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2 / 2)
漫长而忙碌的一天过去了。
方娟这时肯定还在管理中心。她希望在那里查询出十年以上的瘾君子人数,并列出名单,又或者从前几年的案件中找到死亡瘾君子的年龄、毒龄规律。不论她找到什么,他应该都会是第一个知道的,他很感谢她。
现在,室内只有旧电视机的嘈杂声。不过,他一点儿都没听进去。
田卫华的话令他慌乱不安,不只是因为涉及他父亲。郑航也知道父亲死于公安局办的一起冤案,父亲死后冤案才得以纠正。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瘾君子圈内却另有传闻。那传闻比冷冰冰的事实更吸引人。
“圈子里的人一直还在谈论着十二年前的事情,都在后悔。还有人说近几年死去的几个人罪有应得,可怜呢!”
这句话不断地在郑航的脑海里回响着。像暴力的锣鼓,几乎震碎他的神经。“近几年死去的人罪有应得”,这怎么解释?天知道,这些人涉及什么……他目睹了鲜血,他身体上沾着鲜血,一个人缩在被窝里,不停颤抖,嘴唇咧开,他想尝尝鲜血的滋味。他希望一切都会过去,希望他有力量阻挡那些事情。
他幻想:父亲回到分局,便发现了案情不对;父亲并没有坐在审讯室,而是走出去调查……他恨,恨父亲怎么没有他想象的聪明。
父亲的死,不只让他崩溃,更令他无法言喻。
郑航在小小值班室里来回踱步。他的身体感到疼痛,心脏也感到痛苦,再也受不了一个人不停地思考这些事情。他需要睡眠、进食或者奋力奔跑。可是,要睡觉,他却害怕闭上眼睛,做后两项又太晚了。
“那么多冤案,迟早会爆发的。”
不,他会努力消除冤情,他会将以前的一件件案子都掀开来,查得清清白白,还冤案以正义,还每一个草根以正当权益。每一个人,不论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就像法律文本里的每一个文字,都处于同样的地位、同样的身份。
虽然,他经常感觉自己只是大自然渺小的存在,但他想凭自己的力量还那些蒙冤含屈的人一个大写的“公正”。
但目前,他仍茫然,毫无头绪,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查下去。
25
宝叔家楼外灯火通明,室内却一片漆黑。他将窗帘拉得紧紧的,屋子里什么都看不见,狭窄的空间充满了压迫感。
最近两天,除了郑航偶尔来看望,周围邻居再也没有人问候他。这是他想要的生活方式,但今晚,空虚和无助的感觉让他的情绪更加颓废。近日来,各种各样的议论,像蜜蜂一样“嗡嗡”地绕着转,让他头晕目眩。
“你倒好,二十四小时有警察保护你,你不怕成为众矢之的?”
“别以为关在屋子里就可以躲过此劫,无论你在哪里,要索的命,必然会索了去。”
“十年前,你就想保护姓郑的,现在好,姓郑的特别保护你。”
……
“不见,就是不见!”多年来,这是儿子留给他唯一的声音。
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有啤酒、牛奶,还有过期面包,看着就没有丝毫食欲,然后关上了冰箱门。
他走到窗前,厚重的窗帘重重遮掩着,仍有丝丝光线透过。不过,他看不见天空,看不见树影,闻不见室外清新爽怡的初夏空气。只能凭想象,感知被数个摄像头监控着的楼外,连空气都不敢随意流动的情景。
已经有好几个邻居提出抗议,认为警察对宝叔的监视,侵犯了他们的隐私权,甚至有人指桑骂槐,诅咒他快死“你倒好,二十四小时有警察保护你,你不怕成为众矢之的?”
