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警司(2 / 2)
“我们有一些证据跟这个有关。”黑尔说,“克雷尔太太似乎和梅瑞迪斯·布莱克还比较谈得来。他是个值得信赖的老朋友。他对这件事也感到很难过,于是设法和克雷尔先生谈了谈。我想这应该是在头一天的下午。布莱克先生对他的朋友婉言相劝,说如果克雷尔夫妇的婚姻就这样悲惨地破裂的话,他会有多么难过。他还强调说,格里尔小姐还很年轻,如果被牵扯上离婚法庭可就不是什么小事儿了。对此克雷尔先生笑着回答(他一定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埃尔莎根本就不是这样想的,她不会出现在法庭上,我们会按照通常的方法了结这件事情。’”
波洛说:“所以说,像格里尔小姐那样把这件事抖搂出来就更不明智了啊。”
黑尔警司说:“哦,你当然知道女人都是这样的!恨不得互相掐着对方的脖子才过瘾呢,可是无论如何,那种局面对谁来说都不好收拾啊。我不能理解克雷尔先生怎么就会听之任之。按梅瑞迪斯·布莱克先生的说法,他想要完成他的画作。你觉得这说得通吗?”
“是的,我的朋友,我觉得说得通。”
“但我不这么看,他这不是在自找苦吃吗!”
“那姑娘这样把事情说出来,有可能真的把他惹毛了。”
“哦,他的确生气了。梅瑞迪斯·布莱克是这么说的。如果说他必须画完这幅画,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能拍一些照片,然后对着照片画呢?我认识一个家伙,画水彩风景画的,就这么干。”
波洛摇摇头。
“不,我能够理解克雷尔作为艺术家的想法。你必须明白,我的朋友,也许在那个时候,那幅画对克雷尔来说是唯一要紧的事。无论他有多么想娶那个女孩儿,那幅画都是最重要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希望能够平稳地度过她到访的这几天,不急于把这件事公之于众。而那个女孩儿当然不这么看。对女人来说,爱情总是最重要的。”
“我还不知道这个吗?”黑尔警司有些激动地说。
“而男人,”波洛继续说道,“尤其是艺术家,就不一样了。”
“艺术!”警司不屑一顾地说道,“别老跟我说什么艺术!我从来就理解不了,也不想去理解。你真应该看看克雷尔当时正在画的画儿,完全是歪的嘛!他把那个女孩画得就像是在闹牙疼一样,而那些墙上的垛口也都是歪歪扭扭的。整幅画难看死了。那之后很长时间这种印象都挥之不去,我甚至还梦到过呢。更要命的是它还影响了我的视觉,我后来再看垛口和城墙之类的东西,都跟那幅画里画的一样。对了,看女人也是!”
波洛微微一笑,说道:“尽管你自己还没意识到,但实际上你正是在称颂埃米亚斯·克雷尔伟大的艺术成就呢。”
“都是胡扯。为什么画家就不能画些让人赏心悦目的东西?非要不厌其烦地找那些丑陋无比的吗?”
“亲爱的,有些人就是能在奇怪的地方发现美。”
“那姑娘确实是个美女,”黑尔说,“妆化得很浓,衣服穿得却少得不能再少。这些女孩儿的做派真是有点儿说不过去。别忘了,那可还是在十六年前呢。现在大家可能都司空见惯了,不过那时候真的惊着我了。一条长裤加上一件帆布的开领衬衫,我敢打包票,别的就什么都没了!”
“看起来你对这些事情记得很清楚啊。”波洛俏皮地小声说道。
黑尔警司的脸一下子红了。“我只是告诉你我当时的印象。”他一脸严肃地说道。
“不错,不错,”波洛安慰着他,然后继续说道:“那么看起来,对克雷尔太太最主要的不利证人就是菲利普·布莱克和埃尔莎·格里尔?”
“是的。两个人的态度还都挺激烈的。不过检方也传唤了家庭女教师,她说的话可比那两个人有分量。你知道,她是完全站在克雷尔太太这一边的,为了她两肋插刀。但她是个诚实的人,如实地提供了证词,并没有故意地轻描淡写。”
“梅瑞迪斯·布莱克呢?”
“那个可怜的绅士,整件事情搞得他很难过,不过也该当如此!他为鼓捣那些药而深感自责,而验尸官也为这事儿怪罪了他。毒芹碱及其盐类化合物可都是归到《毒品法案》i类目录底下的。他因此受到了强烈的谴责。而且他本来就是那种想要远离是非,不愿抛头露面的乡绅,跟双方又都是朋友,这一来对他的打击可太大了。”
“克雷尔太太的妹妹没有出庭作证吗?”
“没有,并不需要她作证。克雷尔太太威胁她丈夫的时候她并不在场,而且她能告诉我们的东西,我们从其他人那儿也能问出来。她看到克雷尔太太从冰箱里拿了冰镇啤酒。当然了,辩方也可以传她出庭,让她说克雷尔太太是直接把酒拿下去的,并没有做什么手脚。不过这也没什么意义,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说过毒芹碱是在啤酒瓶子里的。”
“那她是如何在两个人的注视之下在玻璃杯里下毒的呢?”
