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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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秒很讨厌别人用“人品低劣”这四个字评价她,尤其这个“别人”是江淮。

好像是她十二岁那年吧,一个午后,她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放学回家,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站在她家门口,她记得那女人穿着墨绿色的羊绒大衣,那件衣服是她妈妈喜欢很久都没舍得买的。女人摘下墨镜,一字一顿地对她说:“小丫头,你妈妈是个小三儿,你不能像她一样人品低劣。”

尤秒讷讷的,她并不知道“小三儿”是什么意思。她目送女人走下逼仄的楼道,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嗒嗒的声响,听起来异常刺耳。

她推开门,家里一地狼藉,母亲坐在地上掉眼泪,像一个疯子。

她问:“妈,小三儿是什么意思?”

长久的缄默。

然后她问:“妈,我爸呢?”

她从来没有问过的问题,终于在这一天被戳破了。

她和她母亲,在别人眼中,都是人品低劣的人。

夜晚很快来临,江淮赶到未辛湖时,四周的木栈道已经亮起霓虹灯,周围三三两两都是恋爱的情侣,尤秒孤零零地坐在岸边,和未辛湖的甜蜜气氛格格不入。

“我道歉。”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尤秒耳边伸过来,手里拿着一包绿色塑封的纸巾:“为我今天的莽撞,还有言语的不当之处,向你道歉。”

尤秒愣了一下,木讷地接过纸巾,又飞速塞回江淮手里:“谢谢,不需要。”

“学长命令你必须收。”江淮干咳两声,“三,二,一……”

尤秒不为所动。

江淮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看着面前的湖水,道:“你这么愁眉苦脸很煞风景。”

“我自己的事,和别人有什么关系?”尤秒用手背蹭掉眼泪,故意负气道。

“你看看,这里都是一对一对你侬我侬……”江淮话音未落,尤秒怒气未消,便恶狠狠接了一句:“学长是嘲笑我母胎单身?”

“你没谈过男朋友啊?”江淮忽地一笑,“看不出来。”

“我长得丑,男人缘也差。”尤秒干巴巴道,“和乔棠学姐一比简直天差地别。”

江淮听不出,其实尤秒这句话是带着醋意的。他“哦”了一声,接着道:“乔棠的确挺漂亮的,不过你也不差。”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我认识到错了,不知道尤秒小姐愿不愿意原谅我?”江淮侧过头看她,未辛湖周围的路灯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光,好看得不像话。

“你放心,我的道歉绝对不仅是表现在言语上。”江淮接着说,“我会当着整个话剧协会做个人检讨,承认自己的过失,给你做证明。”

尤秒没说话,其实并不是她不愿意给江淮面子,实在是此情此景,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去吧,要不然江唯尔又要来折腾我。”江淮站起身,再次把手伸到她面前,“嗯?”

尤秒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借力站起来,夜晚的风已经有了凉意,胡乱地打在人脸上。

他们一前一后走了许久,终于林荫路不见其他行人,江淮清了清嗓子:“冷不冷?”

“不冷。”尤秒赶紧回答。

“哦。”顿了顿,江淮说,“不冷就好。”

然后尤秒就很不争气地打了个喷嚏。

她发誓,自己绝对不是故意的。

江淮看了看衣着单薄的尤秒,又看了看自己的牛仔夹克,随手扒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她:“不用嘴硬了,穿上。”

“我、我不用。”尤秒下意识要推回去,却见江淮顺势把外套套在她身上,还没等她把那些推辞的话说完,他已经开始为她拉拉链了。

也许是灯光昏暗,江淮几次也没弄好拉链,只能蹲下仔细地扣好,忽而抬头看尤秒一眼,语气一样平淡:“别动。”

“嗯。”尤秒感觉有一股热气从脖子噌地蹿到脸上,说不上到底是什么感觉,甜蜜?好像有一点,尴尬?的确也挺尴尬,更何况江淮还有乔棠学姐这个正牌女友,怎么可能看得上她这样不出彩的小学妹呢?