他不仅成了瘾君子的众矢之的,还成了邻居的众矢之的。他很后悔,哀求郑航将他取保候审就是个愚蠢的决定。坚毅、果断的基因传承,毕竟掩不住脸上的稚气。他相信郑航能处理好一些事情,但他无法理解他的精神领域。何况,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非常疲惫,生命的留存忽然显得不是很有意义。
而且他无法对他倾诉。如果以为什么问题都可以拿出来谈论,那就太天真了。他不会忘记郑航是什么人。如果不问清楚,郑航一定不会妥协。无论他怎么亲近郑航,他与郑航都只是鼠与猫的关系。
该死,正是这种心理,让他有些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郑航刚刚来了,他竟然呼吸困难,胃痉挛。他准备了好多话,还有种种复杂的心情,只差喉咙的距离,他要跟他沟通、跟他交流,听取他的建议。
他原本相信无论他说出什么话,郑航都有能力处理。他可以单纯只是个老人,而他可以就只单纯是个晚辈,如此简单就好。
但事与愿违,一切话都堵在喉咙里。唯一溜出来的是“我想回到看守所去”。
他没看清郑航的脸色,但听见他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郑航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劝他放弃,只沉思了一会儿,说:“我考虑考虑。”
郑航默默地在几间房里兜了一圈,然后叮嘱他注意安全,便走入楼道的灯影里。
宝叔关上门,找到过去所有的照片,把它们全部回顾一番,里面竟然有一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郑平正面相,是郑平牺牲后登在报纸上的,相当于盖棺定论。他将相片折成一颗五角星捏在手里,然后小心地放进衣橱的暗盒。但这样做似乎还不够,内心忐忐忑忑的。也许,就今晚的心情而言,怎么做都不够。
最后,他蜷缩在沙发上,因为极度需要睡眠,也就没有什么顾忌。他又想起郑航冷峻的眼神。他想到志佬、贾诚、齐胜,以及所有令他不安的事情。
睡神终于光临。
躺下还没多久,他从尖叫声中醒来。他躺在地板上,身上捅满了窟窿,四周弥漫着自己的鲜血。此时,厚重的窗帘外面,有个人正盯着他。是年轻的灰衣人,是他一直在跟踪志佬,然后将志佬放倒在橘树林里。
宝叔赶紧翻身起来,他身边没有武器,连菜刀也被警察搜走了。他猛地滚入床底,在席梦思下面抽出一根钢管。他像一阵风跑到疑似年轻灰衣人出现的窗口。但窗外空无一人,只有清冷寂寞的路灯光。
他还在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没有什么灰衣人,没有鲜血淋漓,只剩下噩梦的种种细节,像空气一样缥缈无依。
他全身颤抖地走回到客厅,并把齐肩高的钢管放在身边,拿过一条毛毯卷着,重新躺在沙发上。他瞪着有些斑驳的天花板,努力想将那鲜血的场面忘记。
“老李,你如此胆战心惊,活该送命。”
确实,他的惊恐没有边际,因为这个夜晚似乎无止境的漫长。
社区自愿戒毒管理中心拥挤的办公室里,方娟弓着背凑近电脑。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工作了多少个小时,将原来列好的被害人、嫌疑人的吸毒史查找出来,参照吸毒年份翻找与他们同时期的瘾君子。
她的双眼有些模糊,肩胛酸痛、僵硬。每次她试图变换姿势,让自己觉得舒服一些,堆积如山的资料便摇摇晃晃地威胁着要带着她的笔记本一起倒塌。半个小时前,她从文件柜里奇迹般地找到一张毛毯,铺在木椅上,好让屁股和背部舒服一些。
敲门声再次响起。
方娟将资料堆稳了稳,用手揉揉脖子,特地照了一下镜子。头发有些乱,不影响形象,脸色稍嫌憔悴,有些煞风景,但认真补妆已来不及。她从抽屉里拿出粉底盒,捏起粉扑在脸蛋扑了扑,又补了些口红,神色焕发起来。
她以前对自己的外貌是十分自信的,特别是夜晚,即使不化妆,灯光下的她看起来性感迷人,像凝眸的维纳斯。但现在不一样了,她觉得郑航对她似乎有些审美疲劳,或者她的模样对他并无吸引力。
她心想,人与人的眼界、品位就是不一样,异性并非磁石的两极。
她没有通过门上的窥视孔确认来人,她相信自己的直觉,站在门外的就是郑航。因为他打过电话,说是刚看望了宝叔,问她在哪里。
她打开门,抿嘴一笑,让酒窝与红唇相映成趣。
不过,郑航并没有看她的脸,径直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下制式上衣,穿着休闲的花格衬衣,配靛蓝的警裤,倒也不显另类。他一定在门口认真抓挠过头发,中分的发式根根顺服,在办公室灯光下,闪耀着乌亮的光泽。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精神不错,方娟很喜欢他这个样子。记忆中,他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样子。当然,她也还记得她的手曾滑过他的脸颊、嘴唇和下巴,感受到他肌肤的圆润和细碎的刺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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