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永平纪事_17(1 / 2)
朝政事务虽颇多繁杂,但前面有太傅三公九卿顶着,再不济有马太后坐镇,讲真的,新帝也充其量还在见习中,至多在决断朝政大事时当先生考究学生似的,问问新帝的意见,意见独到合理便夸赞一番,顺水推舟按新帝的意见来办,若是有不成熟之处,便要教导一番,直至新帝长成能乾纲独断的合格君王。
因而现在虽是多事之秋,倒没立后一事来得引人注目。
现在新帝后宫有马太后外家侄孙女宋氏姐妹为贵人,便也再无其他勋贵子女。按马太后之意,若是可以,大概也有扶持自己外加侄孙女当皇后的意思,只是宋家家世和大世家相较起来,毕竟还差许多,皇后家世薄弱,从后来的眼光来看,也许不定不是件好事,只是从当时看去,帝王姻亲不力,对治理天下来说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宋氏与马太后的确也隔了很多,马太后便也没有一力主张立宋氏为后,而是从阴、邓、窦、梁以及一些清贵世家挑选适龄女子。
窦宪的一对妹妹赫然便在名单之中,除此之外还有梁氏姐妹,大概因是阴太后与马太后的原因,阴家、马家的嫡系女子,未在名单之中。楚归心里还是有点庆幸的,天子并非马太后亲生,生母为贾贵人,生了他后便早早去世了。马太后无子,太子从小便养在马太后膝下。如若不是这层关系,如今的天子是谁都不好说。虽说马太后与天子之间没有亲生母子之间的那份亲近,可是马太后对天子的抚养之恩,天子对太后的敬重,却是一点也不差的。
也正是如此,太后希望天子继位后早早确立后位人选,当今天子便也没有像亲生孩子一般拒绝敷衍的资本。在他还是太子时,马太后将外家侄孙女的一对姐妹放在太子东宫,他也无可无不可;这是迟早都会来到的,都是太后给他选好,再说宋氏姐妹温柔端庄,也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这次立后的事,即使他早就料到了,心里却不再像当初纳宋氏姐妹入宫时那般漠然无畏,心里总是不甘、难受的很。可是那个令他不甘、难受的人,却一脸置身事外,连脸上的庆幸甚至都太过明显。他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傻,既然已身处到如今的位置上,这些便是必须要面对的,他还有那么点和心爱的人一生一世的奢望显得越发可笑,尤其这人对他更是如避虎狼一般。
楚归不清楚当今天子心中这些百转千回的心思,虽说这人也只比他大一岁,可那城府,已甩他好几条街,就凭他那点道行,整天还怀着伴君如伴虎的忐忑,哪能知道那么清楚,而且就算他能想明白,他也宁愿看不懂好嘛!这立后事宜,他一点也不想掺合,这人历史上就爱娶姐妹花,好几对呢,他爸也有娶姐妹花的传统,而且娶来的姐妹花一个个都不是好惹的,他巴不得离这档子事远一点。
比起这些,他对京师,兖、豫、徐三州大旱,发生人疫的事情更关心。虽然选后事宜占据了朝廷和百姓大部分注意力,可是大旱带来的饥荒、人疫、牛疫,粮价上涨的事情,情势越来越严峻,楚归整天在尚书台跟在几位大臣身后转,录录文书,看他们争来争去,弄得也很是疲累,但是他却一点力也使不上。他人微言轻,没人听他的,而且这种情势之下,多说不如多干,这些大臣吵来吵去想争出个什么尽善尽美的法子,在他看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他在一旁看得更是心慌。
本来那人让他到尚书台是要随侍左右的,他整日跟在那些一把年纪的老臣后面转,那人也没说啥,便也随他去了,只是一天的早上和晚上,要在那人身边侍候几个时辰。
如今太傅赵憙总录尚书事,因着最近事情很多,经常赵太傅要将太尉、司徒、司空、司农等相关府门的大臣召集起来,要先商量个章程出来。楚归近水楼台,便每次在左右录录文书、端茶倒水之类的,一股脑倒很是上心忙碌。
毕竟,发生这么大的天灾人祸,虽然京城里天子脚下还看不出什么,再稍微走远点,甚至包括京畿之地,灾害带来的影响便很明显了。农田大幅度减产,流民数量剧增,饿死、病死不在少数。楚归觉得,任是谁,遇到这种天灾人祸,都很难不动容;如果能有机会,能尽到自己一份力,都希望能力所能及。这种心情,与名与利与所谓的前程,并无半点关系。
因为窦氏姐妹在皇后人选名单里,窦宪年后也很快入了京。虽说立后要等到天子及冠后,但天子如今已有十九,来年便及弱冠,但宫中早已传出消息,名单里的世家小姐,都要先接到宫里去。