肯定是她想多了,江淮只不过是把外套给她,或许本就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尤秒想入非非时,江淮已经把拉链拉好,她这才发现,原来他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头。

“其实你不用这么自卑。”江淮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在我看来,你好像总觉得自己很差劲。”

他说:“你很漂亮,也很有才华,很出众。”

尤秒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推辞道:“我一直觉得我是一株小草,很平凡也很普通。”

“在我看来,你是一棵花树。”江淮说。

“你见过桃树吗?春天的桃树。”江淮兀自一笑,“那才是你该活成的样子。”

桃树。

尤秒见过一次,很小的时候她陪妈妈逛庙会,庙里种着许多高大的桃树。正是初春的时候,满树的花好像绯红的雪漫天遍野,美得惊心动魄。

原来在江淮看来,她配得上这种惊心动魄,配得上桃树的美丽。

“学长喜欢什么树?”尤秒突发奇想。

江淮想了想,道:“应该是香椿吧,我喜欢香椿树。”

“为什么?”尤秒不解。

“因为香椿可以吃。”江淮道,“有情饮水饱,毕竟只存在于故事里,人活着要面对现实。”

十八舍近在眼前。

尤秒想脱下外套还给他,却被他一句话打断:“你先穿着上楼吧,有时间再还我。”

“可是……”尤秒支支吾吾,“外面挺冷的。”

“我没事。”他接着道,“话剧协会那边我会解决,《青蛇》这个剧本我也很看好,我会尽力推荐的。”

尤秒点头。

“还有一件事,”江淮又说,“外联部的冯薇学姐临时有事,拉赞助的事推给编导部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要麻烦你和我走一趟。”

“什么时间都行!”尤秒一口答应下来,“我最近没什么事,很闲的。”

“好。”他笑了,“回去吧,晚了江唯尔又要担心。”

“晚安。”他说。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晚风则把人吹得愚钝,有那么一刹那,尤秒甚至以为那一刻就是永恒。

尤秒的手机还在江淮外套的口袋里。

靳风打了许多电话,显然都被江淮选择性忽视了。尤秒拿出手机在微信回了他一句“没事”,转头就看到江唯尔穿着睡衣在楼梯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小丫头上哪儿鬼混去了?”江唯尔故意操着半生不熟的京片子问她,“哟,身上还穿着我老哥的衣服?”

“别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尤秒推着她的肩膀往宿舍走,边走边说,“你就别添乱了啊,乖,快点回去睡觉。”

“我可不是添乱。”江唯尔转过身挡住尤秒的去路,双手叉腰,“尤秒,你不觉得我老哥对你很特殊吗?”

“什么意思?”尤秒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江唯尔嬉皮笑脸:“意思就是,我不介意多你这么一个嫂子。”

“呸呸呸,江淮学长有女朋友,还是我们话剧协会的学姐,以后这种话少说。”尤秒赶紧捂住她的嘴,愤愤道,“江唯尔,我早晚要被你这张嘴害死!”

“我哥有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江唯尔咋舌,“哪个学姐,长得好看吗?”

尤秒把手机打开,在浏览器搜索乔棠的名字,各种花式推文一股脑弹出来,上面是小编毫不吝啬的赞美。

“99年小花旦乔棠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

“乔棠艳压大牌女星,这个姑娘不一般。”

江唯尔看得啧啧称奇:“真的假的啊?我怎么觉得这些小道消息不太靠谱呢……”

尤秒没说话,她看着江唯尔低头翻手机,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你觉得桃树怎么样?”

江唯尔反应过来,嘻嘻一笑:“我更喜欢桃子。”

是因为可以吃?尤秒吐了吐舌头: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话剧协会很快下发了通知,恢复尤秒编导部部员的身份,同时附带一份江淮的个人检讨。在靳风不依不饶的追问下,尤秒终于把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讲给他听。

“那个江淮啊,我看他就不爽。”电话那头的靳风不屑道,“也就是你好欺负、性子软,几句话就哄好了。”

“江淮学长真心实意地向我道歉,我总不能一直吊着人家,那也太不知好歹了吧?”尤秒说不上是在开导靳风还是在开导自己,“还有,剧本的事以后不许提了,听到了没?”

