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_40(2 / 2)
蔡和拱肩塌腰一笑,又说:“还有件事儿,我原想去趟内务府面禀佟大人的,既然您在,那我就回您吧!今早上永寿宫两位贵人手底下太监为一枝秋海棠打架,互揭短儿,一个骂狗不日的,一个骂你出息,你爬主子炕沿儿。宫里管事的听了怕有内情,即刻回上来了,两个人现都已押进慎刑司,听后发落。”
颂银到底是个姑娘,紫禁城这口染缸深不见底,只有你没见识过的,没有发生不了的。她进宫这么久,也处置过几起宫人缠斗的案子,大内规矩严,轻则痛打一顿撵出去,重则脑袋落地,基本都是鸡鸣狗盗的事情,犯不着惊动上头。
“械斗之下没好话,教训完了开发出去就是了。”她无关痛痒地说,“就别回禀大总管了。”
蔡和很犹豫,对她觑了又觑,“说句卖老的话,小总管年轻,或许没听说过,宫里也有些见不光的破事儿。那句‘爬主子炕沿儿’,就是天大的罪责,不光说的人,被说的那个更得狠查。高宗爷的后宫出过这纰漏,太监伺候主子,伺候到炕上去了,弄得出了事儿,没辙了只得请太医,一时沸沸扬扬的,丢尽了主子爷的脸面。宫妃和太监厮混,是宫里的大忌,我乍听这话吓得三魂七魄不归位,真要属实,不知要牵连多少人。”
颂银没想明白,“太监不是都净了身吗,怎么……”
蔡和尴尬一笑,“人是世上顶聪明的东西,这头缺损了,那头可以找补,角先生、缅铃……咳咳,总有法子的。”他拍了自己一嘴巴,“我口没遮拦污了小总管的耳朵,您别见怪。横竖就是这么个意思,您瞧怎么办才好。要是一查到底,我怕真有点儿什么,必要惹得圣躬震怒。还是您拿个主意,指派信得过的人拷问,先弄明白首尾再说。”
颂银觉得这事应该很严重,嫔妃要真和太监有染,不知道要造成多大的混乱。如意馆的花样暂且搁着吧,得回内务府讨主意。她毕竟是个女孩儿,这事不打算过问,回明白了,交给阿玛去办。
她匆匆出了乾清门,天上下起雨来,阵仗还挺大。她跑到隆宗门上,那里有个屋檐可以避雨,略犹豫了下想往外冲,才发现雨势越来越大,跑出去大概会淋成落汤鸡。
她垂头丧气,好在来往的太监多,打算等一等,自然会有人经过的。背靠着门框往东看,乾清宫前只有几个御前侍卫戍守着,容实今天去了畅春园,并不在宫里。她望着那天街,被雨淋后青砖泛出油亮的光,一漾一漾的,宫阙倒映着,恍在水面上。
他不在,她也没甚指望,仔细掂量蔡和说的那件事。刚琢磨了半截,见一把黄栌伞缓缓而来,那执伞人石青色的袍角上绣着升龙,皂靴踏进水洼,无惧无忧的样子,单看这些就知道是谁了。
怎么总能遇上呢,她跑不脱,呆站着迎接他。那伞面前倾,一直遮挡着他的大半个身躯,待到了面前才撑直,果然是那张讨厌的脸。
颂银立刻决定按照原计划实行,喜欢她什么?喜欢她的善解人意?还是处变不惊?她可以反其道而行。
她对他微微欠了欠身,“这么巧,又遇见六爷了,您是来给我送伞的?”
他凝眉观望她,这次反应很快,不用兜圈子,似乎不是坏事。他迟疑地点头,“今天我当值,看见你没带伞。”
颂银抬眼一瞥,军机值房的窗口正对着隆宗门,她站在这里早就入了他的眼。她自肺底里呼出一口浊气来,从来没有肆意干过什么事,她一直活得很留神,怕惹人不快,怕别人对她有成见。现在好了,算他倒霉,让他见识见识她的不修边幅。
她不客气地把伞接了过来,“多谢,那我走了。”
她要转身,他伸手拽了她一把,“就这么走了?”
她理所当然说是啊,“我谢过您了,您要舍不得这伞,那还拿回去?”
他被她说得一窒,想了想说:“伞我自然要,不过也得让你回内务府,所以我送你。”
她重新把伞递还给他,“那就麻烦六爷了。”
豫亲王有点惊讶,她似乎很反常,起码应该千恩万谢自己打伞。结果现在这样,他知道她是故意的,但隐约又有种天性释放的可爱。
他接过伞柄,对她赞许一笑,“我好像不认得你了。”
“这话从何说起呢,我还是我,还是六爷的好旗奴。”她嘴里是这么说着,态度全然不是这么回事,扭头说走吧,率先踏进了雨里。
他一个疏忽险些没跟上,忙追过去,把她罩在伞下。两人并肩走着,她板着脸,面无表情。他开始斟酌,是不是中秋那天仓促的一吻让她记恨到今天?一切源于逗弄,后来却生变了,他有过女人,帝王家的阿哥,没有哪个是片叶不沾身的。家里有侍妾,偶尔应了哥们儿的邀约,席间也有美人作陪,可是那么多女人,从没有哪个亲一下,便令他心神摇曳的。一张檀口,一颗锦心,她太特别,让人忍不住探究。之前还只是出于某种目的的拉拢,时间久了那种感觉越发淡了,到今天已经找不到初衷,只觉得这个人适合他,将来能助他建功立业。
这世上有几个女人能调度起整个紫禁城?唯有她。他要办大事,就需要一个跟得上他思维的福晋,能够时时提点他,在他迷茫的时候支撑他。别的女人可以是点缀,她是主心骨。会撒娇、会争宠的女人遍地都是,顾全大局、运筹帷幄的,不作第二人想。也许她还不够老练,但假以时日,她也许可以成为最有威名的皇后也不一定。他看到她的价值,所以打算开始认真对待了,但愿还来得及。
可她似乎对他不怎么感兴趣,耷拉着嘴角意兴阑珊,如果身边的人换成容实,她是不是就会喜笑颜开了?
他拧了眉,“你还在记恨我?”
“六爷说的是哪一桩?”
看来他得罪她的事还不少,他缓缓叹了口气,“圆明园那晚我唐突了你,你还怨我吗?”
她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才解恨,可是不能过火,把握不好度,说不定他会以为她在跟他撒娇。她摇头,“我在宫里行走,什么事儿没见过,这个不算什么。”她不太雅观地抠了抠鼻子,“六爷也别放在心上。”
豫亲王看见她这个举动,脸上表情一僵,不过也还可以接受,可能她鼻子眼儿痒痒,忍不住了,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
他说:“我并不是和你闹着玩的,我是觉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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