窦氏姐妹无父无母的,窦宪身为长兄,自得回京打点好。虽说窦家女子入宫,是整个大家族里的事,窦家长辈还有很多,窦家公中也会为她们置备许多东西,但窦宪身为兄长,要备的又是另说的了。
一下子,窦宪惟二的两个嫡亲妹妹都要进宫,楚归趁着休沐时间,也备了份礼到窦府看望窦氏兄妹。那天偏是不赶巧了,那带路的小厮将他带到书房门口,便只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那宫里有什么好!你和小妹入宫,大好的青春全耗在里面算什么事!我去和叔祖父和小叔说,他们给皇上和太后求求情,你们也不用进宫。”
“大哥,我和小妹是自愿的。再说,皇命不可违,自祖父和父亲去后,我们家的情况本就岌岌可危,你这样一弄,不仅我们讨不了好,叔祖父和小叔也连带得罪了皇上和太后。”
“这些怎么能比得上你们一辈子的幸福!”
“大哥,你比我们聪明。自小叔承袭安丰侯,叔祖父再度被启用屡立战功后,我和小妹被纳进宫便是可以预料的事,这是你改变不了的。你一直以来的想法我都懂,我进宫也可以帮到你。在宫里,我会护小妹周全的。”
“这件事,是我们自愿的;而且,这件事,是现在的你改变不了的。”
最后那句话,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声音要轻微很多,仿佛预料到了会给对方带来的自尊心的伤害和灭顶的怒火。紧随其后,便是一大堆东西被扫到地上的破碎声、撞击声。楚归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了看身边微低着头耳观鼻鼻观心的小厮。
那小厮这才上前敲了敲门通报。
听到通传,里面安静了下来,很快门开了,窦宪大妹向楚归打了招呼便离开了,楚归一人进了书房。
楚归只见那人坐到案前,双手撑在膝上,满脸的怒火还未消褪,其中还带着一点倦意,这模样让他看着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这人有多么的自负、要强,在战场上是如何地英勇无敌,可是却连自己两个妹妹的终身大事都决定不了。他心中的愤怒、无力和愧疚,让平常那么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煞神,显得这般狼狈,还偏偏毫不避讳他,让他心里又是不安,又是难受。
房间里一片沉静,那人许久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压抑。就在楚归觉得这不是个好的拜访时机,认为窦宪需要一个人呆着好好静静,想要告辞时,却只听窦宪有些干涩的声音道,“你能陪我喝壶酒不?”
楚归愣了愣,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显得有些脆弱,不禁有些心软,点了点头。
很快小厮便呈了酒上来。
那酒是温过的,度数有点高,但也不烈,楚归也能下口。窦宪也没逼着让楚归喝多少,仿佛只是要这么个人意思意思地陪一下而已,自己却对着酒壶像和白水一样猛灌自己。让小厮把酒上足后,便让小厮退下,书房里只剩两人。
楚归也不知如何是好,想着这一桩事,烦了不知许多人,又想到朝中诸多事务,还有那些天灾人祸,一时间只觉得心里十分怅然,也是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
等到酒壶空了好多个时,那人才显出几分醉意来,才好些卸下了那道自我封闭的壳子,打开了话匣子。
“我祖父和父亲去的那年,我才十四岁,没多久我母亲也去世了。我一直想的是,给两个妹妹,找两户好的人家,不用多富贵,只要对她们好,能幸福地过一生便可以了,这样才对得起我父亲母亲的在天之灵。该背负的,我一人背负便可。”
“可是如今,他们两个竟都要被纳进宫。这宫里是什么吃人的地方,进去后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一天天都是熬的!就熬这么一辈子!我怎么忍心看她们往火坑里跳,怎么忍心他们下半辈子过那样的日子!我怎么对得起我父亲母亲的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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