝自己走来的时候,明明那些话都在嘴边了,可当冯薇和学生们把异样的眼神投向他们时,他还是怯懦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贸然接近她,会不会显得很唐突?

他要用什么身份和她沟通,学长、朋友抑或是暧昧的对象?

今晚就要降温了,她穿的衣服是不是太薄了?也许,他应该主动送她回宿舍?

背对着尤秒,他一遍遍在心里练习这句话,他要怎么说出口才能显得自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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