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文学午宴(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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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顿-考克斯夫人拿起一块方糖在咖啡里蘸了蘸,像食肉动物似的嘎吱嘎吱地嚼着,就像那是一块骨头似的。也许是象牙质的牙齿,奥利弗夫人模糊地想着。狗和海象的牙齿都是象牙质的,当然,大象的牙齿也是,它们的牙齿可是又大又长。

伯顿-考克斯夫人说道:“现在我要问您第一件事——虽然我敢肯定我是对的——您有个教女,对吗?她叫西莉亚·雷文斯克罗夫特?”

“噢,”奥利弗夫人说,既惊讶又开心。她觉得自己也许能应付一个教女的话题。问题是她有很多教女和教子。有时候她不得不承认,随着她慢慢上了年纪,她没法记得他们所有人。她已经在适当的时候尽了自己作为教母的责任。一个人作为教母的责任就是在教子、教女们还年幼的那几年送给他们圣诞礼物,去拜访他们和他们的父母,或是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让他们来自己家做客,又或是从学校中把他们接出来。然后,在加冕礼的二十一岁生日那天,做些气派的事情获得大家的认可,或是在他们结婚那天送上一些礼物或是礼金,以此来表达自己的祝福。从那之后教子们就会渐渐远离,他们要么结婚要么出国,到驻外使馆,在外国的学校中教书,又或从事各种社会工作。不管怎样,他们都会一点一点地从你的生活中消失。如果他们突然出现,你见到他们会很高兴。但是一定记得要想清楚你最后一次见他们是什么时候,他们是谁的儿女,以及你是因为什么被选为教母的。

“西莉亚·雷文斯克罗夫特,”奥利弗夫人尽她最大的努力说,“是的,当然。我当然有这么一个教女。”

她眼前并没有出现西莉亚·雷文斯克罗夫特的样子,有的话也是很早以前的记忆了,有关于那次洗礼的记忆。她去参加了西莉亚的洗礼仪式,还送了一个非常精美的安妮王后时期的银质过滤器作为礼物。那个过滤器确实非常精美,用来过滤牛奶特别好。而且如果教女急需用钱,她还可以把这个过滤器卖个好价钱。是的,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过滤器是一七一一年安妮女王时期制成的。上面还印着不列颠尼亚 (不列颠尼亚,是罗马帝国对不列颠岛的拉丁语称呼, 后又据此衍生出守护不列颠岛的女神名称。——译者注) 女神标志。比起实实在在的小孩,记起一个银质咖啡壶、过滤器或是洗礼用的大杯子可要容易多了。

“是的,”奥利弗夫人说,“是的,当然。但恐怕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西莉亚了。”

“啊,是的。当然,她是一个比较冲动的女孩,”伯顿-考克斯夫人说,“我是说,她经常会改变主意。当然,她很聪明,在大学成绩也很好。但是——问题在于她的政治见解——我猜现在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政治见解。”

“恐怕我对政治接触得不多。”奥利弗夫人说,她极其厌恶政治。

“您看,我正准备跟您说说心里话。我要告诉您我想知道的事,我相信您一定不会介意。我听很多人说起过您人有多好,总是愿意帮助别人。”

我想知道她是不是要跟我借钱,奥利弗夫人想,她经历过很多次谈话都是以这种方式开始的。

“您看,现在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时刻。我感觉有些关于西莉亚的事情我必须要了解。西莉亚将要嫁给——至少她觉得她会嫁给——我的儿子,德斯蒙德。”

“噢,真的吗?”奥利弗夫人说。

“至少,他们目前是这么想的。当然,一个人必须要了解别人,有些事是我非常想知道的。这件事问别人有些不太妥当。而且我不能——我是说,我不能直接去问一个陌生人,但是我觉得您不是陌生人,亲爱的奥利弗夫人。”

奥利弗夫人想,我倒希望你觉得我是个陌生人。她开始紧张起来,想知道西莉亚是不是已经有了一个私生子,或是她将要有一个私生子。而奥利弗夫人她自己,是否应该知道这件事的细节。这可就太尴尬了。另一方面,奥利弗夫人想,我已经有五六年没有见过她了,她已经有二十五六岁了吧。所以我可以轻松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伯顿-考克斯夫人向前探着身子,呼吸沉重。

“我想让您告诉我是因为我觉得您一定知道这件事,或是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究竟是她母亲杀死了她父亲,还是她父亲杀死了她母亲?”

奥利弗夫人万万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问题。她难以置信地盯着伯顿-考克斯夫人。

“但是我不——”奥利弗夫人停了一下,“我,我不明白。我是说,为什么……”

“亲爱的奥利弗夫人,您一定知道……我是说,这么有名的案子……当然,我知道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猜至少有十到十二年了,但当年真是轰动一时。我敢肯定您记得,您一定记得。”

奥利弗夫人的大脑绝望地运转着。西莉亚是她的教女,这倒是没错。西莉亚的母亲——是的,当然,她的母亲莫莉·普雷斯顿-格雷是她的一位不太亲密的朋友。莫莉嫁给了一个军人,是的,他叫什么来着——什么雷文斯克罗夫特爵士。还是说他是个大使?不可思议,人总是记不清这种事。她甚至记不清有没有给莫莉当过伴娘,她想她是当过的。他们的婚礼相当时髦,好像是在士兵教堂或是类似的地方举行的。但她真的忘记了。婚礼之后她又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们——他们去了别的地方——中东?波斯?伊拉克?又一次去了埃及?马来亚?在他们偶然回到英格兰时,她再次遇见过他们。但他们就像一张拍好后供人观看的照片,你模糊地知道照片中的人是谁,但照片已经褪色,你认不出也记不得照片中的人。奥利弗夫人现在也想不起雷文斯克罗夫特爵士和夫人,即莫莉·普雷斯顿-格雷,是否对自己的生活产生过什么影响。她认为没有过。但是……伯顿-考克斯夫人还在盯着她看,似乎对她缺乏专业素养 (原文为法语,savoir-faire。——译者注) 和不能够回忆起如此轰动一时的案件 (原文为法语,cause célèbre。——译者注) 感到失望。

“杀死?你是说——一起事故?”