“啊,首先,他们并没有看着她。换句话说,克雷尔先生正在画画,他的眼睛盯着他的画布和模特。而格里尔小姐正摆着姿势,坐的地方几乎背对着克雷尔太太站的地方,她的目光是从克雷尔先生的肩膀上看过去的。”
波洛点点头。
“如我所言,他们两个人都没有看着克雷尔太太。她应该是把毒药装在了一个小吸管里,就是通常用来灌钢笔水的那种。我们在走回屋子的小路上发现了一个破碎的吸管。”
波洛小声嘟囔道:“你总能够自圆其说。”
“噢,承认吧,波洛先生!我们不带任何偏见。是她威胁说要杀了他,是她从实验室拿走了毒药,空瓶子也是在她的房间里发现的,除了她没人动过。她有意把冰镇啤酒给他送下去,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很奇怪,尤其在你知道他们刚刚闹翻了的情况下——”
“确实很蹊跷,我也注意到了。”
“没错,有点儿像是在示好。可是为什么她突然之间就变得这么和蔼可亲呢?他抱怨说啤酒的味道不好,而毒芹碱就有一股让人讨厌的味道。发现尸体是她安排好的,然后她让另一个女人去打电话。为什么呢?这样她就有时间擦掉酒瓶和玻璃杯上的指纹,再把他的手指头摁上去。如此一来她就可以说他全都是因为悔恨才会服毒自杀的。倒是个有可能的故事。”
“不过显然这个故事编得还不够好。”
“是不够好。如果让我说的话,她就没用点儿心思去好好想想。她满脑子都是仇恨和嫉妒,一心想的就是要置他于死地。然后当木已成舟,当她看到他已经死了的时候,我想,她突然之间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这是在谋杀,而谋杀是要被绞死的。绝望之际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唯一能够想到的理由就是——自杀。”
波洛说:“你说的这些很有道理,是的。她当时心里可能就是这么想的。”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是一起有预谋的犯罪,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又不完全是。”黑尔说,“你知道吗,我并不相信她有个全盘的计划,倒像是在走一步看一步。”
波洛咕哝道:“我没想明白……”
黑尔好奇地看着他,说道:“波洛先生,听我说完之后,你能相信这是一桩很明确的案子了吗?”
“差不多,但还不完全。还有一两件奇怪的事……”
“那你还能提出其他的见解吗,能站得住脚的?”
波洛说:“那天早上别的人都在干什么?”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都查过了。我们调查了每一个人的行动,没有一个人有所谓的不在场证明——毒杀案本身也不可能有。为什么呢,因为准备行凶的人完全可以在之前一天把装好毒药的胶囊交给受害者,告诉他这个专治他的消化不良,一定要在午饭前服下去,然后他自己却远走高飞了,这一手谁也防不住。”
“不过你也不觉得这个案子里会有这种情况吧?”
“克雷尔先生并没有消化不良的毛病。而且不管怎么说,我都没发现这方面的情况。梅瑞迪斯·布莱克先生确实喜欢向人推荐他自制的那些草药偏方,但我并不认为克雷尔先生真的吃过。如果他真吃过,那他很可能就会拿它当笑话跟别人说了。话说回来,梅瑞迪斯·布莱克先生有什么理由想要杀了克雷尔先生呢?所有的事情都表明他们俩关系很好。所有人都是。菲利普·布莱克先生是他最好的朋友,格里尔小姐正在和他谈恋爱。我猜威廉姆斯小姐应该是很不喜欢他——不过在道德层面上的非难也不意味着就要下毒杀了他啊。小沃伦小姐总跟他吵吵闹闹的,她正处在招人烦的年纪——我相信,她那时就要去学校了,不过他很喜欢她,而她也同样喜欢他。你知道吗,在那个家里她一直都受到特别的关爱和照顾。你可能也听说了其中的原因。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受了很严重的伤,就是克雷尔太太在狂怒之下干的。这是不是也能够说明,她是个很缺乏自制力的人?居然去伤害一个孩子,还造成了终身残疾!”
“这也可能表明,”波洛沉思地说,“安吉拉·沃伦有很好的理由对卡罗琳·克雷尔怀恨在心。”
“也许吧,但这并非针对埃米亚斯·克雷尔的。而且不管怎么说,克雷尔太太很爱她这个小妹妹,在她父母死后给了她一个家。如我所说,她对她倾注了特别的感情,按他们的说法,简直都要把她惯坏了。很显然这个女孩儿也喜欢克雷尔太太。审判期间我们一直都让她回避,尽可能把她保护起来。我相信,这是克雷尔太太极力主张的。但这个女孩儿极其难过,总盼着有人能带她去监狱里看她姐姐。卡罗琳·克雷尔就是不同意。她说这种事情对一个女孩子一生的心理都会造成伤害,于是把她安排到国外去读书了。”
他接着补充道:“沃伦小姐后来成了一个非常杰出的女人。她去各种稀奇古怪的地方旅行,在皇家地理学会发表演讲,这类的事情。”
“就没有人记得那次审判吗?”