“知道,知道。”靳风一口答应下来,“不过你记得,下次受欺负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

尤秒浅浅地“嗯”了一声算是应允。

“对了,过几天有时间吗,我带你和江唯尔去欢乐谷散散心?”靳风又提议。

尤秒刚要答应,突然想到什么,推辞道:“过几天我要帮江淮学长拉赞助,可能不是很有空,你和江唯尔去吧。”

“江淮江淮,你张口闭口都是江淮,真是见色忘友。”靳风说罢,愤愤地撂了电话。

尤秒站在五楼拐角,楼梯间的声控灯渐渐熄灭,小小一方窗户里装着整个城市的流光溢彩。她看见自己在玻璃窗上的影像,越来越清楚,她仿佛能看到自己的脸,包括嘴巴、鼻子、眼睛乃至发丝,甚至自己瞳孔的颜色。

她的确像一棵树,如果可以,她希望变成一棵香椿。

只要江淮喜欢。

一夜无眠,结果就是尤秒第二天顶着两个熊猫一样的黑眼圈去上课,被靳风好一顿嘲笑。

“别笑了,再笑把你嘴撕烂。”尤秒端着餐盘故意瞪了靳风一眼,这才挑了位置坐下。

这些日子江唯尔忙着谈恋爱,中午吃饭的时间也要和陆楚河腻在一块,靳风和尤秒唯恐打扰小情侣恩爱,自然躲得远远的。

自从加入话剧协会,靳风的人气更是水涨船高,上至学姐下至部员,都知道协会内部有这么一个国宝级的帅哥,以至于靳风无论走到哪儿都能碰到几个打招呼的美女。这倒无所谓,关键凡是有靳风的地方肯定有尤秒,这就让那些对靳风有想法的女生十分眼红。

“这几天我总有一种感觉,”靳风扒拉两口饭,接着说,“我觉得好像有人跟踪我。”

“你发烧了吧?”尤秒摸他脑门,“狗仔跟踪你一个学生干吗?”

“不是狗仔,我没开玩笑。”靳风打开手机短信,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同一个号码发来的示爱情书。大多数都是“今天你很帅气”“晚安”“更喜欢你了”之类肉麻的话,莫名让人感觉有点惊悚。

“喔,了不得。”尤秒接过手机一条一条翻到最下面,震惊地问,“这个人是谁啊,你认识吗?”

“我要是认识就好了。”靳风说,“我把电话打回去,那个人不接。要不就是接了也不说话,我都要吓死了好吧?”

尤秒默默把手机放回去:“那是挺吓人的,你自己多加小心。”

顿了顿,尤秒又接了一句:“估计是哪个喜欢你的女生吧。”

靳风把手机揣回口袋,说道:“喜欢也没用了,谁要是和我表白,我就告诉那个女生,你是我的正牌女朋友。”

“你就胡说八道吧。”尤秒用筷子打他的头,只是动作轻轻的,更多的是戏谑的成分。

“好兄弟还怕这个?挡个箭都不行?”靳风作势要躲。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另一个人看在眼里。

“下午没课,有什么打算?”靳风问。

“去图书馆写剧本啊。”尤秒揉揉脖颈,“然后回宿舍睡觉。”

靳风酸溜溜道:“尤小姐真是大忙人,我这样的都约不到。”

“少贫嘴,多吃饭。”尤秒瞪他,瞪着瞪着,自己就忍不住笑了。她想,靳风这个人就是有一种奇怪的魔力,和他在一起,再沉闷的人也会开朗起来。

整个下午,尤秒都埋头在图书馆的自习室写稿子。三点左右,外面下了一场小雨,也只是一小会儿,很快就停止了。

就是这个时候,尤秒接了一通电话。

“你好,请问你是编导部的尤秒吗?”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甜甜糯糯的女声。

“对对,请问你是……”

“我是协会秘书处的部员,我姓周。是这样的,江部长让我叫你去三教六楼取一份文件,不知道你现在有时间吗?”

江部长,她说的应该是江淮吧?尤秒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行,什么文件,需要我去找你吗?”

“我在六楼等你,你现在过来吧。”那个女生接着说。

尤秒一路小跑赶到三教六楼,果然看到一个戴着口罩的女生站在楼梯上等她,对她客套说:“来得这么快啊,我还以为得再等一会儿呢。”

“没事没事,是什么文件?”尤秒直奔主题。

“部长放在那个教室里了,让你去取。”女生指着六楼最拐角的旧教室。

尤秒心里奇怪,很少听说话剧协会要用到三教六楼这个教室,这次江淮怎么会把文件放到这里呢?可是她又不好多问,刚走到那个教室门口,身后的女生突然“哎呀”一声,懊恼道:“手机没电了,江部长还让我遇见你以后给他打电话呢,这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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