“噢,不,那并不是一起事故。我想那是在康沃尔,一栋海边的房子。那里有很多岩石。不管怎么说,他们在那儿有一栋房子。他们被发现时双双被枪射杀,死在悬崖上。但现场没有任何东西能让警察查出究竟是妻子先射杀了丈夫后自杀,还是丈夫先杀了妻子后自杀。警察仔细研究了那些证据——包括子弹和其他东西,但是太难了。他们认为可能是一种自杀约定——我忘了当时的结论了,可能是意外吧。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那一定不是单纯的意外。那时真是传闻满天飞呢。”

“可能都是些凭空捏造的传闻吧。”奥利弗夫人说着,希望自己能努力回忆起其中一个故事。

“也许吧,也许,也很难说。有传言说这件事发生的当天或是前一天,有人听到他们争吵,也有传言说夫人在外面还有另一个男人,当然还有人说将军在外面有另一个女人。我们永远也没法知道事情究竟是怎样的。我想这件事能如此快地冷却下来是因为雷文斯克罗夫特将军的地位相当高。据说雷文斯克罗夫特将军那一年都待在疗养院中,他很虚弱或是什么的,而且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恐怕,”奥利弗夫人坚定地说,“我必须说明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在你提起之后,我确实想起来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我记得那些名字,也认识那些人,但是我从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关于这件事的任何情况。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真的,奥利弗夫人想,她希望自己有足够的勇气说,你怎么胆敢如此鲁莽无礼地问我这样一件我根本不知道的事情。

“我要知道这件事,它对我很重要。”伯顿-考克斯夫人说。

她的眼睛开始闪烁起来,就像坚硬的大理石。

“它很重要,您知道,因为我最爱的儿子想娶西莉亚。”

“恐怕我帮不了你,”奥利弗夫人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您肯定知道,”伯顿-考克斯夫人说,“我是说,您写的故事那么精彩,您对犯罪这种事了如指掌。您知道谁会犯罪和他们为什么要犯罪。我很肯定各种各样的人都会告诉您那些故事背后的内情,因为他们对这种事情想过很多。”

“我一无所知。”奥利弗夫人不再礼貌,语气也有些厌恶。

“但是您肯定能理解,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去问谁。我是说,经过这么多年之后,我肯定不能再去问警察。很显然,他们试图把这件事压下去,所以我想他们什么也不会告诉我。但我觉得知道真相很重要。”

“我只写书。”奥利弗夫人冷淡地说,“我写的那些故事纯属虚构。我个人对犯罪一窍不通,对犯罪学也没什么研究。恐怕我无法以任何方式帮你。”

“但是您可以去问您的教女啊。您可以去问西莉亚。”

“去问西莉亚?”奥利弗夫人再次瞪大了双眼,“我不觉得我应该那么做。她还是——我想这件惨案发生时她还是个很小的孩子。”

“噢,但是我认为她知道一切。”伯顿-考克斯夫人说,“小孩子总是什么都知道。她会告诉您的,我确定她会告诉您。”

“我认为你最好亲自去问她。”奥利弗夫人说。

“我真的没法那样做。”伯顿-考克斯夫人说,“您知道,我认为德斯蒙德不会喜欢我那样做。他相当……唉,只要涉及西莉亚,他就相当敏感,所以我真的不认为……不……我相信她会告诉您的。”

“我真的做梦都没想过要去问她。”奥利弗夫人说,她假装看了一眼手表,“天啊,”她说,“这次愉快的午宴已经结束很久了。我得赶快走了,我还有个非常重要的约会。再见,呃,伯顿-考克斯夫人,真抱歉我帮不了你,这些事相当微妙。在你看来,知道或不知道这件事有什么区别吗?”

“我认为这区别可大了。”

这时,奥利弗夫人非常熟悉的一位文坛友人刚好经过。奥利弗夫人跳起来抓住了她的手臂。

“路易斯,亲爱的,见到你真高兴。我没注意到你也在这儿。”

“噢,阿里阿德涅,好久不见。你瘦了好多,对吗?”

“你总是说些令我愉悦的事。”奥利弗夫人一边说,一边用手挽住她的朋友,离开了长椅。“我正打算要离开这里,我还有个约会。”

“我猜你是被那个可怕的女人困住了,对吧?”她的朋友说着,越过她的肩膀看了看伯顿-考克斯夫人。

“她正在问我一些最不寻常的问题。”奥利弗夫人说。

“噢,你不知道怎么回答吗?”

“不知道。本来那也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根本也不想回答那些问题。”

“是关于什么有趣的事吗?”

“我猜,”奥利弗夫人说着,一个新念头浮现在她脑海中,“我猜可能很有趣,只不过——”

“她起身追来了。”她的朋友说,“来,我送你出去。你的车如果还没来的话,我送你去你要去的地方。”

“在伦敦我从来不把车开出来,太难停车了。”

“我知道,简直要命。”

奥利弗夫人友好地跟大家道了别。谢天谢地,她带着令人愉悦的话语离开了。汽车一会儿就行驶在伦敦的某个广场上了。

“伊顿公寓,是吗?”那个好心的朋友说。

“是的,”奥利弗夫人说,“但我现在要去——我想是怀特弗雷尔斯大厦。我记不太清名字了,但是我知道在哪儿。”

“噢,相当现代的公寓,方方正正的。”

“没错。”奥利弗夫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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