“啊,因为她们不同姓。她们甚至连娘家姓都不一样。她们是同母异父,克雷尔太太本姓斯波尔丁。”
“这个威廉姆斯小姐,她是那个孩子的家庭教师,还是安吉拉·沃伦的?”
“她是安吉拉的老师。孩子专门有个保姆照顾,不过我相信她以前每天也都会跟威廉姆斯小姐学一些功课。”
“出事的时候孩子在哪儿?”
“她正好和保姆一起去了她教母特雷西利安夫人那里。她教母是个寡妇,曾失去过两个小女儿,因此特别疼爱这个孩子。”
波洛点点头。“我明白了。”
黑尔继续说道:“有关谋杀发生当天其他人的行踪和活动,我也全都可以告诉你。
“格里尔小姐早餐后坐在阳台上,靠近书房窗户的地方。如我所说,她就是在那里听到了克雷尔和他妻子的争吵。之后她和克雷尔一起下去到巴特利花园,坐在那儿给他当模特,直到午饭时间,中间为了放松肌肉休息过几次。
“菲利普·布莱克早餐后在屋子里,他听到了部分争吵。在克雷尔和格里尔小姐离开以后他看了一会儿报纸,直到他哥哥给他打来电话。随即他就走下海岸那里迎候他哥哥。然后他们两个人又一起沿着小路走上来,途中经过巴特利花园。格里尔小姐因为觉得有点儿冷,那时恰好回屋去拿她的套衫,而克雷尔太太正和她丈夫商量着安吉拉离开家去上学的安排。”
“啊,一次友好的会面。”
“嗯,不,一点儿都不友好。照我的理解,克雷尔简直就是在冲她吼,怪她不该用这些鸡毛蒜皮的家务琐事来打扰他。我猜她是想假如两人注定要分开,那就先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妥当吧。”
波洛点了点头。
黑尔继续说下去:“兄弟俩跟埃米亚斯·克雷尔说了几句话。接着格里尔小姐就回来了,继续回到她的位置上,而克雷尔又重新拿起他的画笔,很明显是想让他们都离开。他们也都很识趣地回了屋子。顺便提一句,就是他们在巴特利花园的时候,埃米亚斯·克雷尔抱怨说下面存放的这些啤酒都太热了,于是他妻子答应给他送一些冰镇的下来。”
“啊哈!”
“一点儿没错——啊哈!她这个时候又甜得跟蜜糖似的了。他们走上去回到宅邸,坐在外面的阳台上。克雷尔太太和安吉拉·沃伦给他们把啤酒拿出来。
“后来,安吉拉·沃伦去下面海边嬉水,菲利普·布莱克陪着她一起去了。
“梅瑞迪斯·布莱克带着椅子去了巴特利花园上面一点的一块空地上。在那里他正好可以看见格里尔小姐在垛口那儿摆着姿势,还能听见她和克雷尔说话的声音。他就坐在那儿反复琢磨毒芹碱的事儿。他仍然十分担心,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埃尔莎·格里尔看见了他,还冲他招了招手。当午饭铃声响起的时候他走下去到巴特利花园,和埃尔莎两个人一起走回了屋子。用他自己的说法,那个时候他就注意到,克雷尔看上去怪怪的,不过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克雷尔是那种从来不生病的人,所以大家也就不会想到他可能生病了。另一方面,他有时候也会因为自己的作品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效果而愤怒或者沮丧。在这种情况下,最好让他一个人待着,尽量别跟他说话。这两个人当时就是这么做的。
“至于其他人,仆人们忙于家务活儿和做午饭。威廉姆斯小姐上午先是在教室里批改了一些作业,后来又拿了些针线活儿到阳台上去做。安吉拉·沃伦上午大部分时间都在花园里游荡,爬爬树,吃点儿东西——你也知道十五岁的小孩儿都是这样!吃些李子啊,酸苹果啊,硬梨啊什么的。回屋以后,就像我刚才说的,她和菲利普·布莱克一起下去到海边,游泳洗澡,一直玩到吃午饭。”
黑尔警司停了一下,有些咄咄逼人地说道:“那么,你发现什么破绽了吗?”
波洛说:“完全没有。”
“好啦,搞定!”
这两个词意味深长。
“不过尽管如此,”赫尔克里·波洛说,“我还是得让自己满意才行。我——”
“你还打算干什么?”
“我准备去拜访这五个人。我打算从每个人嘴里听听他们自己的故事。”
黑尔警司悲哀地长叹一声。
他说:“天哪,你脑子有毛病吧!他们每个人的说法都会不一样的。你连这个最基本的事实都不懂吗?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两个人对一件事的记忆是完全一致的,而且又过了这么久!唉,你会听到这五个人给你讲五件不同的谋杀案!”
“这个,”波洛说,“正是我所期望的。那将会很有启发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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